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倌马奎 ——荒友系列之七 一 那年,我队爆出条爆炸性新闻——北京女知青陈倩要嫁马倌马奎。 这是多不般配的一对儿! 陈倩虽说是在京城长大的北方女子,却有南方女子的婉丽。她一站,象是哪路天仙降临似的,惹得男人呯呯心跳。 而马倌马奎却黑脸、豹眼、腮胡稀疏却硬硬地支楞着。冬日里,常穿件黑乎乎的光板皮袄,怀抱根马鞭,缩脖坐车上,活象蹲了只大黑猩。春、夏、秋三季,形象稍好些,一件抽了棉芯的兵团绿夹袄,不扣扣子,下摆用根麻绳拴紧。脸多日不洗,发间全沾着草屑,活脱土地爷转世。 两人的文化差异更大,陈倩是老三届高中毕业,弯扭七八的洋码字,她全认得,联欢会上,还用外国语唱过歌。 而马奎哩,小学文化,画个一字认扁担。晚会上,大伙起哄非让他唱几句。他憋屈半天,嚎出句:东北三大怪,十八岁的姑娘吊烟袋……笑得大伙土里找牙。 月老不是醉了,就是疯了,楞把这天差地别的一对儿用红绳给拴了。你可知道,这拴绳的过程有多艰难、多曲折。 二 我队从抚远迁到饶河建点一年不到,算是个新建连队。畜牧线上当时也就一匹辕马、三匹捎马、外加一匹磨豆腐的,总共五匹马。因此暂没独立建排,归于后勤名下。马奎是车把式兼饲养员。陈倩是兽医卫生员编制,曾到团部兽医站培训过,这也是队领导为发展畜牧提前储备人才。队里在马号边上辟出间兽医卫生室,专门用来值班和存放药品。因马白天在外劳作,病情一般在夜间容易发现,陈倩便睡在药品间里。但马少病也少。平日里比较空闲。队里和她谈妥的,马奎白天要出车,前半夜的马归马奎喂,后半夜喂马由陈倩负责。 喂夜马,对个姑娘家来说,是件苦差事。别的不提,大半夜的,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空寂的马厩里喂马,不时有奇怪的声响传出,你说有多瘆人!春秋两季好些,夏冬两季可真遭大罪。夏季,蚊虫糊脸,一遍马喂下来,露肉的地方全被咬起包,麻麻蝇蝇一片,奇痒难捱。冬季,马厩跟个大风棚似的,马嚼草料时,人得躲回屋去暖身子。遇上刮白毛风的日子,可就惨啰,百十米的路竟会滑跌好几跤。可陈倩很乐意地答应下来。她觉得这活计比起一线农工来还是强百倍。别的不说,光是夏锄、秋收这两季活,农工可就遭大罪啰。北大荒的夏季,凌晨两点,天色就发亮,陈倩还在喂夜马哩,农工们就肩锄下地了。人出工比牛马都早!天色暗了才收工,人人头顶、身边围飞着一群一片的蚊虫、小咬。痒得人恨不得把自己头皮都擓出血来。秋天割大豆,一条垄一天都难以割到头。但定额在那压着,割不完你就别下班,只得不直腰地拼命朝前拱。直到天擦黑了,才拖胯撑腰回队来,可填肚的还只是窝头和一碗没丁点腥荤的汤。和农工比,喂夜马真是再好不过的美差。新建连队哪儿都缺人手,不可能另行再安排个人来,因此只能由陈倩兼着。开始的阶段,陈倩喂夜马还真上心,匹匹喂得滚瓜溜圆的。但自从和一排长、北京知青魏征西搞上对象后,情况慢慢儿起了变化。 那时节,知青的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开始,大伙的心不死,总惦着返城,因此没几人谈情说爱。可慢慢儿,返城眼看无望了,又正值青春年少,浑身燃烧着对异性的渴求。处对象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干柴遇烈火,偷吃禁果的现象很普遍。陈倩、魏征西自然也没能免俗。更何况陈倩独处一室,有别的知青所不具备的便利条件,频率就更高些。这是件乏心乏力的累活,完事后睡得特沉。往往把喂夜马的事漏了。头次漏喂,马奎晚出车了会儿,多喂些精料搪过去了。没几天又漏喂了,马奎来牵马套车,陈倩红脸吐舌,说,昨儿个夜马又漏喂了。马奎淡淡一笑,你漏,我没漏。打那次漏喂,我就上心了,替你喂过啦!陈倩脸羞成红布,充满歉意说,又害你少睡好几个小时。马奎还是淡淡一笑,没事,我这人觉少……这样吧,往后夜马归我喂,你就踏实睡。马奎说到做到,这天往后,夜马真的全归了马奎喂。 夜马归马奎喂后,魏征西来得更勤、走得更晚。来了以后,一人拉琴、一人展喉。闹腾个把时辰后,琴停了,歌歇了,帘拉上了,灯捻小了,马奎就知道俩人在干啥了。马奎没因此而看轻陈倩。他的脑子里认定,牲畜都知道贪这口。做人就该有这份乐!他自己就想这份乐都快想疯了。但他那份长相使相亲回回告吹。这还怨不得爹娘。是他自己不好,爹娘好的地方没随来,不好的地方却全都继承了下来。随了他爹四五层眼皮的豹眼,却没随来方腮大脸。随了他母亲的黑,却没随来她的俏。姑娘介绍一个吹一个。马奎降格以求,寡妇也成。有一次,旁队有个寡妇,她丈夫在石场排哑炮时炸飞了。寡居时间长了,想改嫁。有人给马奎牵线。马奎去了。那寡妇倒没象别的相亲对象那样当面就炒马奎的鱿鱼。还留马奎吃了饭。马奎趁她递饭碗时握了她的腕。那寡妇脸红红没抽回。收拾饭桌时,马奎的胳膊肘蹭着了那寡妇松软的乳房,她没恼也没躲离。马奎心里那个乐呀,这回八成有戏!谁知,过几天传来那寡妇的回话,说,和先前的那个比,实在相差太远,容她再想想,却从此没了下文。这些年,把马奎憋得体内邪火乱窜。而且,他的行当不好,还总让他受这方面的强刺激。那辕马是匹没骟净的二马子。每当马厩里有母马发情了,辕马闻着味了,支楞起物件就往母马背上趴。母马也怪,平日里,自己不发情时,辕马要去趴背,它拼命尥蹶子。这时自己要了,任辕马那物件在体内插进抽出……马奎见了,赶紧把辕马拉下、拴开。半天,马厩里才能消停下来。可,马消停了,马奎自己不消停了。档里那物件支得杠杠的,脑里犯迷糊,拘不住自己的行为。非得把裤褪了,握住那物件飞速地撸着,直到那管白油喷射而出,这才抓把草把手擦了,喊声,真他妈的贼爽! 有了这点感受,马奎一心想助魏征西、陈倩成那好事。他把喂夜马的活儿全揽过来不说,而且守口如瓶。队里的人全不知道马厩里发生过这档事。每夜,他把前半夜的马喂好,并不再象以前那样返屋睡觉。春、秋、冬三季,他都用那件光板皮袄裹了身子往草堆一躺。夏季,皮袄捂不住,便穿套长衣长裤,头带顶避蚊帽蜷草堆中,睡眼蒙胧地捱到下半夜。喂了、饮了最后一遍马这才回屋,倒头就睡。不管睡多睡少,第二天照样神气十足去赶车。这么干,累不累?只有马奎他自己知道。至少档里那物件就没先前那么鮮活。立正少了,稍息多了。但马奎没一句怨言。他觉得知青们干得太累、吃得太苦,再没点乐和事,活着乏劲。他看着陈倩每天笑得眼里淌蜜,脸上闪着幸福的红晕,觉得值!但有时,他瞄着魏征西那小子蹑手蹑脚地从陈倩屋里出来,急速消失在夜幕里时,心里会发一番感叹,同样是男人,我的问题只能自力更生,而他却夜夜天仙解决。这小子真他妈的贼有福! 三 没想这天大的福分,魏征西却自个儿不要享了! 魏征西的父亲拍来份电报,要他急速返京,送他参军入伍去。这是当时许多军干子弟逃离北大荒最冠冕堂皇的一条路径。魏征西这几年在农工排干得太苦,苦怕了。有了这条路径,自然毫不犹豫地返京走人。而且,走后音讯全无。只在两个月后给陈倩写来封绝交信。他在信中告诉陈倩,他父亲的权力尚达不到搞指标让他入伍的等级。是他父亲在给他上级的女儿办理入伍指标时,求上级多弄一个指标把魏征西也办入伍。当时也就是斗胆那么一提,并不抱太大的期望。谁知上级却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说征西这孩子我起小就喜欢。干脆和我女儿一起办来,让他俩先处着。将来我们两家做个儿女亲家,哈哈。魏征西在信中说,到了部队才知道他父亲的上级权力有多大,他和上级的女儿到达部队驻地时,团长竟亲自率领着部队列队欢迎。靠上这条线,将来入党、提干,完全不在话下。因此,他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服从父辈们的安排,努力发展和上级女儿的恋爱关系。请陈倩看在多年的情份上,能答应放手。并又写了一段陈倩读后最刺心的话,他说咱俩的社会地位现在已发生了巨大的差异,再苦苦地相守相望,已没有多大的的现实意义,及早撒手为妙。对两人都好。望陈倩早日另觅如意郎君…… 魏征西并不知道他的这封信差点给陈倩带来致命的打击! 由于计生工具的缺乏,当时男女知青做爱都采用体外排精的方法来避孕。有一次,魏征西抽离得晚了,致使陈倩怀了孕。当时两人都并不知情。而魏征西这封绝交信寄来时也正是陈倩妊娠反应最强烈的时候。过度的悲伤使陈倩的身体出现了很危重的状况。是马奎赶车送她去医院抢救。做了人流后,也是马奎赶车接回来的。接回来后,马奎喂夜马时,隐隐听到陈倩屋里传出闷被里的嚎啕声。他心感慨:短短几个月,从每晚飘歌声到夜夜传哭声,真够惨的!声声揪心呐。闹得马奎心里好烦躁,忒恨魏征西那小子。二马子再趴母马时,他不象往日那样,拉下、拴开完事。而是抡鞭猛抽,边抽边骂,打你个尽惹事,不担事的家伙!仿佛抽的不是他的爱马,鞭的是魏征西。你拍拍屁股逍遥走了,留下陈倩孤苦一人受难。现在出事了,叫她指望谁去?指望队里?这事儿在知青中影响太大、榜样太坏。不给处分、不换工种就算仁慈。指队里派人伺候,开小灶调理,根本不可能!指好友?你魏征西在时日日缠着陈倩,因此和她走得太近的朋友都没有一个。找谁帮衬?陈倩的工作是个闲职。将养身体的时日并没有问题。但问题是当时的知青伙食实在太差。天天玉米面窝头,外加一大碗旱罗卜片汤,还得自己含泪移步去打去…… 做人流好比做个小月子。月事毁了,身子也就毁啦!马奎觉得这事儿只有他管了,而且心里也认定该管。为啥?夜马归马奎全喂后,陈倩的小嘴儿变甜了,常常红着脸儿柔柔地对马奎说声,马哥,谢谢啊。雨天出车,还特意赶出来叮嘱句,马哥,今儿路滑,赶车小心些。这番惦念让马奎心颤。就凭这一声哥,妹的事儿就该管。可将养月子,没点腥荤可不成。马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有一种鞭打家雀的神功。家雀落地觅食时,他一鞭抽去,往往能抽着一两只家雀。于是他提鞭去抽家雀。但家雀都是些鬼精灵。并不那么好逮。你得悄没声儿地候着,等到家雀落地觅食分了神儿,再出鞭才能抽着。否则你鞭子可没它们飞得快。马奎便天天猫在谷草堆后面苦苦守候,伺机抽鞭。抽着了,便欢天喜地把家雀褪了毛,开了膛,使个大茶缸,拿盐水煮了,端给陈倩补身子。打多了便把家雀群打惊了,马奎提鞭出去,还没抡呢,家雀就呼地一声全飞树梢了,任你再候着都不再落地。马奎没辙了。只得半夜扛把梯子去草房檐底下去掏家雀窝。但很快掏尽了。马奎苦思冥想,想出了个好法子。一有闲空,就提把镢头去刨鼠洞,搜来鼠粮提到养猪的老职工家换来肉、蛋、面,天天给陈倩捏两鲜馅的饺子吃。两人一边包一边唠,慢慢儿,陈倩胸中的块垒全给唠化了。将养了一段时日,陈倩的元气恢复了。两大块红晕长驻腮边,眼神又亮得能滴银。可马奎为她操心都操落形了,原先四五层眼皮的豹眼,现在至少有七八层,头发成绺打结,一笑时,脸上除了两个眼球、一口牙三个白点外,其余部位都黑得发暗…..看着马奎人憔悴成这样,陈倩把喂后半夜马的活儿又硬夺了回来。严令马奎每晚安生睡觉,别再惦着。前半夜,马奎喂马时,她也陪着、帮着、唠着……再后来竟传出两人搞上了的惊天消息。 至于他俩究竟是怎么搞上的?是怎样一个具体的过程?至今都是我队没破解的一个“哥德巴赫猜想”。啥离奇的版本都有。有的说,那天马奎喂马时,受了二马子趴母马背的刺激,控制不了自己,对陈倩犯了浑。也有的说,陈倩是自愿的,她一是对马奎感恩,二是当时她的心旄也摇了……但结论都一样:蛤蟆蹦高咬着天鹅了,灶神睡了嫦娥!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多数人不信,都反问别人,也是反问自己,你说可能吗?根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消息却在陈倩返京探亲时得到了最后的证实。那天,马车由后勤线上的另一个老职工赶着。马奎穿一身新,头一次不用赶车坐在马车上。头发间没一根草屑,许是还抹过油,阳光下闪闪发光。嘴笑咧得都能看见后槽牙,逢人就告诉说,他随陈倩一起去京城拜见准岳父、岳母,拿了户籍证回来就登记。这不啻在我队上空爆了颗核弹,人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冲击波的强烈冲击。 但这还只是第一波哩。第二波冲击波袭来是在马奎赴京后的十余天,马奎独自一人回来了。后来探明,马奎赴京登门后,陈倩的父亲认为凭自己女儿这模样,找啥姑爷不成,肯定是马奎对他女儿先耍了流氓,女儿迫于无奈才同意的。后来,他老伴儿告诉他,她娘俩唠私房话时,陈倩告诉她已是马奎的人了。于是气得找了一帮人把马奎打出了京城。并扣住了女儿不让走。马奎只得黯然神伤地回来。 没想,又过了十余天,第三波冲击波再度袭来。陈倩给马奎拍来电报:父病危,速来。原来,陈倩的父亲见女儿带回来马奎这么个准姑爷,受了强刺激,脑溢血了。经抢救,暂时保住了命,人却瘫了。陈倩母女俩身单力薄,没力量在医院里把她父亲送东送西去检查、化验、送高压氧舱治疗……只得电召马奎去帮忙。召马奎,陈倩也还有另一层考虑在,她想通过马奎的照料能修补一下和她父亲的关系,使她俩的婚事能有转机。马奎马上请假前往。几个月背东背西送陈倩她父亲治疗。谁知,陈倩的父亲第二次复发,终于不治。断七那天,陈倩的母亲哭着对陈倩说,这些日子我看了,小马是个实诚的东北汉子,你要是铁了心,就随你吧。拿出户籍本递给了陈倩。 马奎、陈倩回队后,立即去登了记。嘿,两人的事儿还真成啦!马奎既勤劳又能干,婚后的小日子自然挺肥溜。谁料,似这般,日日守个天仙,搂软抱玉、吃香喝辣的日子,过了没几年,马奎竟主动提出离婚,而且话还说得很绝,你不离,我拿死还你单身…… 这是咋啦?命运又演哪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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