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小说《热血》第12章——激战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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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130 | 回复2 | 2016-10-9 14:58: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王伟功/著

巴火/整理

  题记——

  此作献给:

  曾在云南老山、八里河东山前线浴血奋战和光荣牺牲的勇士们!

  在老山前线,打仗就意味着牺牲。

  进攻战意味着比防御战更大的牺牲。

  出击时,谁也不知道谁能活着回来。因此,突击队、增援队、军工,甚至救护队,人人都有牺牲的准备,人人都无法把“死”从脑海中清除掉。

  为使“10·19作战”必胜,准备工作已经相当充分。但作为师前指的指挥者,赵文泷副师长还是放不下心来,忐忑之情,始终萦绕心间。他迫切期望调整好心态,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

  赵文泷在《战后札记》中,提到作战前一些啼笑皆非之事:某友邻部队在遂行拔点作战时,提出要翻历书择“黄道吉日”;某大队前出侦察,事先向当地老乡求卦占卜……虽然只是个例,却与我军数十年形成的信念、传统、作风格格不入,与钢铁之师的称号背道而驰!赵文泷多少有些忧虑:尽管我师突击部队没有这种求天乞灵之事,但面对死亡的恐惧,求生本能带来的侥幸心理,都可能造成临场怯战、畏葸不前……

  讨论作战方案时,还曾有人提出让突击队带一面红旗,占领敌阵地时插在制高点拍照留念,据说兄弟部队有这么干的。赵文泷当即拍案而起,厉声斥责:“故事片看多了吧?给敌人炮兵提供射击坐标呢?拿不拿我们的兵当战友!”师长刘登云和其他指挥员也一致反对插旗。故此,我师拔点作战没有留下插旗的影像,也没有过补拍,更不会在30年后产生任何歧义和真伪之争。

  临出征前,曾理有过强烈的心灵感应。

  对于选赵怡忠和万忠勇两人,担任左右路突击群群长,至今都耿耿于怀。——那俩个子小小的,太秀气了,缺乏军人霸气!“你如果选三营长狄国平上,我理解,接受,赞成。那家伙虎背熊腰,霸气冲顶,天生兵匪!赵怡忠和万忠勇可不行,俩人雄性荷尔蒙分泌不够旺盛,根本不该轮到他们去打这种血淋淋的大仗!”

  此前,在“出征誓师大会”上,赵怡忠和万忠勇打头站在并排,俩人各出一手,共执那面“铁锤突击队”的大旗,威风凛然。不知何时,斜刺里忽然刮来一阵微风,偏偏就把旗帜刮飘起来,遮住了赵怡忠的脸。万忠勇毫无所知,站在那里,气宇轩昂,尽享记者们的拍照。而赵怡忠却尴尬无比,一手握旗杆,一手端酒,无法掀开挡脸的旗帜。还是曾理跑上前去,帮他拨开旗帜,重见天日。曾理没为万忠勇抢了赵怡忠的风头恼火,却朦朦胧胧感到几分不祥之兆。

  紧接着又发生一件意外,加重了曾理的不祥之感。正当赵怡忠举起酒杯,将要一饮而尽时,一个抢着给别人拍照的记者,举着照相机,边照边退,一下退到了赵怡忠身上,“哐当”一声,把赵怡忠送到嘴边的酒杯碰翻到地下,一滴都没喝着。看着茅台酒淌了一地,赵怡忠的脸“唰”地变成了白色。那记者赶忙连声道歉不迭,还想帮赵怡忠把酒杯捡起来,赵怡忠伸手制止,愤然不喝了,嘴里嘟囔道:

  “老子倒霉!”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多数人并没看见,但没逃过曾理的眼睛。赵文泷在后来的日记中也提到此事,深感遗憾。对于即将出征的将士,这有点犯忌讳。多年后,曾理仍为此愤愤不平。

  ……

  我也曾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突击队出征前一天,参加誓师大会要求着正装。军装、作战服、迷彩服都行。不巧我的正装都湿着,便临时向赵怡忠借了一件迷彩服上衣。

  第二天凌晨突击队是秘密出发的,当我去给赵怡忠还上衣时,宿舍里已人去房空、静谧无声。

  我轻手轻脚走到赵怡忠铺位前,把迷彩服上衣折好,慢慢挂在他蚊帐杆最显眼的位置上。我转身离开,走到门口,下意识停住脚步,回头望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那件迷彩服上衣,孤零零地挂在空中。一股沉甸甸的孤独落寞之感,油然涌上我的脑海,又重重砸在我的心头。我试图努力赶掉这一丝压抑的情绪,却始终挥之不去……

  右路突击群副群长、3排长任长军,后来也回忆道,出发前一天,7班副班长杨代宽,忽然像申请入党一样,满脸庄严,字字铿锵地对他说:“排长,这一仗,我可能就回不来了……”尽管任长军极力开导他,但,他没有下文。任长军感觉,一时被他的决绝态度笼罩了,他抱定了必死的信念,这么执着,肯定讲的不会是假话……

  同一天,突击队全员都换上了迷彩装,唯独杨代宽还穿着军常服。我问他为何还没换装,他恋恋不舍地说:“王干事,你再给我照一张军人标准像吧!”我慨然应允。他又说:“你等我一下!”转身跑去。不一刻,杨代宽全副武装,出现在我面前。我为他精心选好背景、位置,他威风凛凛,向我摆好姿势,我按下了快门。——此后若干年,我始终悔恨自己:那时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购买彩色胶卷,只能给他拍了这张黑白照片。谁承想:杨代宽17岁的这张军人标准像,在拍摄两天后,竟成了他生前最后一张遗像……

  赵文泷副师长与突击队员们一同训练了3个月,感情非同寻常。他留心了许多小事,在《战后札记》中随处可见。其中之一,他听师长刘登云说:公历19日那天,阴历十六,星期日。这一天包含了三个吉利数字——6、7、9。这一天出征,必定大顺大利,旗开得胜。他听了,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喜,晚上专门写进日记。但随后接二连三的大小事故,把他深藏在心底的愉悦,冲了个烟消云散。

  16日,拔点作战前3天。在训练“出击后回撤”项目时,他竟一骨碌滚进山沟里,摔得一身稀泥。

  17日,拔点作战前两天。手表连掉3次。这些小意外,平日从没出现过。为不影响突击队员们的心情,他尽量保持高兴,戏谑几句,一笑了之。

  随后,突击队员们乘上解放牌军车,赵文泷站在车队路旁,目送他们奔向前线,心中暗暗祝福。不料,车过麻栗坡,47军检查站强行拦住车辆,索要通行证。而该车队出于保密,恰好没办此证。突击队员们怒火冲腾:出师途中,尚未接敌,先被自己人持枪恐吓,实在憋气!好在领队干部冷静,委婉说明后通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赵文泷得知后,也是怒从心起,好一阵才平复下去,却又添一次堵心。

  18日,拔点作战前一天。凌晨,他带着师前指人员开赴八里河东山指挥所。途中,212吉普竟撞到路边岩石上。一个多年安全的优秀驾驶员,不知何故,意外失态。同车人都闷闷不乐,不再做声。赵文泷却付之一笑,兴高采烈地讲起了“武王伐纣”——狂风吹折帅旗,众人大惊失色,唯姜子牙力排众议,一鼓作气,纣灭。咱们今天这点儿小刮蹭,算个屁呀!众人释然,不禁哑然失笑。

  拔点作战前,分设了师基指、师前指、团前指三个指挥所。

  师基指,设在坪寨,距前沿30公里。

  师前指,按照指挥长赵文泷要求,开设到了越军55号阵地左侧翼,与敌阵直线距离约1000米的我34号阵地上,一个100毫米迫击炮炮兵观察瞄准所里。炮观所有两个洞口,一个在山顶朝天,另一个在反斜面,向南通往181团和182团结合部的一条大沟底部,有利机动。炮观所的洞很坚固,经受过122毫米炮弹的直接命中轰击。一次,该地域遭敌军密集炮击,十余米开外,友邻师一个洞被敌炮击中,当场牺牲6人。而这个炮观所虽也反复被炸,却安然无恙。

  团前指,位于与越军55号阵地直线距离180米的我41号阵地,182团团长彭勇任指挥长。在这个指挥所,可以清清楚楚观看到部队攻击状况。

  3营营部,跟随突击队推进,由营长狄国平抵近指挥,并预作第三波攻击梯队。

  防化和工兵分队,预先在师前指、团前指之间,构筑了数个掘进式工事,便于相互快速联络。同时构筑了两个加固的通信枢纽,埋设电缆4000米;在41号阵地至100炮观所之间,开设了无线接力机;向出击分队架设被复线14对,开设各型电台8部,确保战斗中指挥通信畅通。

  师前指因位置与团前指几乎持平,便也能清清楚楚看到作战的所有位置,即将拔掉的越军55号阵地,一览无余。但炮观所内空间实在过于狭小,除师前指六七个指挥人员外,其他人就只能挤在一起,没什么余地了。

  狭窄、低矮、拥挤,视觉容易疲劳,心理容易产生压抑,环境也容易被污损。为不影响情绪,便于指挥员集中精力指挥战斗,赵文泷断下规定:指挥所内,严禁抽烟!这可把“烟鬼”们憋坏了,大家反问:你不是也抽吗?打起仗来,情绪难控,看你怎么执行这条规定?赵文泷狡黠一笑,不予应答。

  此前10月1日,总政歌舞团来部队慰问演出时,一位演员看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就劝道:

  “您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打仗还指着您呐!”

  “只要仗打得理想,我就把烟戒喽!”他信心满满。

  那位演员紧追一句:“那——,但愿仗一打完,我就能收到您‘我烟戒了’的电报!”

  赵文泷牢牢记住了那位演员忠告和期望的眼神。出于对整个战斗布局的自信,还在战前阶段,他就开始戒烟,并且效果明显,他已经能够约束住自己。在此前提下,他才义正词严地发布了禁烟令。

  洞小。夜半时,大家便像“文革”串联坐火车似的,有人趴桌上,有人躺地下,佝偻住身体,拥挤而卧。赵文泷则斜靠在椅子上,戴着耳机欣赏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既当作休息,也为即将来临的大战热脑。昏昏欲睡中,突然炮声大作。他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跃起。副参谋长李效峰等人,也呼呼啦啦随之从地下跳了起来。大家惊恐疑惧地面面相觑,似乎在互问:“莫非,——我们的警戒分队暴露了?”

  警戒分队此刻早已潜伏在越军眼皮底下。越军莫名其妙打炮,唯一的可能就是发现了他们。真是那样,情况就糟了,全师上上下下耗费100多天所作的精心准备,都将前功尽弃。不止于此,对已经潜伏到位,即将展开攻击的突击队,意味着灭顶之灾……

  刹那间,诡异与恐怖的气氛笼罩了狭小的师前指!

  赵文泷站起身,踱到40倍炮观望远镜前,向越军方向望去。

  清晰可见,越军炮火密集,正向我方打来。再向近看,敌人55号阵地周围,一片安静。赵文泷向作训科长杨家卷晃了个眼神,杨家卷转身跑出洞外。不一刻,他跑进来报告说,是越军968阵地,在向我老山方位炮击。赵文泷一听,也跑出洞外,一眼看清了炮弹弹着点距离很远。于是,如释重负。

  大约在19日凌晨1点30分,我友邻师设于前沿附近的一个简易油库,不幸被越军发现了。于是,敌人一通狂轰滥炸,作为对5天前(14日)防御失利、损失惨重的疯狂报复。油库在劫难逃,烈焰冲天,浓烟滚滚。看清了情况,大家提到嗓子眼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暗自骂道:狗日的!别高兴太早。过不了几小时,有你们好受的!

  赵文泷重新坐回椅中,无心再听柴可夫斯基。他重新细密梳理作战想定,几个久久萦回的忧虑,重新涌上心头。

  出于对作战方案不同角度的理解,一些非关键性的差异,并没有做出明确结论。譬如:当我军偷袭未能奏效,变为强攻时,应如何完成速转?工、步、炮三兵种的协调,怎样才能严密衔接,毫无缝隙,而不是互相争食?研讨中,“公婆各说各理”,最终也没捏在一起。

  友军“10·14拔点”出击夺取越军968高地,回撤时遭到越军炮火严密阻击,最后只得强行回撤。整个行动牺牲23人,高于预期。这个结果令我师重新审视所有预定环节,赵文泷最为忧心忡忡。

  10月14日,赵文泷曾全程观摩和感受了友军邻师这场作战。

  他是中午赶到邻师指挥所的。

  12:58邻师部队实施佯动,

  13:13攻击开始,

  13:48步兵发起冲击,持续约15分钟。

  越军炮兵反应极快,4-8分钟后,即以炮火覆盖。越军在我步兵冲击5分钟后,便已判明我军意图,组织兵力向968高地增援。

  邻师出击分队冒着越军的凶猛炮火,半小时占领968,全歼守敌,俘敌2名。但在回撤途中被越军炮火封阻,到16:02分还撤不回来!

  ——他们回撤只有200米距离,尚且这么困难,沿途造成如此沉重的牺牲。而我们呢?赵文泷想到,我们的回撤距离是2000米,而且全是崎岖山路!这样的难度,会不会付出更大的牺牲? 赵文泷想不下去了。

  他立即召集师团指挥所和突击队干部战士,发扬军事民主,集思广益,研究回撤问题。那天,讨论一直进行到夜里两点。15日,突击队顾不上“出征誓师大会预演”,又搞了一次回撤沙盘演练。16日下午,在模拟阵地连续进行“实兵回撤演练”两次。通过人数清点、防止炮击、伤员救护、交替掩护等项目的重复演练,重新修订了原方案和任务清单。他提出一个过于偏执的口号:宁肯牺牲10个,不能丢下1人。发誓决不可被敌抓俘。

  即使如此,赵文泷仍然放心不下。队伍解散后,他一个人死死盯住沙盘,继续在心里重复着整个作战过程,寻找可能存在的疏忽点和漏洞。他的耳畔,始终响着轰轰隆隆的枪炮声、爆炸声;脑海中,始终奔跑着鲜血淋淋的一个个士兵。……倒下一个,……又倒下一个。不!不能让他们就这样牺牲在自己眼前!——可是,作战命令已经发出,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我,我必须把他们牺牲的危险降到最低、最低,为了我可爱的每一个兵,我的好弟兄!

  无论赵文泷内心多么纠结,一切都在按既定程序推进,距离进攻开始的时间分分秒秒在缩短。赵文泷不可名状的痛苦与感伤,与日俱增、与时剧增。降低伤亡!减少伤亡!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他苦苦思索,额头在流汗,心里在流血。他把自己关进沙盘室,眼睛盯住沙盘,每一条沟,每一道坎,每一个标示出来的阵地、雷区、壕沟、山洞,反复设想,反复盘算。他与时间赛跑,他多么希望,能出现一个奇迹,哪怕是一点儿惊喜也行……

  10月16日下午,他还沉浸在沙盘中,忘乎一切,无法自拔。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他刚要发火,扭头一看,是警卫员小张,捧着一碗他最喜欢吃的二米粥,热气腾腾的,走了进来。赵文泷闭了嘴,伸手接过二米粥,盛起一勺粥往嘴里送。突然,他发现沙盘上刚刚由作战参谋增加出来的一个特殊标示,不起眼,却处于非常关键的地理位置上。他一把扔下勺子,猛地放下粥碗,警卫员小张手疾眼快,忙伸手去接,滚烫的米粥涌出来,烫得小张“啊”地叫了一声。赵文泷却根本没看见这一切,他忽然开怀大笑起来。捧着粥碗的小张,委屈不解地看着副师长。赵文泷好像忘却了小张的存在,他瞪大双眼,望着沙盘上那个微小的标示——“无名3号洞”,一阵又一阵发出笑声。

  “无名3号洞”——是3营营长狄国平在10月16日,带领9连长黄朝耀、3排长任长军、地爆连工兵班长孙建民,对越军55号阵地作最后一次抵近侦察时,在一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意外发现的。

  那天,他们侦察结束后,狄国平让黄朝耀带领任长军、孙建民等人继续守在沟边52号区域,他自己下到了无名4号沟底。黄朝耀等人本不愿意,但无奈狄国平是营首长,又是个从不听劝的人,看着他向沟里离去的背影,无可奈何。

  狄国平一个人隐没在沟底茂密的草丛中。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动静。黄朝耀急了,下到沟里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于是他发动大家分散找,还是踪影全无。这下麻烦了,仗还没打,营长先不见了,大家都蒙了。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找不到。得知消息的赵文泷当时也如坐针毡,他在老地房营区帐篷外不停徘徊,大惑不解。直到夜里12点,一路队伍走近,他急忙冲上前,一看,只有黄朝耀等人,便吼叫道:“狄国平呢?”

  黄朝耀等人哭丧着脸,没有回音。赵文泷知道出事了,真想踢黄朝耀两脚。不一会儿,老地房营房的兵都听说营长出事了,悲痛情绪立刻弥漫起来。营部卫生员殷书照尤其有意思,抱住9连长黄朝耀哭着喊着,像个孩子:你把我营长还回来!你把我营长还回来!黄朝耀哭恼都不是,好不委屈:营长又不是我弄丢的!他是营里最高长官,一个人往无名4号沟底去了,我哪里拦得住他?

  正在悲痛之时,从黑洞洞的营房大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狄国平!众人一拥而上,转悲为喜。狄国平好像被烟熏火燎过,一脸黑灰色,作战服刮得破破烂烂,简直像个“叫花子”。这极富戏剧性的一幕,令大家都感到像是劫后余生。

  原来,狄国平独自出行,是为寻找迂回路线。他下到无名4号沟底后,一路走着,发现岔出另一条小路。正犹豫间,脚下一滑,踩在了一块圆滚滚的石头上。石头一骨碌,带着他一起滚倒在地。

  狄国平本能地用手往地上一撑,哪知道撑空了,身不由己,跟着便一直朝下掉去。他暗想:坏了,这下完了!接着,眼前一下便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掉进了一个洞里,又黑又深的洞。落地之后,他一个鹞子翻身,发现自己全身完好,没有摔伤。于是取出打火机点亮一看,——天啊,好大一个洞!打火机的微光,照不出洞的边际。他在洞中摸索着,一点点走,打算看清全洞地貌,又担心脚下踩上地雷,于是耽误了时间。等他探遍全洞,再上来时,天已大黑,只得自己走了回来。

  狄国平“戏剧性”地发现了一个山洞,很多人仅仅为他死里求生庆幸。唯有副师长赵文泷,激动万分地抬头仰望满天星斗,说道:

  “谢谢毛爷爷(毛泽东主席)保佑,狄国平胜啦!”

  老山一带,有许多天然溶洞。这些溶洞掩藏在茂密的植被当中,不但地图上没有标注,即使到了跟前,都不易被发现。作为一个战场的指挥者,赵文泷当时就敏锐地意识到——一定有用!但没来得及细想。大战之后,他在《战后札记》中写道:

  要没有“无名3号洞”,这次出击就绝不是牺牲6个战士了。它几乎是大家的救命洞!没有这个洞,作战无疑也会胜利,可是伤亡,那将是不可接受的。

  师长刘登云和政委张海阳,都很为狄国平的这个意外发现兴奋不已。刘登云师长当场拿出一瓶酒,说是奖励给他的。狄国平接过酒,高兴地跑去找副师长赵文泷,要副师长也给奖励。赵文泷想到他私自出走,搞得大家虚惊一场,又好气又好笑,便飞起一脚,打算奖励他“一踢”。可脚抬到半空,又不忍心,便停住了。狄国平瞅瞅副师长那只悬起的脚,满脸“厚颜无耻”地禁不住一阵坏笑。

  还有“戏剧性”事件发生。

  18日,开战前一天,午时12点25分,182团前指报告:发现越军65号阵地上,有若干敌人正在擦拭火炮。请示是否对其炮击?赵文泷怔了一下,——这还用问吗?方案上不是都写好了:为隐蔽我企图,麻痹越方敌人,我们要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转念一想,这一炮不打,且不说我方很多人不甘心,越军也可能生出怀疑,因为与平常惯例不像。——战场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智慧拼搏,充满了这样的“戏剧性”,从而形成战争艺术。于是决定炮击。表面看,是把唾手可得的战果顺手拈来。其实,却是对即将大战的更巧妙掩饰。

  12点30分,接到报告仅5分钟,师前指便命令:对65号阵地越军直瞄炮进行破坏射击,但弹耗控制在100发内。——不是舍不得打,而是装出与平日炮击相同的效果,以麻痹敌人。接到命令,我榴弹炮二连从12点50分开始,进行了40分钟“例行”持续炮击。

  这一阵炮击,引发了越军70号、49号、62号三个侧后阵地反炮击。越军一门直瞄炮,“戏剧性”地被我炮兵摧毁,可能由于还没擦完,无法进入战斗状态。同时,越军“戏剧性”地意外暴露了70号阵地上,有一挺高射机枪,此前一直隐蔽,从未发声。

  这挺高射机枪的暴露,使赵文泷陡然紧张起来。

  高射机枪本是用来对空射击,打低空俯冲飞机、直升机的。老山作战,双方没有空战,高射机枪便被改作直瞄火器,用来打人。高射机枪子弹口径14.5毫米,可穿透12毫米软钢板。打在人身上,弹洞脸盆大,甚至拦腰截断。它射速可达每分钟300发,并可以负角度射击,射程2000米,其性能远超步兵轻重机枪。中越作战中双方广泛采用。这款设计于1932年的前苏联武器历久不衰。近年来,在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等国陆战中,大有泛滥成灾之势。

  针对这挺高射机枪,赵文泷赶紧调整作战方案。

  此前,已经用5-6天的模拟重点炮击和反炮击作战,将越军49号、59号、64号、60号、61号等阵地上的直瞄炮、高射机枪全部或大部摧毁,清除了主要隐患。为了打掉新发现的70号阵地上这挺高射机枪,调整后的方案要求追加炮击。但不知道何故,从18日中午12时30分发现目标,到19日出击作战,中间接近一天的时间,炮指竟没有接到摧毁这一目标的命令。从而导致越军70号阵地上已暴露无遗的这挺高射机枪,竟没有被摧毁,直接造成了杨代宽和赵怡忠二人的牺牲(他俩都是被该高射机枪打伤,倒在地上无法行动,继而遭到越军炮火轰击身亡)。赵文泷后来把教训归纳为“指挥层次过多,各指挥层级之间协调与落实不及时”。

  为此,他在战后很久郁郁寡欢。

  赵文泷历来乐观开朗,饮食单调朴素,只要有一碗二米粥,他就会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宣称:

  “我们一定可以打胜仗!”

  师前指在100炮兵观察瞄准所仅仅两天,小王给他熬了两天粥。赵文泷着实喝出了感情。小王不仅熬粥一绝,还会做拉面。每到吃饭时间,他会把粥、拉面,一样样端到每个人面前,然后蹲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大家吃。待各位首长、领导吃完,他就及时接过碗去。不一刻,就又给大家倒开水、饮料,每人发一个削好的苹果。晚上,他给每人面前点上蜡烛,快燃尽时,他就赶紧给接上一支。赵文泷看在眼里,格外喜欢起这个勤快机灵、做饭手艺好的小通信员来。

  19日凌晨1点30分,越军968号阵地炮击老山邻师油库,由于越军从未在这个时间段如此疯狂炮击,引起大家担忧。赵文泷在烦躁中一个人走出沉闷压抑的洞穴。碰巧,那天恰好是阴历十五,好大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团团白云从月下飘过,把天映衬得更加明亮。山风徐徐,烦恼情绪竟随风而去。赵文泷深深呼吸几口大战前的新鲜空气,排出洞穴里郁积于心中的浊气。他走到山崖边,看到有一张长凳,便坐下,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越军炮击大概在2点45分结束了,不知不觉间,他睡到了4点半。一睁眼,小王坐在跟前。

  小王和小张两人,一直默默守护着他。

  当他看到小王一手托腮,两眼熠熠闪着亮光,凝望着远方的山谷,他突然觉得:这不就是约翰·米莱斯那幅著名油画《海伦·凯勒》中,永远散发着纯真、深邃之美的主人公吗?他呆呆地欣赏了好一会儿,才不由得轻声问道:

  “你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出击分队我那些‘老乡’,现在干什么呢?”小王羞怯地淡淡笑了笑。

  赵文泷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泪水,悄悄地淌出眼帘。——多好的兵啊!他暗自决定,仗打完了,只要活着,无论如何把这个小兵培养出来。要么读军校,要么开汽车,要么……否则,自己愧对如此纯洁无瑕、感情质朴的陕西籍战士。

(未完待续——)

  部分老照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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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山 | 2016-10-9 16:49:06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心不错,期待精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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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凤霜 | 2016-10-9 23: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战友情,难忘那些日子,字里行间流露真情!学习并问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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