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一个意外,又似乎是一个邂逅,刚进白鹿原影视城,迎面见一座农家小院直立面前。远远望去,这小院与关中农家庄院没有丝毫差别,四堵院墙,一扇小门,门板上吊着一个镣吊儿,那是出门时随手将其用锁连在一起的用具,锁子一锁,那院庄子也就锁进了平安的心境之中;院墙也普通得可以,用黄土筑就,看得到打墙时换板后一道又一道板印,层层叠叠,朴素而厚重。谁家院子立在了影视城的入口处,当作风景还是当作展示?走近看了,才见门前不远处立着一个小牌,上写“陈忠实老屋”几个大字,让人心旌荡漾,遐想不已。
陈忠实先生祖居灞桥镇毛西西蒋村,那地方紧靠白鹿原,可以说是白鹿原下的一个小村庄。即是由此,陈忠实先生总是以“原下陈忠实”的称谓给人题字留念。那村子,人老几辈未出过大人物,大多的村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大部份人经营着打牛后半截的营生,别说出过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就连在乡上按事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屈指可数。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村子里,在陈家小院里,却突兀地立起一个石破惊天的人物,时下被文学界称之为陕西文学界的三座高山之一陈忠实!
就在这座“高山”还未突起之时,这位“高山”在这院老屋里,经历过多少酸甜苦辣,多少悲欢离合。中学时,他在这院祖屋里,进进出出,手捧课本朗朗有声;当民办教师时,放下教杆,回到家里又端起粗瓷老碗,咀嚼着岁月的沧桑;更让人记忆犹新的是,那部让他端坐文学殿堂的枕头般厚的著作《白鹿原》孕育、成书,横空出世,都是在这里生发的,这个小院便有了独特的人文历史,更具有一个巨人奋斗的精神传奇。 有意思的故事经常为人们所说道。那一年,陕西文学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路遥先生的《平凡的世界》荣获茅盾文学奖。这是全国长篇小说的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评奖以来,首次光顾陕西文坛,亦是陕西作家首获殊荣,也是陕西作家翘首以待的巨大硕果。在那次庆祝会上,著名评论家李星先生悄然来到陈忠实先生身边,压低着声音对陈忠实说,你看路遥给咱陕西咥了个大活,你也是弄这事的,你要是几年内咥不了大活,我把这间房子的窗户打开,你就给咱从这个地方跳下去,要不然,作家这个职业就白当了。庆祝会是在一座楼上召开的,层有多高,许多人并不计较,计较的是,窗户开了,离地十多米深,纵身一跳,一介生命还能有几丝生息?这也许为传言,也许为笑谈,也许为实谈,但坊间确有这样的谈资,供人传说。当然,这个传言还有下文,陈忠实先生听了这个戏言,回过头来,一脸凝重,一脸正视,总之是用一种沉默回答了李星先生的话语。话说到这里,也就打住了,听到这个传闻的人也一笑作罢。但是陈忠实先生却较了真,回家后,对老伴说,我要回老屋住一段时间了,我要做一件大事,这件事做不成,你就和我提着笼子卖鸡蛋去吧。这话大意如此,说的是他要做一件大事,如若做不好,将不再从事文学创作这个劳什子了,至于是提笼卖鸡蛋还是卖炒面并不太重要了,总之是不干这个事情了。他要做的这件大事是什么,当初的人们亦包括老伴在内,也许都不知所指为什,后来许多人才恍然大悟,就是那部横空出世的《白鹿原》长篇小说。那时候,陈忠实先生说出这番话,心情一定怀有一种悲壮,有着一种豪迈,有着一种关中人亦即三秦儿女的血性。有了这种血性,有了这种豪迈,就会有一种壮士断腕,英雄刮骨的豪气,有志之士是要有咥大活的志向。尸位素餐,庸庸无为,不是血性男儿所为。宁可站着死,不可睡着生,是古壮士的一句老话,大丈夫顶天立地,没有一番作为,可谓虚枉一生!从咥大活这句话里,我们能不从中体味出一种男儿掷地有声的快慰? 陈忠实先生真的就这样干他的大事去了。他背着一个挎包,抱着一叠稿纸,回到毛西那个西蒋村,在白鹿原下的小村子开始了一次艰难痛苦的长途跋涉。家里没有修缮,房子依旧破败,要说好一点的是仅可遮风挡雨而已,物质条件也没有城里优越,电灯电话煤气灶暖气片宽大的彩色电视机均告无有,与之相伴的是原有的老式家俱,还有祖屋耕读相传的薪火。写作也是艰难的啊,坐在陈旧的桌椅上,面对一张张稿纸,抒发内心的亲情仇爱;更为艰难的是,长篇小说不及短篇小说那样轻而易举能够驾驭,需要长时间的文学积累,在文学的田园里,在小说创作天地,犁铧深耘,方能得长篇小说之真妙;还有小说题材的取舍,人物形象的定位与塑造,都是不可逾越的沟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陈忠实先生在做这件大事时所要面临的种种困难和障碍。 那一段时间里,陈忠实先生猫在家里,猫在白鹿原下,为做这件大事,舍出命来,向前奔行。劳了累了,在西蒋村的原畔上来回转悠几圈,内心熬得实在苦闷,便打开那个特意从城里带来的半导体收音机,听一听豪放粗旷的秦腔老声;精神清爽了,再回到老屋,与那黑娃田小娥鹿子麟神晤一通,说他们之想说,做他们之想做,神游精神世界,笔纵今古事端,俨然一副清雅高洁之气,竟有仙风道骨一般风韵了。 那一段时间,陈忠实失踪了,有不知情者以为陈忠实从文坛上消失了,哪知道他为了做这件大事而远离尘嚣,影单身孤,正伏在老屋的老式桌椅上,奋笔疾书。十年磨一剑,陈忠实没有从打开的窗户跳将下去,倒是《白鹿原》浴火重生,获得最高荣誉,有识之士认为,《白鹿原》迄今为止,是所有各界茅盾奖获奖作品中一座逾越不过的高山,依如西岳华山西峰般卓然屹立在长篇小说之巅,此言可谓至珍至贵至善是矣…… 待我从遥远的暇想之中回到现实,我便缓步进入陈忠实先生的老屋内。 陈忠实老屋即是陈忠实老家之俗称。这座老屋,依据陈忠实先生老屋原样,诸如上房厢房灶房排列,依样画瓢,原封不动,原模原样重建在这影视城中,砖石木料一新,都是上等的材料,青砖土墙小瓦,砖漫台阶院清,样式老旧,让人一踏进院落便有一种沧桑岁月的感知,亦有一种归家舒坦的心理慰藉。自然这种重建不似库克船长的小屋,将库克在英国居住过的祖屋,全部拆除,砖石木料等都一一做了编号,上下左右分清,用船远渡重洋运到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在一处公有公园里原样建起来,供人参观瞻仰,以致敬意。库克船长之与澳大利亚,是他以探险家身份的伟大发现,从此澳大利亚列为大不列颠的版图,因此库克拥有英雄般的殊荣,让英国人世代敬仰。不同总是不同,但其中的立意却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民族英雄都能得到不同民族的尊重和敬仰,不同的民族也都有崇拜英雄的风尚,不崇尚英雄的民族是一个注定要走向衰弱的民族。英雄辈出,焕得民族英气勃发,浩气长存,才能使民族青春不老。陈忠实的老屋能是一种白鹿原下普通农家院落的无意展示?非耶!白鹿原影视城中不建一座陈忠实的老屋,不足以表达对陈忠实先生英雄般的爱戴,表达对这位杰出的文学巨人的崇敬之情。 面对陈忠实的老屋,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往事如电影镜头般一幕一幕从脑际闪过。看到陈家灶房,厢房上房,特别是那间干过大事的小屋,间间令人亲切令人感慨振奋不已。这屋子没有什么特别,无出农家建筑之右,生活照样没有异样,粗茶淡饭,搅团凉面热蒸馍,均为农家常用之饭食。斯人去也,依如黄鹤杳淼,但满院氤蕴的不屈不挠顽强奋斗不甘人后的创作精神,让每一个踏进陈忠实老屋的人,陪感欣慰和感奋。一颗耀眼的星座从这家老屋里冉冉升起,它的光焰永远照亮每一个不屈的心灵。 我向陈忠实老屋默然一躬,心旷神怡般向来路归去。
作者:杜鹏孝
单位:西安市人社局
地址:凤城八路109号
邮编:710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