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讲,为有个儿子,自家操尽了心,受尽了苦,急了许多肚子。拿他的话说;因生一个儿子不能遂愿,自己流过的眼泪,比别人尿过的尿还多。 我的四婶娘甚至说,我的父亲很残忍,把自己亲生的娃,咬掉手指头,拦门就扔到了院子当中。 在我懂事后,当我想起四婶子说的话,问起父亲时。父亲说;“是有这么回事,有些话是出于别人不知道不理解。没办法,命整的人。”有关这方面的事,我从父母零零散散的陈述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我之所以比我的姐姐差了十七岁,就是因为我的母亲,生的孩子多,能存起的娃娃少。没生出一个,能抚育到满了周岁,便死了。有的甚至不能满月。能想来,每一次生育给他们带来惊喜,欢乐与希望的同时,留下更多的是绝望,痛苦和难以估量的伤害。 我的四姑,对我的父亲说;“不成人的儿女,是前世的冤家对头,来讨债的主。不给点厉害和颜色看,缠上你没完。有那样狠做过的,以后存起来了娃娃。”父亲是听了四姑的话,在万般无奈下,痛下了狠心,扔那孩子的。我问父亲时,他也说过;谁不知那是自家骨肉,谁不识心疼。实在不是活人的样,多少次看医生,终无好转,就那么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你知道,我为之号哭过多少吗? 说来也怪,不知是父亲命中不该绝后,还是那么一做真吓住了什么妖魔。反正,那以后就存住了我。 因为太爱儿子,怕再有什么闪失。我的父母,绝不让俩岁前的我,出门半步。日日家里藏着掩着,负责带我的大姐,没父母容许,鬼敢带我出去串门。 这事引起村里人的不解与好奇。奈窑渠住的杨家啊婶就是一个。杨家啊婶的男人在芦草沟煤矿当矿长。日子过得滋润,白白胖胖的,她很想知道老蔡家窝着咋样一块宝。都二年过去了,还成年累月把娃藏在家中。于是,哄我的姐姐说,你要敢偷偷背弟弟让我看看,啊婶这里有好吃的给弟弟。一向守在穷家里的姐姐,别说吃,就是见都没见过些好吃的。她看着啊婶家满锅巷的干馍馍片,动心了。承应啊婶,一定带出来让她看。那天,瞅了母亲去上茅房,姐姐背上我一气跑到了奈窑渠。啊婶没食言,给了姐几片干馍片。 姐的胆大妄为,招了我母亲的追打。当母亲向放羊归来的父亲告状时,父亲说;即这样了,也算闯出去了。以后,就让儿子见人,常出去吧。 为出入门里门外的我,不至于招灾惹祸,父亲还特意请来了西马家沟的老马四。这人一脸大胡子,看着就吓人,是专门包锁娃娃的,做毕法事,给我起了个硬一点,可避邪的名字叫顶柱。我不知怎,就是不喜欢那名字。 除此而外,还在我衣着和称呼上,也动了番心思。我小时,穿女娃的花衣服,留女娃的头发。至于自己的父亲,一直唤作二大。意思很明白,这娃一不是男娃,二不是自家的娃娃。以此让鬼怪知道,别伤害人家这娃。 我四妈的儿子老皮子,是瞎怂。我俩岁时,跟父亲在庙坝子上拦羊。这里视野很宽阔,可以看到大川,河流,还有远处公路上走着的汽车,川里吃草的牛群。只是不见娃娃,我有些孤独。 老皮子大我八九岁,胳膊弯夹了条头发搓了的绳,僦着腰来川里拾柴火。孤独难奈的我,跑过去,想找点开心。那怂老皮子,不是笑话我,管自己老子叫二大,就是讥我穿了身女娃衣服。弄得我前也不是,后也不是。亲近不了,离开不得。看着他一根一根捡那玉米杆,我用小脚掌踩那玉米茬茬玩。 我那时常戴姑姑做的虎头帽,肩头上缀着姐姐做的小布虎,连那俩只鞋子,也是虎头的。别人见了啥反应,我一点不懂得。除了老皮子取笑过的花衣服闹着不穿了,连常叫的二大也改叫大了。 我是个没记性的人,老皮子欺负我,挪个摊摊便忘了。有一次,老皮子被他妈妈打发场里揽谷叶子。他家喂母猪见了利,便是喂不完的母猪,年年喂。老皮子放学回家,常常要弄猪菜。我见他去了打谷场,就不由走过去。 老皮子见我过来,伸直了腰,从兜里摸出支钢笔。在我眼前晃了晃,说是上海牌的金星笔,可好了。我没念上书,也不知为什么喜欢那钢笔。当他问我爱不爱时,我没说爱,也没说不爱。他诡謐的眨着小眼睛,诱导我说;只要你说了看上庄里谁了,这钢笔就归你了。我起初不说,经不住他再三引诱,竟动心了。看上谁了呢?我一片忙然。正巧润娥拿了筛子从王家场经过,我便说我看上润娥了。 老皮子笑的差点断气。当我向他索要钢笔时,他说,自己的钢笔出了三块钱买的,老贵了。想要的话,还要他教什么我说什么。为了那钢笔我也索性豁出去了。真的学他偷教的喊“润娥润娥混油,润娥润娥混油。” 我当然没得到那支钢笔,老皮子本来就是寻我的开心的。要不我咋说他是瞎怂呢。 我的父亲爱我如宝,百般呵护,现在依稀记得。他担水时,我抱他头,坐他肩头。他要推磨,我坐磨棍。吃过饭了,欺负着要看年画,父亲就双手举起我,让我看个够。因小时留下了深深的记忆,我不敢惹父亲伤心,即便生气也没有。记的我结婚以后,不知因什么气着了他,走过来照我脸上啐了一口。我即没恼,也没跟他急。我的妻很不理解这事,怪我为何不还口,我只做啥事没有状,妻也没办法。 这便是我曾经口口声声唤过的二大,现在的亲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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