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漂泊散文】另类的乞讨者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11-15 07:34:16

我从让人窒息的公交车上下来，快跑了几步，想把身上所有的疲惫抖落殆尽。和初冬的风撞了几个满怀之后，心情总算惬意了很多。火车开点的时间还早，我便潜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虽临近下午六点，听着火车北站来来往往的喧嚷声，一个来自异地的人也没有了寂寞飘泊之感。以前听郑叔说过，这一片乱得很，杂七杂八的，什么人都有。我带着一丝戒备，选择在一棵树下安身，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MP3，一边提防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不经意间，一位身材高大的老男人一瘸一拐地端着烂瓷盘缓缓地向我挪过来。“哎呀！现在这人怎么了？都喜欢找这种轻松的赚钱方式！子女难道就不赡养了吗？政府不也经常救助吗？”我在心里开始讨厌起这种人来。躲已经来不及了，我便一边在钱夹里极不情愿地找零钱，一边打量这位魁梧的老男人。沧桑的脸上，只有两道斜交的疤痕还新鲜着，灰色的中山装倒还干净，只是两边的口袋拆了线，随着他艰难的步子上下抖动着。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他的破瓷盘，只有一张可怜的面值十元的纸币和两个面值壹元的硬币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我为了求得心安，想急于打发老男人的离开，正准备把两张一元的纸币放进破盘子里。
　　这时，一对年轻的母女进入了我的视线。
　　“妈，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当慈善家！”说话的是一个系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着一身洋装，配上那苹果似的圆脸，格外楚楚动人。她撅着樱桃小嘴，一边拽着年轻的女人向我们这边疾步地走来，一边不停地数落着他的妈妈。
　　“你傻呀，没看见网上的新闻吗？这类人白天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晚上却在家里数着钱，偷着乐，乐你这样的傻子！”
　　“还有哇，那天我在网上看见了，一个乞丐讨了一年，给他儿子买了一辆宝马呀！”
　　“你不信，我念给你听，‘湖北一女乞丐，乞讨半年给儿子盖了一座洋楼’。还有。。。”小女孩打开手机网页信誓旦旦地劝说着女人。
　　“乖女儿，算了吧。不就十块钱嘛！犯得着这样吗？”女人低声小气地说。
　　“十块钱，我还可以买一个小布熊呢！再说，给这种人，不值！”小女孩一脸的认真。
　　“老头儿，别装了，把钱还给我们！你这种故意博取同情心的人，我们见得多了！”小女孩满脸怒气咄咄逼人，说完就抢走了盘子里的十块钱。
　　“算啦，就当掉了十块钱，行不行？这样多不好！”女人终于生气地说，死死地摁住小女孩的手。
　　“妈妈，你也真是的！我就去买了一个冰激凌，你就那样子！”小女孩还是挣脱了女人的手，“现在只有傻瓜才会给这种人施舍。”说完，小女孩挽着女人的手消失在人群中。
　　小女孩的话深深地刺伤了我的自尊，“我傻吗？”“不！不！前不久我都告诉过我的学生，关注弱势群体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可是，现实又是多么的残酷，事实就是事实。毕竟我在网上也亲见了这种类似的新闻。我捏着那两元钱不停地问自己。老人已经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他那只有两个硬币的破盘子，一脸的茫然和失落，，一脸的惆怅和无奈。我的心无处安放，拿钱的手不住地向前又缩回。老男人艰难地支撑着地面勉强地站了起来，端着他那破瓷盘继续艰难地向前挪动，在浑浊的视野里，搜索着善良人的同情和施舍。看着那茕茕孑立的背影，我不知怎的，那颗优柔寡断的心开始坚强起来。
　　我已经让老人难堪了一次。为了心安，我故意绕到老人的前面，把事先准备好的十块钱纸币有意识地让它从我的衣袋里滑落，然后头也不回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往前走。心里不断地幻想着老人千奇百怪的感激，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低估了一个善良老人的一颗善良的心。
　　“小伙子，你的钱掉了！”一句撼人肺腑的声音响彻我的耳畔，我故意装着没听见，加快了脚步。
　　“小伙子！小伙子！你的钱掉。。。。。。哎哟。。。。。。”那如巨雷般的声音在我的心上划了一道道血红的口子。我猛一回头，那刺眼的一幕让我惊呆了。老人一手攥着那十块钱再一次挣扎着站了起来，迈着并不坚实的大步朝我挪过来，破瓷盘也甩出了好远，当时的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是我这个健全人又一次让老人受伤，让老人难堪。是我这个健全人蹂躏了老人的自尊，是我这个健全人践踏了老人心灵的净土。我的眼眶里流的不是伤心的泪水，而是从骨子里喷涌而出的血水！
　　暮色悄然降临，阴森地笼罩在我的上空, 星星也眨着狰狞的眼。
　　我终于放下了一个健全人的所有姿态，搀着受伤的老人迈着沉重的脚步送老人回家。我试图打听老人的一些情况，可他一直保持沉默。我无语凝噎，心跟着老人的脚步一起沉重。
　　“小伙子，不碍事的，我能行！你回吧!你还赶车呢！晚了，就耽搁了！”老人的语气有些坚定。
　　“还早呢，大爷！”我安慰着自己难以平息的心。
　　没走多久，我们就到了家。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呀！空荡荡的，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一张被别人扔弃的旧餐桌和一台完全脱了皮的沙发，一张旧式的老床，两床已经褪色的棉被，攲斜的罩架上挂着几件单薄的衣服。屋子里没有一样现代化的家电家具，如果硬说有的话，一口黑不溜秋的炒菜锅和差不多锈烂的电饭煲勉强能凑个数。这家呀，与这个现代化的大都市是那么的不协调！不过被老人收拾得倒还干净。
　　老人被我扶着坐在床上。
　　“张爷爷，吃饭！”一个清瘦的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端着一碗青菜白米饭递到了老人的面前，她看见了我，远远地躲开了。
　　“燕子，过来，叔叔是好人，不怕！”老人的话如根根钢针深深地刺在我的心上。
　　“你妈今天怎样？”老人一边扒着并不可口的饭菜，一边问胆小的燕子。
　　“还是那样，医生叔叔今天来过了，说不能再拖了！得马上做手术！”燕子控制不住，伤心地哭了。
　　“都怪爷爷不好！本来都凑得差不多了，偏偏在节骨眼上掉链子！”老人已无心吃饭，我分明看见在昏暗的灯光里，他的眼里闪着晶莹剔透的泪花。
　　“张爷爷，不怪你，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了！”燕子懂事地来到老人面前，抚摸着那两道还新鲜着的斜斜的伤疤。“还疼吗？张爷爷，我给你吹吹！”
　　此时的我，不知道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在这鸟惊心花溅泪的气氛里，也跟着他们一起难过起来。我从挎包里取出上车时儿子给我买的几包零食，递给了燕子，她接过零食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老人终于道出了实情。
　　他结过婚，妻子嫌他老实本分，不会养家，没过几年就跟一个商贩跑了，也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在遭受如此重创之后，他从此过得很落魄潦倒，他告诉我是小女孩的一家改变了他的消极，改变了他对生活的态度，让他重新站起来生活。
　　小女孩原本有一个温暖的家，她曾经也和别的女孩子一样，有过快乐的童年，享受过天伦之乐的亲情，沐浴过灿烂的朝霞，拥有过布娃娃的浪漫与温馨。可是好景不长，小女孩八岁那年，她的父亲在一次送货途中出了车祸，从此阴阳两隔。他的妈妈一直怄气伤心，难以自拔，终染肠疾。
　　老人为了尽快给小女孩的妈妈治病，拼命地在工地上干活，对工地的管理、规定熟视无睹，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一天，终因疲劳过度，从高架上跌落下来，划破了脸，摔断了腿，落下了终身残疾。不但没得到赔偿，连先前的一点积蓄也花空殆尽。
　　老人告诉我，要不是实在迫不得已，谁会丢弃做人的尊严，谁又愿意遭遇世人的白眼和唾弃。
　　老人唉声叹气，结束了他并不精彩的演说。我转过身去，拿出钱包，无奈囊中羞涩，倾其所有，悄悄地把那杯水车薪放进老人拆了线的衣兜里，祝愿那位母亲早日康复。就算是我这样一个健全之人为亵渎老人的自尊道歉，更为了求得心安。告别了老人，我带着自责和愧怍迅速地逃逸，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在回达州的火车上，我反复地想着那个善良的老人，为了一颗善良的心，竟放弃了做人的自尊。我告诉自己：在如今高速发展的互联网时代，千万不要被网络近视了双眼；在芸芸众生的广阔世界，千万不要被别人左右自己的灵魂。有时不必弄清真相，不求手留余香，只求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