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民小说】为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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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600 | 回复6 | 2016-10-9 12: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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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啥错没犯,官却越当越小。
        解放锦州时,就官拜营教导员了。顶峰时当过团政委。他当年的搭档后来升成了将军。他却折腾成个连指导员,还是兵团的。
        这还不是最低点哩,临末了,当了个小小水文站站长,就掌一个兵。
        这咋回事?
        欢迎新知青,各连指导员的讲话,都跟上级统一发了讲稿似的,全是些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有志青年扎根边疆干一辈子革命……等等、等等的说词儿。
        可咱连关指导员类似的话一句没说。他踱到队列前,拍拍这肩,摸摸那脸,关切地问:“这几天,路上折腾累了吧?”手一挥“进屋歇着去吧。我让伙房给你们整好吃的。”
        晌午,司务长端来盆面汤,兴冲冲招呼道:“新战友们,敞开肚皮喝,今儿个管够!”他用大马勺往里一舀,提得老高,又斜着慢慢沥下,说:“指导员吩咐了,这可是你们到连的第一顿饭,让给加点料。伙房没肉,把最后两块豆腐煎了。我狠狠心,一下全搁进去了。香吧!”
        大伙一瞅,是南方人不喜口的面汤,全都呆坐着不动。
        司务长咦了一声,咣咣敲盆沿:“告诉你们吧,往后,这可是发高烧才能吃上的病号饭。平日里也就窝头咸菜。”
        虽知日子将苦,却没想会苦成这样!有女知青哇地哭了。所有人全都木着脸坐着……场面正僵,关指导员来了,见状叹口气,转身走了。
        晚餐,司务长端来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一瞅,哇噻!竟是东北名菜——蘑菇炖小鸡。身边的炊事员捧着一摞油饼。司务长嗓门挺粗,欢喊:“造吧,战友们,可劲儿造!男的要不要来二两北大荒酒?”
        香气牵鼻,众人围上来。有人叹气:“可惜没有大米饭。”
        司务长一下被惹毛,说:“你们这帮南方人可真难伺候。这饭食,皇上吃了都舔鼻。你们还挑东挑西。实话告诉你们,也就能吃上这么一百零一顿!这蘑菇是指导员亲自带我们上山採的。这鸡是指导员把家里下蛋的几只母鸡全杀喽。这白面是指导员挨家挨户去老职工家凑的。爱吃不吃,不吃拉倒……想吃米饭,回你们南方老家呀!”
        真是一语提醒懵众。来了以后,我们算看透了。这北大荒可不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那么富饶,那么有诗意的地方。苦得简直没法呆。晚上一合计,决定逃回杭州去。天麻亮,悄然出逃。谁料,刚到大坝,就被轮式拖拉机撵上了。大伙心一紧,非挨顿狠撸不可!
        不料,关指导员却笑着招呼我们在坝岸上坐下,推心置腹地说:“北大荒是够艰苦。别说你们不安心。当年我们十万官兵转业时也一样闹情绪。火车到站,荒凉极了,大伙都不下车。后来还让缴武器,闹得就更凶了……
        大伙儿以前闻所未闻,便好奇地问:“那后来呢?”
      “ 领导有招呀,让人抬来烙饼、黄酱、大葱,说是到兵团常吃这口。这可是我们北方人最喜口的饭食呀,能常吃,那还想图个啥?至于枪嘛,说是下连会发更好的。大伙这才下了车。”
     “真发好枪了?”有男知青刨根追底地问。
     “嗯——发了。”
     “啥枪?”
     “那啥——毛牌撸子。嘿嘿……”
     “哪国造的?“
     “军事秘密。甭打听!”
        哈——开拖拉机的上海老知青都笑喷了。我知道一准有故事。
        经历了这两件事,我们感到咱连的关指导员有些不同凡响。一打听,果然他的资历在全师都赫赫有名!攻打锦州时,他就是营教导员了。后来在一次战斗中,为掩护战友负了伤。疗伤归队后,当了段时间的团政委。后来随部队集体转业北大荒。本来,按他的资历,怎么着也该在师部给按排个官儿当当。可他执意要到最艰苦的开荒一线去。师党委开会研究了好几次,认为让他先沉下去一段时间,取得些搞现代化大农业的实际经验也好,将来提上来当个新建团团长。组织上有了这么一个考虑,就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以师党委委员的身份去新建的向阳七连当指导员。以高就低,以大当小,摆明去淬淬火,不久定当重用。
        那年,三江地区发洪水。兵团派了个副司令员下来视察灾情。到了师部却不再下去了。开了几次汇报会,取得了一些数据,认为灾情清楚了,要返回司令部所在地佳木斯。临行,师部召开了一个酒会。因副司令员想和师党委全体委员都见见面,便通知他也来参加。他到了以后,听说副司令员连洪水都没见着,就要打道回府了。心里有看法。虎脸坐着,很少动碗筷吃喝。那副司令员吃美了、喝美了、也被奉承美了,挨桌下来敬酒。敬到他那里,他不举杯,拍拍席桌,沉沉地说:“这酒,你应该敬敬那些泡在洪水里的战士们。”
        副司令员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大窝脖,脸涨成通红蹰那了……半天,才把手中的酒杯狠狠一摔,转屁股走人。师政委拿食指戳他半天:“老关啊老关,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以后,关指导员就一直趴在连里没动窝。
        麦熟开镰,关指导员带我们打道。
        所谓打道,就是在麦田的边沿,人工用小镰刀割出一条联合收割机下麦田的通道来。这样才不会压掉地边的一长溜麦子。这活儿垄短,能歇腰,算份美差。可我们都是第一次割麦,割没三天,腰酸痛得再也弯不下去。麦茬越留越高,有的竟有尺把长。
        那天,联合收割机要转移地号。连长检查进度,来到我们打道的麦田。一看这情形,急了!把我们召集起来,训道:“是谁让你们把麦茬留得这么高的?乱弹琴!重割,听到没有,重割!”
        大伙呆立着,有胆大的嘟哝道:“麦收麦收,把穗割下,不就行啦。茬高茬低怕啥?”
        连长听到了,吼道:“你懂个……(屁)!”可能他醒悟到我们不懂农活,也可能顾忌到人群中有许多女知青,那个屁字的口型都有了,字音却硬咽了下去。顿了一顿,口气变缓道:“我给你们讲讲为啥要重割的道理。短的麦茬翻地里,不会架空土壤,烂了还肥田。可是,长的麦茬翻进地里,就会架空土壤。来年,新禾苗长着长着,根就伸到架空层了。吸不到水分、养分,成了吊死鬼苗,那就啥都白瞎啦了。懂吗?所以一定要重割,要不,这一大溜地头至少得白瞎一年。”说完这些话,可能觉得关指导员带着我们,再说多了不合适,就顾自上别的地号检查去了。
       连长训话那会,关指导员红着脸朝我们吐舌挤眼的。连长走后,我们问他:“指导员真要重割吗、”
    “当然得重割!生产上的事儿听连长的。更何况他说的全在理上。其实,我几次想说你们的麦茬越留越长了。但看你们的痛苦样,心软了,话到口边又咽下了……这样吧,我来重割。你们还往前割。这回可得按连长说的,把麦茬留低啰。对了,我告诉你们一个诀窍。弯腰割,腰痛得太厉害的话,可以坐着割或是跪着割。刚转业那阵,我学农活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听了关指导员的诀窍,我们一试,腰痛果然减轻了好多。只是进度也慢了许多。干完规定的地号,天色已经很晚了。到地头,我们收工了,却看见关指导员还在重割麦茬。就全都涌过去重割。关指导员却制止我们说:“今天你们已累够呛了。如果再饿够呛的话,会伤身的。都快回吧!”
       我们也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听了关指导员的话也就不再坚持,改而拖他同归。他却正色道:“我得执行连长的命令。”
       如此一周后,我们慢慢适应了收割的活计。腰不痛了,收割的速度也快了很多。成了一支小小的生力军。连里把一些面积小,不适合机械收割的地块安排给我们割。
        时值盛夏,上晒下蒸,溽热难捱。塞北又地处高纬,凌晨三点,日头就腆脸,晚八点了,还跟猪似地不肯回圈。每天地里十八、九个小时连轴转,没一周,地头昏倒仨知青。连领导班子开了紧急会。转天开工前,关指导员宣布道:“从今儿起,上、下午各歇三次晌。分大、中、小三档……”
        没等指导员说完,大伙哗哗拍掌欢呼。再干活,节奏就有了大改变。趁早凉多干点。太阳刚毒,便择个通风处歇晌。关指导员常给大伙讲解放战争的战斗故事。特别是提起打锦州,话匣子就哗哗收不住。常常小休息延成中休息,中休息变为大休息。大休息都能眯上一小觉。大伙掌握了这一点,就天天让他打锦州。仿佛整个解放战争,就数锦州最难打,怎么都攻不克……有人私下里把这秘密告诉了关指导员。他笑了,说:“我是故意拖的。刚上套的马驹子哪能重拉快跑!咱宁荒地别荒娃。”
         闲聊多了,慢慢知道了许多关于转业官兵刚开发北大荒时的苦事、秘事、趣事。那时,他们不仅苦吃、苦干、还得苦憋。十万精壮汉子,大多未婚,又极少女人可追。有不少人只得靠自撸来发泄。毛牌撸子原来是这么杆好枪!
         关指导员自然不是个毛牌撸子。解放锦州时,俘获了一批国民党随军舞女。安置这批人时,部队里的光棍汉,只要年龄、级别够格,就由组织保媒,双方自愿成婚。关指导员(当时是营教导员)由组织介绍了一个。那女人,用他的话来说,啥都凑付,可惜不会生娃。
         兴许自己没娃,见着别人的孩子都跟自己的亲崽似的。各地知青都吃过他硬塞怀里的煮鸡子。我到连后,好些人说咱俩像。也真是见鬼了,他眉间有颗痣。我眉间也照式照样有颗痣。但我自知没他帅:瘦高个、长园脸、五官长得像他爹娘生他时,用尺子比划过,周正极了。他问他媳妇,咱俩像不?他媳妇说活脱你打锦州时模样。这话不当紧,他从此还真拿我当亲儿待。见天喊家去吃饭,衣被全让他媳妇打理。有一次,我得副伤寒。他整宿守床前。能吃流食了,非亲自端碗,吹一口,喂一勺,真个似妈赛爹。
        谁料,咱俩父子般的亲情却因一事闹掰了。
        那年,早雪成灾。大豆刚割躺下,就被场大雪捂地里了。如不尽快扒出脱粒,品质变坏不说,兽啃鼠盗会耗去不少。万一再下大雪,这茬大豆算白瞎。一场风雪夺粮的大战摆在了面前。
        这时,原团长回现役部队去了。上级调来个新团长,姓敖,带来几个骨干。其中的史连长接任了我连连长。还别说,人家抓生产还真有两把刷子。他把所有能压缩的人力全集中起来,分成两拨。一拨用二齿钩把雪埋的豆荚秸掏出来,集成大堆。另一拨跟着康拜因挨堆脱粒。扒雪掏豆秸的,上、下班两头见月亮。随机脱粒的,二十四小时歇人不歇机。一周下来,我连的秋收进度全团第一。
        进度是上去了,人可遭了老罪。掏豆荚秸的,棉鞋棉裤全让雪浸透。内衣又让汗湿透。都不敢停歇。一停下,寒风一吹,全身冰裹似的冷。随机脱粒,汗水混着扬灰,泥浆满脸淌,时不时就迷眼……
        一线这么辛苦,二线自然也不能清闲。我当时在猪号上班。别的饲养员都压上一线了,留我一人喂百十头猪。那阵子,我正争取入党,关键时刻更要有所表现。白天伺候那么多活口,抽不出空。晚上它们睡了就能脱开身。我用棉套裹了两只水桶。半夜给奋战一线的人送水喝。这事儿办得特讨众。头回送时,人人都给我拍巴掌。这天半夜,我照常去送水。途经一个豆秸堆时,听到有两人在说话。凭话音,辨出是天津知青曹雨和王军。只听王军说:“我真是累死了,实在顶不住了。”曹雨应道:“我也是,今儿特乏力。”我知道他们在偷懒。听到他俩都不舒服,便给送口热茶去。又听见王军说:“真想连歇几天。”曹雨说:“真想歇就能歇,用二齿钩往……”一阵风紧,底下的话没听清。我已转到他俩跟前,招呼他们喝过水,又赶去给拢堆的人群送茶。心想等会儿折回来,脱粒的也就转到这儿了。果我所料,折回来时,脱粒那拨已转到这儿了。我招呼大家喝水,却没人接腔。史连长虎着脸站着。大伙儿呆立着。康拜因也静趴着……打听后才知,康拜因脱粒仓让豆荚秸中的一把二齿钩打烂了,无法脱净粒了。史连长拎着从脱粒仓里清出的破二齿钩,吩咐道:“马上查清这是谁放的!”大伙面面相觑,真不知如何去查。我突然想到曹雨、王军曾在这躲懒,还有那半句没听全的话:把二齿钩往……心猛一惊:莫非曹雨说他能让王军歇,竟采用这法子!我想我正争取入党,知道有可疑的情况,应该积极向组织汇报,便把史连长拉一旁,悄悄地把事儿的经过和我的猜想说给他听。史连长急了眼,大声说:“马上去把曹雨找来。”
       也是糗事成堆。这时有一辆吉普、一辆卡车亮灯向这边驶来。车停下,跳下敖团长和各连连长。敖团长乐呵呵地招呼道:“小史呐,今夜搞你个突然袭击。开个现场取经会。一来,白天他们抽不出身。二来,也正好现场看个二十四小时不歇机。”
       他见史连长不接腔,康拜因也不转,便问:“咋啦?“
       史连长只得把康拜因被损坏的事向他作了汇报。敖团长火爆脾气上来了:“这还了得!这是破坏,马上查。”
       这时曹雨被找来了。史连长拎起二齿钩,问道:“这是你的?”
       曹雨浑身筛糠:“是我的,是我的。”
       史连长又问:“是你放进豆秸堆的?”
       曹雨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是我,我是……”
     “那还等啥?”敖团长转身吩咐吉普车司机:“带回保卫股去。”
        司机将曹雨扭上吉普,发动车子正要走。关指导员赶到了。他在那边掏豆荚,听到康拜因半天没响,又见两辆车驶进地里。不知发生了啥事,便赶过来看看。问明情况,立马将吉普车拦住,说:“不能带走。”
     “为啥?”敖团长问.
     “我不信这娃会办这事。“
     “他自己都招认了。”
     “这里肯定有误会,得查清再说。”
     “有误会也先送保卫股查,带走!”
     “不行!”关指导员一脸凛然:“敖团长你带人征求过我们基层组织的意见吗?”
        敖团长被问噎了。这事儿办得确实有点向下越级了。但人已扭上车,车已发动。身后又有全团的连长看着。这台阶还真有点难往下迈。略一思索,转向史连长:“小史,生产上的事该由你主管。你啥意见?”
        史连长说:“老关,相信保卫股的同志能查清。”
        这下关指导员两难了:再硬拦欠妥。不拦,怕保卫股按破坏定性,连夜送县公安局。曹雨这一辈子可就毁了。他心中叮嘱自己:关键时刻决不能撒手!“敖团长,我跟去。配合保卫股,你看行不?”
     “可以呀,这样更好。”
       我因是证人,让我同车前往。
       事情很快查清。曹雨和王军因身体不适,猫后面躲懒,随手将二齿钩放豆秸堆了。王军说他特想歇班,曹雨便教王军用二齿钩往自己腿上刨。刨伤腿就能歇班。凉肚喝热茶,曹雨突然肚子绞痛难忍。急忙跑去干渠拉屎,忘了带走二齿钩。这番肚痛闹得怪。蹲下拉不出,站起又想拉。蹲半天才拉出一些屎泡沫来。折腾完肚子,想起拿二齿钩,正碰上史连长派来找他的人。一问才知道自己的二齿钩被喂进康拜因,把脱粒仓打烂了。他想自己闯下天大的祸了,又见敖团长在场,更是怕得啥话都说不清,只会点头认错了。
       连夜把王军找来一问,两人说的情况基本一致。曹雨是现场带走的,两人没有窜供的机会,情况应该属实。事件性质是过失犯错,不是蓄意破坏,决定不报送县公安局。
       返连的路上,关指导员很严肃地对我说:“杨子,你争取自己的政治前途,这没错。但更得对别人的政治生命负责。没搞清的事不能瞎猜想,更不能乱汇报……”他平时看我,眼里都能笑出花来,这回却凛然得很,我慌怯地低下了头。
        秋收结束,在讨论火线入党人员时,支部许多人提我名,却被指导员拦下了,说是再考察考察。这以后又被拦下了几次。开始,我不理解,心里和他闹掰了。后来,他一次次找我谈,才明白他这样做,不是拦我前程,而是教我如何做人。曹雨也和我化解了心里的疙瘩,成了铁哥们。
       我团地处饶力河、七里沁河两岸,地势低洼。遇涝年,内涝排不出,河水再溢进来,便成泽国一片。七十年代初,就连遇三年洪灾,半数耕地被淹,粮食减产六成。为彻底改变这被动局面,敖团长带领全团官兵大战水利。首期工程是沿河岸挖条大干渠。这样既能排出内涝,又能截住外洪。敖团长把全团人马都压上去。分段包干,限期完成。整个工程的难点在几公里长的漂垡甸和草甸塘。那里没法取土筑坝。只有待开春后,上层的草皮化了,下面的冰层还没化,能站住人。用快锨把草皮切成条状,背驮肩扛,垒成草皮坝。先把草甸内的水排出去,直到能取土为止。干这活,可遭大罪了。那草甸的水污黑冰凉。人站在没腰深的冰水里,扛着淋着千年污水的草皮。冻得男知青那杆毛牌撸子缩成颗小螺丝肉,撒尿都掏不出裆去。女知青遇上生理周期,更容易落下病根。可那时,人们脑袋发热,全无防病意识。当官的,也不会主动照顾。更有些铁姑娘的豪言比谁都豪,干得比谁都欢。
       唯独咱连,关指导员让在生理周期的女知青,站在干处,替男知青磨锨。一线减员,进度自然拖后。我连的包干段在中间,整条干渠像患了肠梗阻,没法排水。急得敖团长亲自来我连工段督查。一看,只有男知青和少数女知青在那里切草皮、扛草皮。竟有十来个女知青站在干处磨锨。敖团长是个有名的急性子,一瞅这番情景,便吼道:“乱弹琴,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众人都吓得不敢吭声。磨锨的女知青们更是怯怯地望着敖团长,不知如何是好。
     “是我。”关指导员从草甸里淌水过来,佝偻着腰把肩扛的草皮垒坝上,抹一把脸上的污水和汗水,说:“团长,她们身体有情况,所以安排她们磨锨。”
     “老关……”敖团长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关指导员的老资格,全师都有名。师长从现役部队来兵团任职时,他上级的上级,也就是关指导员的老搭档曾特意关照过:“你师某团有个我的老战友。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呐。那次我站在个土岗上指挥战斗,有发炮弹呼啸而来,他一下把我推倒,趴我身上。我毫发没伤。他却腿上、腰上多处中了弹片……我曾多次想报答他,他都不接受。你去后,代我好好关照他。”因此,关指导员去师部开会,师长见了他都得起身朝他敬礼。敖团长来我团任职时,师长自然特意关照过。眼见得这么一个老革命,不顾自己身上多处旧伤,跳进冰冻的污水中,带头扛着草皮。而且,他安排身体有情况的女知青磨锨也在理上。那个时期,虽说强调干革命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但也没有人敢硬让身体有情况的女知青非得往冰水里跳。因此,敖团长只得“哦、哦”着,说不出别的话。可这敖团长还真能出绝招。第二天,他带来一大帮团里的女干部。你缺个萝卜,他填个坑。看见女干部们都哗哗地淌进污水了,小农工谁还好意思站在干处磨锨。也全都淌进草甸里切草皮、扛草皮去了。晚上,回连洗澡,污水、血水和泪水混合着淌一地……大伙觉得敖团长这招有些损,心里记恨。
       那天,敖团长又带帮人上工地检查进度。草甸里到处有陷坑。因此都得顺着旧路痕走。但我连工段有一处草甸走的人太多,原先盘结着的草根慢慢踩裂了,成了新陷阱。我连的人都知道,到近前,绕一绕也就过去了。敖团长不知情。他巡查工程又喜欢大步走在前面。走到新陷阱,一下掉了进去。随行的干部手头没有棍棒一类的工具,又不敢近前去拉,只得高喊:“快救团长!”
        众人却都木然地站着、看着,竟没一人伸出援手,甚至连帮喊救命都只有廖廖数声……
        远处的关指导员听到喊声,急步赶来,直冲到陷阱前才趴平身子,把锨把递给敖团长……有人拿来根绳子,关指导员让敖团长在腰间绑定,这才招呼众人将敖团长拽了出来……
        敖团长那行人走后,关指导员第一次,也是我们和他相处几年仅有的一次,朝众人发了大脾气:“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他是你们的团长,是你们的战友。战友将牺牲在自己眼前,你们竟无动于衷!我为你们今天的行为感到痛惜!感到羞辱!”他用双拳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一付心痛欲裂的模样……众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好半天,关指导员才平息下自己的情绪,语音缓和下来:“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恨敖团长。恨他抓工作抓得太狠!可咱团这么个穷摊子,他不狠抓能改变面貌吗?他不容易啊!我们得理解他、体谅他……
        可惜敖团长没听到这番话。也没人传给他听。在一次团内干部大调整的会议上,敖团长说:“慈不掌兵。关指导员这样的干部不适合在农业连队干。把他调到饶力河水文站当站长去。”
        调令很快下达到咱连。
        史连长接到调令后,双手直发抖,含泪说:“老关,我想以连队的名义,向团里提提,干部和群众一致要挽留你。”其它的几个队干部也都嚷嚷着要打报告。
         关指导员笑笑,说:“算了,大伙的情义我领了。下级服从上级,在哪都一样。”
         他离连那天,全连二百多号老职工和知青都聚在村头哭着送行。车开动时,好些老职工和知青伸手攥住车帮不让走。
         关指导员关切地招呼道:“快撒手,小心拽倒。”
         车渐渐提速,且行且远。村头的人挥手成林,哭声一片……
         车上的关指导员一直站着,不断地做着“回吧、回吧”的手势……
         车头渐渐看不清轮廓了,只似一大团红晕在移动,像天地间跳动着一颗博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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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山 | 2016-10-9 16:55:40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不错。亮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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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伟民 | 2016-10-9 17: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妖怪山老师您好!又一次得到您的鼓励,真不知如何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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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文化传播大使 | 2016-10-9 18:31: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段难忘的岁月写出了一个美好的故事,掩卷栩栩如生的人物向我们走来,过去的是岁月,留下的是精神,我们当下不正缺乏这种身先士卒,一心为民的当官之道吗?作者用平铺直叙的写作方法,娓娓道来,我喜欢这一段故事带给我们难忘岁月的情感。问好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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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伟民 | 2016-10-9 19:24:08 | 显示全部楼层
@酒文化传播大使,您好!谢谢您的肯定和解读。盼望今后能对我的小说多加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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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儿 | 2016-10-20 21: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佳作,问候老师。希望您下次发帖附加个人简历和近照以便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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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伟民 | 2016-10-21 15:49:28 | 显示全部楼层
@刘雪儿,您好!写作简介,我在发下一篇拙作时附在后面。但我不会发照片。头像上的这张可用吗?这是今年五月拍的。我对电脑操作实在不精通,敬请晾解。回复为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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