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程贤富 于 2016-10-26 10:33 编辑
一
“砰!砰!砰!”狄警官对着天空连放了三枪。
“有本事的,请对着我脑壳放!”李大妈边嚷边朝警车前的地上躺下去。
年轻气盛的狄警官放完枪,见李大妈死猪一样横卧在地上,起先,他还以为她中枪了呢。抬头一看,举在空中的枪,口子仍然向上,他这才明白,原来竟是一场误会。无奈之下,他只得将错就错:“李大妈,莫怪我开枪吓唬你,是您做事太过分了!您睡在警车前挡住去路,妨碍我们执行公务,这是犯罪的,你晓得不?”
“我是城墙上的麻雀,嚇大了胆的,你以为你腰杆上别根掏火棍,我就怕你啊?你今天不把偷鸡贼给我揪出来,要想离开这里,就只能从我身上辗过去。”
一般的农村妇女,见了腰杆上别枪的,就吓得话也说不伸展了。狄警官见李大妈连开枪警告都不怕,还猫儿的尾巴——越摸越硬,口气便软了下来:“李大妈,有事说得清楚,您何必这样呢?您放心,不把这个案子搞清楚,我姓狄的决不会放手。您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把偷鸡者抓到您面前,亲自向您和张大妈赔理道歉,好不好?”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用剪刀撬开你的嘴,强迫你说的哟。冷了的毛铁打得,要是三天之内,你不把偷鸡贼给我揪出来,我就要到你们派出所来,大闹天宫。”
李大妈头包花格子方围巾,仅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脸。但年轻时,她满口白牙齿,却是村里的一块面子肉。与人打交道时,李大妈服软不服硬,你高来她高打发,你低来她低打发。她有句口头禅:“舌头软溜溜的,可虫子怕它。牙齿硬梆梆的,虫子偏偏敢蛀它。”见狄警官转变了态度,还限定了时间,李大妈不好意思再硬下去了,只好从地上爬了起来。
狄警官见李大妈满身是灰,头巾上还沾着草屑,他走过去想给她拍拍灰,拈掉草屑。李大妈一扭身走开了。“这个,我自己来,别脏了你的手。”
狄警官难为情地笑笑,一连说了三声:“谢谢理解!”而后钻进警车。
“轰隆隆”,警车启动。“呜——呜——”,警笛由低到高,一遍又一遍地尖叫着,顶灯交替闪烁着红光和绿光。警车像婴儿的摇篮那样,颠簸着向山下摇去。那循环重复的“呜呜”声,在幽深的山谷里回荡,刺得大妈们的心也一紧一紧的。
李大妈像得胜回朝的将军似的,回到皂角树下,站在大妈们中间,将大家都亲眼目睹的事实,又从头至尾讲了几遍,大妈们也好象刚听到这个故事一样,严肃而认真地听着。
村口这棵三四人才能合抱的皂角古树,是大集体时代生产队开大会的地方。现在没事时,大妈们也喜欢到这里来说说体己话。
今天早晨,村里的张大妈哭丧着脸跑来,对正在树下拉呱儿的大妈们说,前几天,她的左眼皮老是跳,就去算命先生那里算了算,算命先生说,近几天注意点,谨防小人,怕蚀财。几天来,她小心又小心,今早起来一看,她家的八只草鸡,四只芦花鸡,四只笋壳鸡,还是被人盗了。
村里人都很本分,就是在那个物资异常紧张的年代,也没出过偷鸡摸狗的人。现如今,家家户户都吃穿不愁了,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人呢?
见大家满脸狐疑,张大妈便从头至尾细说起来。她说,以往每天清早,鸡子们一听到撒包谷的声音,就会咯咯叫着,像牢房里放出的饿鬼一样,争先恐后地挤到地坝里来抢包谷吃。今天清早,她撒包谷时,没听到任何动静。她走近鸡圈低下头一看,圈里空空的了。
听了张大妈的哭诉,大爷大妈们心如刀绞。这伤天害理的偷鸡贼,在这个时候偷张大妈家的鸡子,无异于把她往死处赶!原来张大妈的儿子刚满一岁时,丈夫便离开了人世。不久前,唯一的儿子也夭折了,儿媳又带着宝贝孙子跟人私奔了,全家就剩她孤身一人。张大妈说,老天爷刻薄她,邻居们欺侮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大妈们知道,此时光劝张大妈,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有站在她一边,狠狠咒骂偷鸡贼,引起她的共鸣,才能挽救她。于是,大妈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骂开了。
“这些偷鸡子的,心比煤炭还黑,真该千刀万剐!”
“这一定是好吃懒做的年轻人偷的,他吃得进屙不出。”
“偷鸡子的不得好死,不是遭飞石打死,就是遭雷打死。”
……
大妈们的骂,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与偷鸡撇清关系。其中李大妈骂得最凶。李大妈与张大妈关系最铁。平素哪家煮了好吃的,总要给对方端一碗。新成熟的瓜果蔬菜,总要先送给对方品尝。最近一段时间,张大妈睹物思人,看见家里任何一件东西,不是想起了丈夫,就是想起了儿子,一天到晚眼圈红红的,眼里始终闪着泪花。她曾对李大妈说,她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日子,她每天都在跟日子作斗争。白天那十二个小时,还可以用繁重的体力活混过去,晚上那十二个小时,仿佛比一年还漫长。一晚到亮睡不着觉,有时刚蒙着头合上眼,就梦见丈夫和儿子催她去阴间团聚,她又悲又喜,马上又哭醒了。
为了帮助张大妈熬过漫漫长夜,李大妈每天吃了晚饭,就去张大妈家逗她开心。夜深了,李大妈说:“我该回家睡觉了。”
两位大妈家虽说同住一村,但中间还隔着一小丘,步行需五分钟左右。张大妈说:“你怕鬼不?我送你吧!”
李大妈说:“我不怕,我一辈子不信神信鬼。”
张大妈说:“你不怕鬼,我也要送你。”
张大妈把李大妈送到家里,又坐下聊起来。鸡子开始打鸣了,张大妈说:“天要亮了,我该回家睡觉了。”
李大妈说:“我送你吧。”
张大妈说:“不送了。张郎送李郎,送去送来收不了场。”
李大妈不听劝阻,坚持将张大妈送回家。一到张大妈家,又扯起陈年往事,几扯几不扯,天就大亮了。
二
骂了一阵,李大妈突然想起:“姐妹们,骂是骂不出偷鸡贼的,得赶快报警。请警察叔叔把偷鸡贼给揪出来了,我们都来看看,看这个吃人害人的狗杂种,他哪颗牙齿该吃老张家的鸡子。”
一报警,才过一个多钟头,狄警官就开着警车,有节奏地“呜——呜——”叫着,上村里来了。警车进村时,有几只懒鸡子,睡在公路上晒太阳,平时大妈们就是用竹竿撵,也赶不上山,听到尖利的“呜呜”声,它们三魂吓掉了二魂,赶快逃进山里去了。第一次在村里听到警笛声,那群满脸鼻涕的娃子呼啸着跑在最前面,大爷大妈们跟在后面,鱼贯来到警车前。车门打开,蹦出一个连胎毛都还没有褪尽的年青后生,大爷大妈们一见,心里凉了半截。狄警官见了张大妈,简单地问了几句之后,就到她家作了询问笔录。笔录之前,他还作了自我介绍:“我姓狄,狄仁杰的狄。我的名字怪怪的,不好记,你们就叫我狄警官好了!”
大妈们都看过《神探狄仁杰》这部电视剧,不禁齐声问道:“你是狄仁杰的后代呀?”
“狄仁杰是我先祖,他是神探,我是小字辈儿。”
“龙生龙,凤生凤呢!狗日的偷鸡贼遇上对手了!”李大妈心里乐滋滋的,言语之间透出敬佩之情。她甚至私下认为,只要狄警官到村子里转上一圈,那偷鸡贼就会乖乖举手就擒。
作完笔录,狄警官扛着重机枪一样的一个东东,在鸡舍周围和村子里,四处拍照。有人说,他肩上那个东东,只要在现场照一照,罪犯就会原形毕露。
狄警官一面拍照,一面挨家挨户询问,你家里总共多少只鸡,其中多少公鸡,多少草鸡,是何品种,是何花色。狄警官跑遍整个村子没看到一只鸡,白天,它们都到山林里啄食虫子去了。跑遍整个村子,狄警官还总结出,村里多数家庭只养一只公鸡,一为打鸣,二做种子,剩下的全是草鸡。狄警官还向大妈们询问了一个与案件毫不沾边的问题:公鸡个大又美观,你们为何不多喂公鸡,偏要多喂草鸡呢?
大妈们回答说,公鸡食量大,长得又慢。一只公鸡喂到头,如果把粮食折成钱,不仅不赚钱,反而贴老本。草鸡,只要饲料充足,一只草鸡平均两天产三个蛋,一个土鸡蛋卖一块五,养草鸡划算。
只有李大妈家是个例外,她家喂了十几只公鸡,十几只草鸡。狄警官又问为什么。李大妈说,她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响应习主席号召,要生第二胎。这一带的规矩是,女儿生了小孩,女婿到丈母娘家报喜时,如果提一只公鸡来,不用说,生的是儿子。女婿回家时,不光要带走提来的那只公鸡,丈母娘还要回敬两只公鸡。如果提一只草鸡来,生的就是女孩儿,同样回敬两只草鸡。生男生女谁也量不准,所以只好两手准备。
问到这里,狄警官明白了,为何孤身一人的张大妈家,喂的全是草鸡了。
李大妈家的公鸡又多又漂亮,雄性也十足,狄警官真想把那只最大最红,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的公鸡,买回去当宠物饲养,他又怕李大妈不收钱,又怕单位上说他受贿,就打消了念头。
狄警官站无站相,坐无坐姿。一坐下来就翘着二郎腿,一有空闲就玩手机,要不就把手指节捏得叭叭响。李大妈一点也看不惯他。再加上他询问的这些事,好象都与抓偷鸡贼毫不相干,李大妈在心里掂量着,这个警官是个冒牌货。
狄警官临走时,他安慰了张大妈几句。听话听尾音,偷鸡贼没抓着,在场的大爷大妈们听了,一脸的不高兴。
狄警官走到警车前,准备上车了。
李大妈心想,这偷鸡贼就像空气中的灰尘一样,老在自已面前晃荡,可就是抓不住。老百姓抓不住还情有可原,你当警察的,专门吃这碗饭的也抓不住,就不可理喻了。这八只鸡,对于有钱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从土里刨食的张大妈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她啷个想得通呢?于是,李大妈忍不住质问道:“狄警官,张大妈的鸡子就这样白送人了啊?”
狄警官回答:“眼前的确还没找到有用的线索,也没找到具体的嫌疑人。”
“像你这样的饭桶警察,就是马桶旮旯里也能扫出一大堆。你这样一折腾,偷鸡贼都跑得无影无踪了,你连屁也闻不到一个,还抓个锤子啊?你这样的警察,连我也当得来。”
第一次跟基层群众打交道的狄警官,见李大妈出言不逊,他也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行,这个案子就交给你处理吧。”
李大妈被这句话激得痰火攻了心:“你把你头上那个圆盘盘帽子拿给我,把腰杆上那根掏火棍拿给我,看我破得了,还是破不了?”
李大妈一边瞎嚷嚷,一边张牙舞爪地比划,一边朝警车前的狄警官冲过去。狄警官以为她冲过来抢枪呢,就赶快拔出手枪,朝天鸣了三枪,以示警告。没想到,李大妈冲过去不是为了抢枪,而是为了躺在地上堵住警车的去路。
三
张大妈所在的这个村子,原先有五十几户人家,而今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半山腰里的,还有十几户。抛荒的一片片坡地变成了森林,与原有的森林连成了一体。树林底部,枯枝和杂草之间,有一道道低矮的拱形痕迹,那是野兽穿行时留下的。留守在村里的,多是些老头老太了。一条通往村里的盘山土公路,远远望去,像一根绕来绕去的绳子,把大山捆成了一个听话的粽子。公路上长满杂草,草上两条新鲜的车辙印,一直延伸到了村口的皂角树下。
张大妈坐在自家大门上,偶尔望一眼空空的鸡圈,发着呆。她瘦瘦的,个子也不高,胸前长年系一条洗得发白的花布围腰。她眼睁睁地看着太阳慢慢偏西,眼睁睁地看着太阳缓缓滚下山,眼睁睁地看着各家各户的鸡子陆续归圈。然而,还是没看到自家鸡子的踪影,她才回到屋里。鸡子都两晚没归家了,百分百找不回来了。可是,她啷个也想不明白,村里从未丢过鸡子,自家这些鸡子为何人间蒸发了呢?
自己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一辈子没嫁人,还不是挺过来了?可儿媳呢?她把自己与儿媳一对比,觉得现在世道人心都变了。这群可恶的草鸡会不会也学儿媳,跟人私奔了呢?张大妈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还是觉得这个想法站不住脚。喂过几十年的鸡子了,她对鸡子的脾气禀性了如指掌,鸡子对主人,其实比狗还忠诚。土话说:“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喂熟了的鸡子,即使主人天天打它,它也不会随便离开主人,反而会更加亲近主人。
天黑尽了,月亮升起来了,张大妈想去李大妈家,当面对她说声谢谢,说今天上午让她受惊了。李大妈是个火炮性子,有事爆发了就好了,事后也不记恨人。即将到李大妈家时,她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揉揉昏花的老眼再看一遍,最后她得出结论,没错,一点也没错:朦胧的月光下,李大妈左手提着四只芦花鸡,右手提着四只笋壳鸡和一只大红公鸡,走在最前面。一位素不相识的年轻警官紧随其后,看样子是在押送着她,他们一起朝皂角树方向走去。自家的这八只草鸡就是化成细灰,她也认得出。那只最大最红的带头公鸡,李大妈抱来干什么呢?张大妈一时没想明白。
张大妈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她怎么也想不通,竟然是她偷了自家的鸡子。她想哭,但就是没有泪水往外流。她在心里暗暗埋怨李大妈,老李呀老李,你不是说,我们永远都是姊妹么?老李呀老李,你的心好深哟,穿起草鞋在我肚子里走了二十四个来回,我还全然不知。正在张大妈感到疑惑不解时,村口又传来警车有节奏的“呜——呜——”声。听声音,警车又停在皂角树下了。张大妈怕与李大妈狭路相逢,从而使李大妈难堪,便赶快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灰,也向皂角树方向飞奔而去。
皂角树下,警车的车灯将皂角树周围照得雪亮。村里那些灰头土脸的老头老太们,听到警笛声,也都赶了过来。他们一见到狄警官就喳喳呼呼地问开了:
“狄警官,强盗抓住了啊?”
“抓住了。今天上午,我一出村口,就把车停在路边,扛着摄相机到山里转悠去了。大半天下来,还真把他给逮住了。”
村民们一看,车外没有,以为强盗在车里呢。纷纷走近车窗,晃着脏坐兮兮的脑壳朝里瞧,车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一个半大小孩,迅速用手指在灰蒙蒙的车头上,飞龙舞凤地写下“偷鸡贼”三个字,还在字后面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狄警官走上去摸了摸小孩的头,举起扛在肩上的那个东东,说:“偷鸡贼在这里头呢。”
今天上午,狄警官扛着那个东东在村里转悠时,就有人说,他肩上那个东东比孙悟空的照妖镜还灵,还真是说准了。村民们听说偷鸡贼就在那个东东里头,便陆续挤上前来,高高低低地站成个半圆形,像一棵棵葵花,脸都朝着一个方向,不转眼地盯着那个东东。
正在大家围观摄像机时,李大妈也提着鸡子到了。李大妈手提赃物,还无若无其事地嘻笑着。人们先是吃惊地“啊——”了一声,紧接着便有人咕哝开了:
“一只芦花鸡,一天可产两个蛋,老李眼红了。“
“眼珠是黑的,心子是红的;眼一红,心就黑了!”
“人活两块脸,树活一张皮,做了强盗还跟无事人一般,脸皮真比城墙转拐还厚啊!”
“罚死她才解恨,光罚她一只大红公鸡,还伤不了筋,动不了骨!”
“上午还要死要活的,睡在警车前面,逼狄警官交出偷鸡贼。太会演戏了,比电影演员还演得好。”
“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啊!”
失主张大妈却站得远远的,一句话也没说,相反,她还打算走上去为李大妈开脱几句,说这是个误会。可人赃俱获,说什么都没用了。想到这里,张大妈也在心里嘀咕开了:“老李啊老李,要是你喜欢我家这几只草鸡,把话说在明处,我送给你就是,何必偷偷摸摸的呢?”
李大妈见大家都在戳她的脊梁骨,难免心慌起来。心里一慌,握鸡子的手便放松了些。一只芦花鸡趁势挣脱了,飞快地向村里跑去。李大妈想伸手去抓那只芦花鸡,却无意识地把大红公鸡甩掉了。大红公鸡掉在地上,也朝芦花鸡逃跑的方向飞奔而去。那只芦花草鸡忽然停了下来,俯伏在地,张开长长的尾毛,不停地摆动。大红公鸡飞跑过去,一纵身就骑到芦花鸡的背上去了。
老头子老大妈们见了,他们在车灯照耀下,也一齐追了过去。追在最前面的一位老单身汉,见了公鸡的举动,不禁大声吼道:“狗日的公鸡,好大的狗胆,当着这么多人也敢乱来!”
“草鸡不摆尾,公鸡不上背呢。”一位牙齿全无的瘪嘴老太太,慢吞吞地说。说完,双唇不停地抿动,嘴里像在抿一颗甜蜜的冰糖。
老单身汉张开一双黑黢黢的手,饿狗抢屎一样扑上去,将两只鸡子死死罩住了。
老单身一手提草鸡,一手提公鸡,一面往回走,一面自言自语道:“这畜牲……知足不知羞……人呢……知羞不知足……”
在场的人听了,都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几个月来始终阴沉着脸的张大妈,也开怀大笑了。
老单身汉把鸡子交给李大妈之后,就在积满黑灰的耳根处,取下一支烟,到旁边过烟瘾去了。
狄警官见闹剧收场了,便大声说:“今天,我把拍摄的部分内容回放一下,看了这个,大家就知道真相了。摄相机的屏幕较小,远了又看不清,请大家别拥挤,也别吵闹!”
皂角树下安静下来。摄相机开始回放。
镜头一:一群草鸡正在低头觅食,一只老鹰从空中俯冲下来,像一池平静的秋水里忽然丢进一块大石头,草鸡们像砸起的水花,扑楞着翅膀,咯咯叫着,四散飞去。幸亏草鸡们躲闪及时,老鹰扑了个空。
镜头二:树丛中陡地蹿出一只野猫,叼起一只鸡子就跑。被叼的鸡子拼命乱抓,还从喉咙里挤出尖细的哀叫声。带头公鸡首先发现了这一情况,它迅速扑上去,猛啄野猫的头部。在场的公鸡和草鸡,有如小老虎下山似的,也都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又抓又啄。野猫嚎叫着丢掉鸡子,狼狈逃窜。
放完这两组镜头,狄警官大声问道:“看了这两个片断,偷鸡贼是谁,大家清楚了吧?”
大爷大妈们齐声回答:“不知道,老鹰没叼着鸡,野猫又被赶跑了。”
狄警官:“准确地说,张大妈家的这些鸡子不是被谁偷了,而是私自跑到李大妈家去了。李大妈呢,对鸡子的早出晚归疏于管理,也没及时发现,所以就造成了今天的这场误会……”
场下嘘声四起。
一位老大爷说:“我们这些七老八十的,都喂过几十年的鸡子了,从未听说过哪家喂熟了的鸡子,私自跑到另一家去了,这是胡扯。”
狄警官说:“老大爷,以前没有草鸡私奔的现象,是因为那时候植被不好,没有野生动物,它们有安全感。现在通过退耕还林等政策的有效实施,森林密布,野生动物多了起来。如果一群草鸡没有带头公鸡,遇上野生动物之后,它们就只顾自己逃命。久而久之,失去安全感的它们,便会主动跑到有安全感的人家去。李大妈家公鸡最多,如果遇上野生动物,它们在带头公鸡的带领下,敢于与之斗智斗勇,生活在这个大家庭中有安全感,所以张大妈家的草鸡就私奔到李大妈家去了。这是社会进步过程中产生的新问题,不但您们是第一次听说,就是我们当警察的,也是第一次遇见。至于张大妈家的鸡子,是如何在李大妈家找到的,这个侦查和推理的过程很复杂,一言难尽,因此今天就不多讲了。下面请李大妈归还鸡子。”
李大妈将八只草鸡递给了张大妈。
生性口钝的张大妈,伸手接过鸡子,激动得嘴唇和双手都不停地颤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皂角树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李大妈又高举着那只大红公鸡:“老张,今天我把这只最大最红的带头公鸡,赠送给你,给你家当带头公鸡……”
皂角树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其中狄警官的巴巴掌,拍得最久最响。
【作者简介】程贤富,男,现年56岁。系重庆云阳一山区学校教师。于2013年10月开始写作,2015年1月加入县作家协会。至今已在地方刊物及网络刊物发表文章百余篇。其作品语言质朴,感情充沛,地方特色浓郁,深受读者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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