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董怀禄 于 2016-11-13 17:50 编辑
三 同样是劳动,有人感受到的是痛苦,而有人却从中能够发现快乐。刘队长计划4天完成收割的北埝300多亩麦子,经过两天的突击奋战,已经解决了一大半,剩下的100来亩估计最多再有一天多时间就可以拿下了。第二天吃过晚饭,我们几个坐在杨大妈房檐前谝闲话。我发现和我们一起从地里回来的艾香,饭后没有看书,而是蹲在厨房门前的磨石前磨镰刃。这本是男人干的活,女孩子干,让人总觉得有点别扭。磨刀刃子毕竟不是穿绣花针! 我走过去对她说:“哎,歇一会儿吧,放下,我来!这活还是我们男同胞干,你看你的书去吧!” 艾香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不了,我会磨!” 那一瞬间,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像训自己妹妹一样教训起了她:“你这人咱这么犟!叫你歇你就歇个么,怎么还不相信我?”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训斥好像感动了,镰刀刃往磨石上一放,斜着身子站了起来,两眼直愣愣地瞅着我,什么话也没说。乌黑明亮的眸子盯着我,反倒让我一下子觉得有些脸红。我拿起镰刀刃,两手前拉后推,埋头使劲磨了起来。 碎女子艾香并发没有去看她的书,她就站在我的跟前。过了一会儿,问我:“你不是农民吧?” 我没有抬头,继续磨着镰刀刃,也没正面回答她。反问:“你怎么说我不是农村民?” 她笑着说:“我看你拙脚笨手的,好像也没磨过镰刀刃!”停了一会儿她又接着说,“再说你看你,衣着干净整洁,脸白净的也不像个农民!”大概觉得这样说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异性,她有点不好意思,扭过头继续嘿嘿地笑。 没想到这女子的眼力厉害着呢!我只好如实相告:“我是教书的!” 她有点惊讶:“噢,你是老师?老师还跑来给我们收麦?” 我说:“响应党的号召嘛!” 这时候,在后院拾掇架子车的杨大妈问:“艾香,好咧么?好了就走!” 碎女子艾香说:“马上好!” 我把镰刀刃递给她,问:“晚上还要出去?” 她说:“自留地里麦黄了,白天要收队里的,只有晚上加班收自家的了!” 她们全家上阵,就连刘大伯也在杨大妈的指挥下,拿扬麦,找绳子,满院子忙前忙后地跑。 原来是这么回事。受人一恩,当涌泉相报。我们都愁着没机会报答杨大妈的“收留”之恩,现在机会来了,岂有不报答之理! 我便对张合社和富贵大哥说:“咱们晚上给杨大妈帮忙走!” 大家一听晚上要加班给杨大妈收麦,一下子精神又来了,就连富贵大哥也积极响应,王铁盒更是高兴得蹦得老高。 杨大妈急忙拦挡:“使不得,使不得!” 艾香也反对。她担心有群众看见会提意见。 我说:“我们自己愿意。谁有意见找我们来提,我们不怕!” 杨大妈拦挡不住我们,只好同意我们去帮忙。 其时正是阴历5月中旬,天又晴朗,夜晚几乎成了白昼,亮堂得很。只二亩地。我们6个人收割,刘大伯只干了些零碎活,不到两个小时就完成了任务。艾香在村上又借了辆架子车,只少半夜,连收带拉,所有战斗都结束了。 杨大妈提前回家为我们烙油饼,扯裤带面,刘大伯也乐乐和和地跟着大妈一起回去了。等我们回到家,杨大妈已经把饭做好了,油饼盛在盘子里,扯面晾在石盖子上,油泼辣子、葱花下锅菜、蒜水醋都准备得好好的摆放在门道的方桌上。这天晚上的这顿饭,我们吃得香极了! 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听见刘队长在街上喊:“收麦走了!收麦走了!”我们相互喊了一声便爬了起来,简单擦了一下脸便提上木镰朝外跑。 离北埝不远处,我们赶上了刘队长他们。刘队长把富贵大哥叫到一边,边走边跟他嘀咕着什么。后来 富贵大哥对我说,刘队长问他昨天晚上给杨大妈收麦的事。说这事千万不要让宗山公社带队的领导知道了。我问他是怎么回答的?富贵大哥说,我告诉他,知道就让他知道去!我们又不是白天耽搁给生产队劳动时间。怕啥? 我向富贵大哥伸了大拇指,我觉得他回答得非常对。 因为剩下的收割任务不是太多了,这一天,大伙都不是太紧张,到半后晌,差不多剩下埝窝子中心七八十亩地时,刘队长让大家停一停。他再次叫来了副队长二叔。二叔围着剩余的麦田转了一圈,不停地揉搓着麦穗。走到人伙的时候问跟在他身后的队长:“志刚,你没听天气预报这两天有雨没?” 刘队长说:“我早上起来听了,近一段时间都没雨!” 二叔说:“那就再停两天吧!埝滩子这一片还不是很黄,收早了麦子没熟好,有点可惜!” 这一天的劳动便老早结束了。回到杨大妈家,富贵大哥躺到炕上补昨天晚上的瞌睡。张合社和王铁盒两人借了艾香的自行车到南埠镇逛去了。我正准备把出了汗的脏衣服洗一下,艾香拿着一本数学书跑过来。问我:“老师,我想问你一道题!” 我惊讶地笑着说:“咱算个狗屁老师!我教的是初中语文,你问我高中数学。这不是难为我嘛!” 她嘴角向上一翘,立时露出两个笑酒窝。“咋还保守的,是不想讲还是不敢认我这个学生?都几天时间了,熟人了嘛,咋还生疏的!” 我说:“你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一个大丈夫男子汉还怕你一个碎女子!拿过来,我先看看,但确实不一定会作啊!” 我把书接过一看,是一道解析几何,正好我以前作过。我就耐心地给她讲了一遍。她听我讲完以后,站直身子看着我说:“就这还说不一定会,厉害啊!”她拉了一把凳子坐到了我跟前,问我为什么没有考大学。我给她说,我去年参加了,但没有考上。原打算今年再复习一年,但考虑到自己已经当了教师,和学习也有了感情,所以就放弃了。我问她,她理了一下刘海,叹了口气说: “我也去年考了,也不知道考了多少分,反正也没考上,但就是心不死。今年想再拼一次!也不知有没有上大学的命?” 我说:“没问题,像你这么聪明和用功,肯定行!”我又问她,“你为什么不到学校去复读呢?这样,时间有保证些,再说,有老师辅导,比自己一个人复习效果肯定要好。” 她说,她之前是在南埠中学复读了几个月,最近忙了才回来的。 噢,原来这样。难怪劳动这么累,她每天还熬夜到那么晚。 看见我抱着脏衣裳,她不由分说抢过去:“来,这活我干!” 我赶紧去争抢:“那咋行?你的时间多宝贵!衣服我会洗!” 她把我的衣服攥在手上说:“一换一还不行吗?我帮你洗衣裳,洗完你再帮我讲几道题!” 看她认真的样子,我只好说:“那好吧!” 我从厨房提出水桶打来水,艾香拿来洗衣盆,又找了两个小板凳,我们坐在院子的树壕边,边洗衣边聊一些与学习有关的事情。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人生前途命运的困惑,聊到了些与学习无关的话题。我问她是不是和我们北塬上有亲戚,到我们塬上去过没有。她一一否认。艾香把我的衣裳洗净,又透了两遍水,提在手上抖了抖,穿进晾衣架,然后挂在了院子的铁丝上。看看天色尚早,她又从房间拿出她自己的几件衣裳。我赶紧提着桶去打水。看着艾香粉红的脸蛋和泡在净水里那一双粉嫩的纤手,我那天下午像喝了蜜一样。然而苦难的生活不论是大小,都让人觉得漫长;幸福的时光,给人的感觉总是短暂的。几件衣裳不觉不意就洗完了,这时候,逛南埠街道的张合社和王铁盒也回来了,管我们饭的几家人也陆续来喊我们吃晚饭。 吃过晚饭,我从自己的帆布包中取出《隋唐演义》准备看。一向都闷着屁不放的富贵大哥,两个眼珠子瞪着我,一个劲儿嘿嘿地笑,把我笑得浑身直起毛。问他笑啥呢。他半天憋出一句屁话:“你小子艳福不浅么!”原来这个家伙下午睡得并不老实嘛! 《隋唐演义》刚翻看了没几页,张合社和王铁盒也吃饭回来了。紧跟他们后面进门的是刘队长。刘队长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呢?但看着这两个伙计模样吊得老长的样子,我估计一定有事。刘队长从衣裳口袋掏出一包金丝猴香烟,给我们一人发一支,虽然我不抽烟,但人家队长给,不抽也得接上。末了,他给自己也抽出一支,烟点着以后,他先慢慢吸了一口,又慢悠悠地吐出:
“狗日的,有人就是嘴长!——谁没有困难呢,帮个忙么,又不是占用白天劳动时间,有啥好嚼舌头的呢!” 刘队长又提起了有人到他跟前告状,说我们昨天晚上给杨大妈割麦的事。还没等我发作,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没事,兄弟!”他把只抽了一口的香烟扔到地上用脚捻灭。说,“谁要说让他说去噢!咋办呢,今晚还得劳你们几个驾了!”他指着张合社和王铁盒说,“刚才在街上给这两个兄弟说了。——不多,不多,我就一亩多地!嘿嘿,咋搞呢,这麦黄不等人嘛!——当个烂队长,一天把人能忙死!” 绕了半天,他才是这个目的。不就是想叫我们给他帮忙收麦嘛!我看着富贵大哥等他发话,但他把头狠不得埋进裤裆里,再看张合社,他也迅速转过头去,没有表态。我对刘队长说: “好吧,走,我给你帮这个忙去!” 我这么一说,其他三个人虽然没有吭声,但都拿起了镰刀。这会儿的刘队长像个奸贼一样点头哈腰,对我们极尽阿谀奉承,香烟一根接一根地往富贵大哥和王铁盒手里递。富贵大哥把烟夹到耳朵缝里,迈着八字步,好像要赴大宴去。 他说是一亩多地,谁说得清呢?到地里一看,我们都傻了眼。粗略估计,最少也有三四亩。可是再多,你也得收啊! 这一夜,我们几乎干到了天明。临毕,刘队长说:“北埝里的麦,还得两天才能收。明天活不紧张了,劳力都上碾麦场。你们几个就起来迟一点,把觉睡够。——我估计你们塬上麦也差不多要黄了,但在没有接到上级指示之前,你们还得再干几天噢!” 第二天早上起床漱洗后,艾香把我叫到一边,递给我一条雪白的毛巾:“给,拿去擦汗吧!” 我受宠若惊地说:“我有毛巾,不用,不用!” 她说:“别说有了,你看你,收麦时人家都在肩膀搭条毛巾,你倒好,汗水流到脖子,拿衣服袖子擦呢。还当谁没看见!” 我自知再说谎也骗不了她了,就说:“哎,都是张合社个鬼东西把我擦脸手巾用来擦脚了!这两天说抽空到街上买一条去,忙得也没顾上!” 她把毛巾朝我手里一塞,转身就走了。看着她袅娜的身姿,走路时熟悉的步履,我竟忘记了说声“谢谢”。雪白的毛巾,上边丝线绣了四个鲜红的大字:“自力更生”。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一个漂亮的妙龄姑娘送你的,你怎么能舍得用它来擦汗呢!是的,我舍不得。我把它叠好,悄悄地装进了我的黄帆布背包。为了怕她看见我还用衣服袖子擦汗,那天吃过早饭,我专门跑到代销店另买了一条毛巾。 麦场里的活儿比收麦轻松多了,把收割回来的麦子摊开,先让太阳晒半天,晒干了,再套上牲口拉着碌碡转圈圈碾,直到把麦秸碾攘和,把麦粒都从麦穗的壳中挤出来,运走麦秸,妇女就撒工了。剩下男人扬麦,把麦粒从麦糠中清出来,这一天的工作就算基本结束了。但这得要风吹,东刘村的碾麦场东边开阔,西边是街道,还得吹东风。生产队的麦子没碾完前,私人是不能碾的。这两天,艾香也有不少时间复习了。下午撒工以后,妇女们早早地回了家。因为没有东风,我们4人的场里没事干,也提前离开了碾麦场。
作者简介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新浪博客昵称:长安亦君;QQ昵称:细水长流。陕西礼泉人。中学高级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1996年12月、1999年9月,先后入选《中国中学骨干教师辞典》和《中国当代专家大辞典》。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作协十堰分会会员,湖北省、十堰市教育学会会员,曾任十堰市语言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年轻时喜好写作,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曾担任《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教育部指定中学生读物)一书副主编,参与过《教子有方》等12本书籍的编写。有多篇教育教学论文在《中国教育报》、《学习月刊》、《湖北教育》、《湖北党建》《语文学习》等报刊发表。出版有个人专集《怀念与忧思》《黄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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