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南柯小说】密室

     中午一点半，保安小杨昏昏欲睡地斜站在门卫室的阴影里，阳光强烈，打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正是午休的时间，四周无人，一只黄黑相间的流浪猫趴在左侧葡萄架下，自暴自弃的样子；大门外几十米的平安街上，往来的汽车闷叫着通过。这一切都让人精神涣散，小杨就眯着眼，好像是怕光，又像是困倦了，软软地站在那里，看上去浑身一点儿力气没有。
     这时，他听见大楼拐角处的铁栅门叮当一阵轻响，声音像潮湿的锈迹一样生涩，几个人影陆续走上来。那几个人都是本单位的乒乓球爱好者，经常中午短衣短裤进到小铁门里，小杨也叫不上名字来，人却都是认识的。
     咦？那几个人的脸看上去怎么是绿的！这让小杨感到诧异，脑子也清醒了一些。他把眼睛揉了揉。几个人已经从树荫下走到阳光中，脸色也似乎正常了。小杨觉得是自己打瞌睡昏了头，眼睛看花了。他忍不住又向那个小铁门看了看，又像往常那样打了个寒噤……
     那个铁栅门窄小得很，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自从一个月前装上后，小杨就很在意，主要是小杨第一次看到它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觉得被漆成绿色的铁栅门，以及门后幽深的黑暗，带有一股寒意，让人背后发冷，即使阳光强烈也不会让它减弱。它距离门卫室只有二十步，在几棵大树的后面，大楼的拐角处，任何一个角度的阳光都照不到。他隐约觉得那后面有个很大的秘密吸引着他。
     铁栅门通向地下一层半，是一个新修的乒乓球室。因为房子紧，活动场地又不能没有，一个多月前，这个不知多少年没有用过的地下室便被整修成了活动室。在还未完工时，门卫小杨曾经和装修工人下去了一趟，他们沿着台阶走了很久，才来到一间又深又暗的房子。小杨觉得有凉意从脚下爬上来，脚步声和说话声都变得轻飘飘的，好像一出声就被什么吸掉了。每次见装修工人大夏天还穿件长褂干活，小杨还笑人家娇贵，这回他明白了，下面真的是冷。自从那次之后到现在，小杨再也没有到地下室去过。
     这个院子有一百年了，这栋五层楼也有一百年了。才来这里打工三个月，以前的事小杨并不清楚，只听说地下室十几年前是这个单位的浴室，自从发生了一件事后，便一直封着。
     听这个院子的老人说，二十几年前，也就八几年吧，为大家方便，把一直闲着的地下小仓库整修成了浴室，每周逢单男同志洗，逢双女同志洗，不过只用了两个月就出事了。
     本单位一个文雅安静的女护士，一个星期四的晚上九点多，尖叫着没命地从地下室跑出来。后来听她说：吓死我了快！那天晚上，我以为我是浴室里最后一个人，赶紧洗赶紧洗，总算完事了，刚把衣服穿了一半，看见还有个人，在水里慢悠悠地洗着。我心想，嘿，还有人呢，我不是最后一个。也怪我多嘴，我不吱声走自己的就没事了。我见她不急不忙的，就说，哎，快关门了，快点吧。她头发挺长挺长的，背对着我，不理我。我又说了声，说你呢，快点洗吧，你最后一个啦。我就听她叹了口气，把头转了过来……哎呀妈呀，只有长头发，没有脸……吓死我了。一个本来文静少言的女人，自那件事后变成了一个神经兮兮、话特别多的女人，经常一开口就是那句：“吓死我了快！”这个故事后来被她讲了无数次，每次都会多一些新的细节，十年前她离开了这个院子，再没有人见过她。
     那个护士的遭遇大家开始没当回事儿，但此后一个星期，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星期天，男同志洗，上午九点开门时，本单位一个大个子司机最先进去，不久，外面的人就听见惨叫一声，那个小伙子裸着身体就跑了出来，看样子吓坏了，边哭边大喊：不要，不要……除此之外没人听清他喊的是什么。几个胆大的人下去看看了，只有小伙子的衣服堆在地上，淋浴的水笼头还开着，热水哗哗地流个不停，防潮灯罩悠悠地晃动，别的什么也没有。后来问大个子怎么回事，他哭着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好几个，有好几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此外什么也说不出来，但从那之后，一个爱说爱笑的人，变得沉默寡言，表情阴郁。
     从此浴室再也没有人用，也没再开放过，有时单位集体整理卫生，会把不用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去。
     保安小杨听到那几个刚刚走出来的人开始说话。一人说：还是出来舒服，下面太闷了。另几个人附合着：就是，不透气。另一个又高又胖的小伙子说：就是太凉了，打球时出一身汗，一停了嗖一下，汗全收了，湿衣服贴身上冰凉。另一个人说：就是就是，下面怎么这么凉啊，出来还得晒一晒。一个人对另一个说：哎，你把门锁了没。那人说：锁了！锁不锁没大用，不知道谁还有钥匙，这门经常是开着的。
     此刻的气温有三十七八度，小杨看到他们在太阳光里晃着身体，慢慢消失在视野里，好像是溶化了一样。
     他后来断断续听别人说，这个一百年的楼，传说最开始是一个将军的司令部，将军在这里被杀，杀他的就是他的手下，后来这里是一个兵营，再后来是一个机关的办公楼，文革时被造反派占了，那时候，经常能听到许多男男女女唱歌、大笑、高呼口号、喝斥，偶尔还有奇怪的击打声和惨叫声，彻夜不休。那个地下室，据说一直被将军、当兵的和造反派当做审讯室，但没人知道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
     倦意似乎比刚才更强了，意识里渐渐一片空白，小杨想，我要睡了。他当保安当出了一个绝招，能够站着睡一小觉，不会倒，也不会误事儿。睡的那会儿，他耳朵还可以听到任何一点异样的动静，并且马上把眼睛睁开。
     刚刚入睡，小杨忽然就把眼睛睁开了。他似乎听到铁栅门叮当一响，声音潮湿而生涩。他向铁栅门望了一眼，一阵寒意让他涮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个漆成绿色的铁栅门，开了……

这好像是个片段，故事还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