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离开自己的家都八九天了,我们急切地等着上级要我们回家的指示。回到杨大妈家,大家往炕上一躺,半天谁也没说一句话。但又怎么躺得住呢,不说话又焉能憋住呢?富贵大哥忽一下坐直到炕上,说:“管他上边通知不通知,我明天要回去了!” 王铁盒、张合社跟着积极响应。我对他们说:“这样吧,咱们明天到南埠镇找带队的公社王副主任问一下。看看人家是不是把我们忘记了!” 张合社说:“问个球,我昨天和铁盒在南埠街上见到一个熟人,他就是公社干部,听他那口气,要等大部分生产队都把麦割完我们才能撤。看这阵势,恐怕至少还得两三天才能完!”他这一说,我们也只有生闷气了。这时候,王铁盒推了我一把,让我朝窗外看。 我朝外一看,原来是艾香在向我示意,让我出去。我知道这是艾香又找我问题。急忙回答她:“哎,就来了!”走出房间这一瞬,我瞥见了富贵大哥一脸坏笑。 艾香身体向前一倾,靠近我两手做成喇叭形状,悄声对我说:“老师,又想问你几道题!” 我说:“可不能这样叫了,羞死人咧!” 她说“好,好,好,不叫,不叫!” 跟着艾香,我走进了她的闺房。一进门,就是一缕让人陶醉的芳香。迎面靠墙跟是一酱红色立柜,立柜旁边是挂衣架,衣架上挂着几件淡雅的布衫,还有她那顶雪白的草帽。靠山墙是炕,炕上铺着粉红色太平洋丝布单子,单子的花絮齐刷刷地垂吊在炕边。炕里边叠放着浅蓝色起着白花的被子。回过头,靠窗户是一张三兜桌子。桌上码着一摞书,最厚的一本是老旧的汉语大辞典,另有一本书摊开在桌上。最显眼的是靠窗户墙的一个罐头瓶,里边插了一撮叫不上名的小花小草,蓬蓬勃勃的。门背后是洗脸架,架子上搭着毛巾,墙上镶着一面椭圆的镜子。摆设虽然简单,但擦拭得明净光亮。 艾香摞过一把椅子让我坐。我在桌前坐定,看到摊开的书是本物理辅导资料,立时就紧张起来了。我的特点偏向文科,上学时常常就为作物理题头疼。我说:“你可不要问我物理了噢!物理我是门外汉!” 她噘个嘴巴笑着说:“我就是要问你物理啊!” 咋办呢?只有先看了题目再说了。还好,有两道题的难度不是很大,经过两个人的讨论,一会儿时间也就整明白了,但是有一道力学题,无论我们如何设解,都得不出结论。我看时间还早,就提议她到南埠中学去找一下老师。她略作思考后说:“那好!”合上书本和钢笔后,她问我,“那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我怕万一晚上回来迟了,你给我做个伴!” 我有点犹豫了,不敢冒失答应她。去吧,富贵大哥他们会怎么说?将来传回村里,传到我父母和我对象的耳朵,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不去吧,人家一个纯情的姑娘,有求于你,再说,你还在人家家里住着呢!人总不能不讲良心啊! 看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她说:“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去。放心,没事!” 我说:“那好,你自己注意点,还早,车子骑慢些!” 吃过晚饭以后,我斜躺在炕上翻看《隋唐演义》,无论如何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看看天色越来越晚了,艾香姑娘却还不见回来,我不由得替她着急起来。她是没找到老师?是路上遇到了啥麻烦?她还没有吃晚饭呀!越想越不对劲,我一骨碌坐了起来,跑到隔壁的刘队长家借了辆自行车就朝南埠中学骑。我唯恐路上和她走岔了。到了南埠中学门口,我突然想到,她要请教的老师姓甚名谁?住 在哪儿?看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学校门口老候了。正当我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时候,艾香失急慌忙地骑着车子出来了。听到我叫她的名字,她突然一阵惊喜,一个急刹跳下自行车: “啊,你咋来了?” 我说:“这么晚了,不见你影儿,担心嘛!难道你就不怕大伯和大妈在家担心么?” 她说:“他们才不管我呢!” 我问:“怎么弄到这么晚?” 她说:“咋不是呢,急忙找不到物理老师嘛。后来,听他旁边的老师说他上晚自习去了,等他上完自习才把题问了!——还好,没有空跑一趟,他又给我讲了几种解题的方法。收获蛮大的!”她看起来很得意。 向前骑了一截路,她说:“饿的很,你能不能再等我一会儿,让我到街上吃碗面?” 我说:“那咋不行,走,快走!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 在街口一家准备关门的小饭店,我们向老板说情,给她下了一碗面条。我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我说:“不急了,看把人咽住了。” 她说:“饥咧!” 我说:“要不,给老板说,再来一碗!” 她笑得差点喷了饭。“那我不成了大肚王嘛!” 吃过饭,我们俩个骑着车子往回走。半路上,她对说:“老师,你这人蛮好的么!” 我说:“你觉得的?” “嗯!” “有这句评价就够了!” “那我有个要求!” “你说吧!” “但我不知你会不会同意?” “你说吧!” 她跳下车。 我问:“咋了?” 她说:“天黑,路不好。咱不骑了,推上走,边走我边给你说。” 我也跳下车,和她肩并肩推着车子往回走。 她说:“我妈生了我们姊妹3个女子,我没有兄和弟,我想把你认个哥,行不?” 这问题突然。我看不到她说这话时的表情,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一时语涩,哼哧着半天没有回答她。 她急了:“到底行不行?” 我说:“我们塬上人,没礼势,怕配不上给你当哥啊!” 她说:“你不要拐弯抹角了!只说愿意不愿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只得答应她:“行啊!” 她高兴得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那我就叫了噢,——哥哎!” 我说:“不要胡闹了!” 她问:“咋,又变卦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能说变就变。放心,只要你肯认我这个哥,我这个哥就当定了!” 她说:“口说不行,咱们拉个钩。”
“好!拉就拉嘛,谁还不会拉钩!” 我们俩个停下脚步,伸出小拇指。指头钩着指头齐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是小狗!” 发誓赌咒以后,我们继续往回走。回到家,其他几个人都睡了。富贵大哥的打酣声呼隆呼隆的,在大门口我们就听见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甜蜜。 第二天早晨,东刘大队架在老池岸大柳树上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大队干部在喇叭中说:“社员同志们注意了!现在播送一个通知!社员同志们注意了!现在播送一个通知!接公社指示,塬上同志们今天下午统一结束支援“三夏”。下午两点在公社大院召开总结大会。为了表达对塬上乡党的真诚谢意,公社要我们每家每户上午加班烙10个锅盔,连不上发面了,就烙死面。让乡党回去时带上!” “回家了!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几个高兴得说话声音都变了。收拾东西时,我却突然感到有点空落落的。 吃过午饭,我们背着队长给我们发的锅盔到公社大院统一集合,然而到走,我却没有看到杨大妈的碎女子艾香。一问大妈才知道,一大早她就骑车子到南埠学校去了。 我魂不守舍地参加完总结大会,爬上了接我们来时的轮胎拖拉机。当拖拉机驶出南埠公社大街就要奔上大路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从南埠中学那头飞出一只粉红色的蝴蝶,飘飘地,越来越近……
作者简介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新浪博客昵称:长安亦君;QQ昵称:细水长流。陕西礼泉人。中学高级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1996年12月、1999年9月,先后入选《中国中学骨干教师辞典》和《中国当代专家大辞典》。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作协十堰分会会员,湖北省、十堰市教育学会会员,曾任十堰市语言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年轻时喜好写作,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曾担任《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教育部指定中学生读物)一书副主编,参与过《教子有方》等12本书籍的编写。有多篇教育教学论文在《中国教育报》、《学习月刊》、《湖北教育》、《湖北党建》《语文学习》等报刊发表。出版有个人专集《怀念与忧思》《黄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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