扣车记

扣车记

一

      诸伟车队刚购买的两辆尼奥普兰，第一次跑旅游时，就被某著名风景旅游城市的运管查扣了。

      副队长李华赶去处理。他约请了该市某旅游公司的张副总一同前往，找到了查扣车辆的机动大队王大队长。王大队长和张副总平时多有往来，没少吃过请，收过礼。这会儿，却跟不认识似的，见了他俩，并不起身，连茶都不沏，冷漠地点点头，问：什么事？

      张副总把来意说了。王大摇摇头，说：他们这次属于跨地区无证经营。而且已输入电脑了，没法更改。

      李华小心翼翼地说了许多求情的话。王大一直高翘着腿，闭眼听着。等到李华顿住话头，这才收下抖动的脚，睁开眼，呷口茶，指指张副总，说：张总跟我也算是个熟人了。能通融自然会通融。但你们这次违章的性质比较严重，又电脑立案了，实在爱莫能助。按规定，每辆罚款3——10万元。我现在唯一可通融的就是按下限处罚，每辆三万。缴钱领车。其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并再三坚拒李华的邀请，把话说得很死：现在正在风头上，我今天要是赴宴了，这套制服可就穿不成。说完，捧起茶杯踱出办公室。李华知道，王大是为了避嫌躲到别处去了。事情看来没法通融。

      李华只得回杭，把经过向队长诸伟作了汇报。诸伟觉得六万罚款不是个小数目，便向公司的董事长求救。这是一家刚联合成立不久的私营客运公司。诸伟、李华他们的车队是公司中最大的一支车队，诸伟本人又刚被聘为公司总经理。因此，对诸伟的请求，董事长很重视。马上拨通市运管局杨副局长的电话。这杨副局长是局里的分管局长。和董事长是老乡。这个客运公司的指标当年就是杨副局长特批的。投李报桃，董事长对杨副局长明里暗里有许多报效。有没有暗股尚不得而知，但很多杨副局长没法在局里走账的应酬都由该公司开支。巧合的是，这次扣车的某著名风景旅游城市的运管局组团来杭取经时，杨副局长招待他们的一些超规格和规章外的全部费用也正是由该公司出的。杨副局长接到董事长的求救电话后，当即给某著名风景旅游市的运管局打了电话，然后通知董事长说：已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去具体处理。

      诸伟和李华马上赶去。为了便于按排，又邀请了上次出面的张副总。运管局的一位马姓处长出面接待了他们。告诉他们，接到你们杨局长特意打来的电话，局里指示说：上次我们去贵市学习取经，杨副局长全程热忱接待。这次既然他出面了，就一定要妥然处理好。说着，打电话把机动大队王大队长召来。大家热情地招呼一番，正要切题。李华提议道：已到饭口了，先找个地方吃个便饭。马处、王大欣然应邀。

      李华对张副总说：你是本地人，情况熟。由你全权按排。

      张副总悄然问：什么标准？

      李华说：以他们满意为标准。

      张副总说：有这句话就好办。

      他领一行人来到个会所。这会所在一处园林中。穿过几个石拱园洞门和曲廊，来到一间豪包。休息室里摆了几把云龙纹宝座，铺有九龙图坐垫。一幅苏绣仕女图屏风隔开，里面有张美女榻，大概是供女客不胜酒力时歇息。里间是正式用餐所在，一张罗钿漆雕园桌，围一圈万福团花靠背椅。主墙上挂一幅绘有古代宴饮图案的毛织壁挂。地上全舖着暗红色的羊毛地毯，厚实而柔软。整套房的主色调是富贵红和紫黑色。色泽高贵，大红大紫，寓意吉祥。诸伟觉得虽是些膺品堆砌，却也营造出一定的档次，不致辱没了客人的身份。张副总递过来点好的菜单。诸伟留神看了看，时下流行的餐桌三套车燕翅鲍都涵盖了。他知道，这样的宴席不吃口味，吃档次，便点点头递回去。五人聊些闲话。菜肴很快上来。诸伟、李华频频劝酒。三巡酒毕，议起被扣车辆的处置事宜。

     马处说：让经办人王大先提提处理意见。

     王大说：既然局里发话了，那就按跨范围经营，每辆罚一千。

     李华一听，差点没乐出声来，连连应道：行！行！太感谢两位领导的关照了。

     马处沉吟不语……半天，他问王大：这案输没输入电脑？

     王大说：已好几天了，早就输入电脑了。

     马处说：已输入的话，这样处罚就不妥，经不起查。

     王大问：那——，按处座的意见呢？

     大家屏息盯住马处。只见马处用中指轻轻叩击桌面，半天才慢悠悠说道：一分不罚。

     王大瞪大眼：马处，这恐怕不行！要不罚，只有删案。追究起来，你我头上这顶帽子怕保不住……

     马处打断道：谁让你电脑删案啦？诸总，听你们杨局说，这两辆车的旅游线路证，局里已审批了，是不是？

     诸伟楞神……

     李华赶紧接口道：是呀，是呀。但经办人外出了，暂时没拿到手。

     马处说：那就好办了。等拿到手，发个传真件给王大。按司机忘带，查实后放行。但一定要注意发证日期，做些技术处理。

     众人静场几秒后，拍起掌来，同声称妙。

     王大掏出名片递给诸伟、李华，说：诸总、李总，以后贵公司的车辆来我市，万一被查扣，第一时间联系我。否则，一输入电脑，余地就小。

     诸伟、李华连连应道：好，好。有领导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正事办妥，大家继续开怀畅饮。一番觥筹交错完毕。张副总将电子门卡分发给众人，说：各位领导请进房稍事休息。

诸伟、李华凌晨即驱车由杭州赶来，一番大事搞定，身心有些倦，稍事休息正中下怀。马处、王大无可推脱，又兼酒席上被劝酒多了些，觉得醒醒酒也好。便尾随着进了各自的房间。

     一进屋，诸伟不由叹服它的华丽、雅緻。丝绸糊贴的墙上，挂着字画。高仿名器散摆屋角……他有些倦，草草打量一番后，脱衣洗了个澡，正想上床休息。门铃响了。他以为是李华有事要找他商量，便打开门。谁知竟进来个碧眼金发的外国女郎。诸伟不会外语，只得用中文说：这位女士，你进错房间了。

     那洋妞会中文，看看房号，说:没错呀……

     诸伟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暗暗赞叹张副总安排得十分精妙。把余兴节目安排得如此不露山水，确能避免许多尴尬和虚假推诿。诸伟阻止住洋妞解衣脱裤。倒杯茶水递她，说：我们不上床，就聊聊天。

     洋妞楞了，又仿佛马上明白了似的：先生，是不是功能不行？不要紧，我们有速效针、特效丸和各种辅助手段。你只要加一笔特别服务费，我可以保你成功。

     诸伟觉得没法跟洋妞解释真相。这些年，流行宴请后玩余兴节目的风气。起初，是奔歌厅嚎嗓子，后来发展成嚎完还要开房包小姐。诸伟、李华他们作为汽车客运的私人老板，有许多事宜要求助于相关的权力部门。也有许多人为重大节日，特别是春运用车要求助他们。因此，宴请较多，席毕，余兴节目自然也多。这使诸伟陷入了两难的困境。多年的传统教育的烙印，更兼他夫妻情深，使他耻于嫖娼。因此，遇到这种余兴节目时，他都坚拒参加。可慢慢儿，他发觉那些职场朋友，特别是政府职能部门的主事人，都开始疏远他、规避他。他外出办事，也越来越多地碰软钉子。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假装”下水”。别人带小姐，他也带小姐。但私下里却和小姐约定，不上床，费用照付。小姐们自然喜欢这样的冤大头。因而他也就蒙混至今。

     这种真相自然不会和洋妞说，就是说了，她也不懂。但他又不能马上放洋妞走。怕万一被马处、王大他们知道了，往后再难相处。他想通过假睡来蒙混过关。因此，他请洋妞先去洗澡。洋妞闻言，脱尽衣服，扭着裸体进了卫生间……

     诸伟先是假寐着，不料后来因半夜起早赶路，中午又多喝了点酒，睏乏齐袭，竟真的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模糊中感到洋妞在推他，并听到她喊：电话，电话。诸伟果然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便睁开眼，按了通话键。

    是李华打来的电话。说马处、王大他们已完事走人。张副总因要结算费用还一直在等。怕张副总等得不耐烦，让他快完事。诸伟一听，赶紧穿衣要走。洋妞却一把拉住不放，要诸伟付加场费。诸伟说：我可什么都没干。洋妞说：那是你的事。我按场次的时间收费。诸伟万般无奈，只得说：我·身上没钱，跟我下去拿。

    碰着李华后，付了三千加 场费。李华笑道：诸总真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张副总也打趣道：宝刀不老，佩服，佩服。

    诸伟并不剖白。和张副、李华算起费用。餐标一万。酒水八千。洋妞每位三千。另外，马处、王大各加两千特别服务费，诸伟加三千加场费。共计四万。算清付讫。再三致谢道别。

    返程车上，李华十分兴奋。他说：花了四万，回去却稳能搞到两张线路证。这证现在私下里已炒到三万一张，合着净赚两万……还开了把洋荤，真是赚大了、赚大了！哈哈……

    诸伟没理他话茬，心里却象支了口涮火锅，各种心情象食渣一样沸腾着泛上来:扣车放行，免去罚款，似乎有些高兴。但目睹了马处、王大这类基层官员如此渎职腐化，心中又充满了愤慨和忧虑。如此蚁贪群腐，国何以堪！可他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始作俑者和亲历者，并没有资格去抨击时弊、忧国忧民……此外，最让他倍受煎熬的是，乍见洋妞雪白胴体时，自己曾有一刹那出现了激烈的生理反应……最后虽被压抑下去……但他知道，一个社会，只有当官员有不敢突破的红线，百姓才会有坚守始终的底线。象现在这样，在下坠中坚守，又在坚守中下坠……欲望的冲击波一波又一波地袭来，自己还能维持多久？终究会有下水的一天……

   他心底发出拯救的呼喊！却不知该向谁呼喊？怎样呼喊？他心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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