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董怀禄 于 2016-12-24 16:22 编辑
渭阳宾馆的条件不错，标准间宽畅明亮，窗明几净，洁白的被单，地毯很干净，房间的温度也调得恰到好处。热水全天供应，电话、电视、电脑一应俱全。他们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他们起得很早，梳洗过后简单地吃了点早餐，就急匆匆地来到去北塬的汽车站。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年轻的士司机，听说他们要去牛角塬，就招手让他们上车。 上车以后，董援朝问：“师傅，请问贵姓？” 的士司机说：“不敢称贵，咱就是一个下苦的老百姓，姓董。” “噢，你也姓董，咱们还是一家子人呢！董师傅是城里人？” “不是，我就是牛角塬上人。” “咹，你是牛角塬上那个村的？”董援朝问。 “我是董家堡子的！”的士司机回答。 “前村还是后巷？”董援朝接着问。 “后巷。”的士司机接着回答。 “噢，那咱们是乡党么，我是前村的！” 的士司机盯着董援朝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没见过！” 的士起步以后，汽车直接朝北塬驶去。看来这位年轻的司机还是一个关心时政的人，他没有像有些的士师傅那样，为了消除寂寞，车子一动就播放流行歌曲，而是打开交通收音机，将旋纽调谐调到了早间新闻。这时，播音员正在播诵一则美国重返亚太的消息。播音员说，美国想全面遏制中国，但是，中国现在在亚太影响力太大，美国如果在这个地区被排挤出去，其老大地位堪忧，所以它宣布回来并想主导。美国作为世界老大必须重新夺回这个关键地区的影响力。 小伙子听到这儿愤愤地说：“美国人真不是好东西！他们以为自己是球长啊！好好的一个伊拉克让他们糟蹋了，利比亚让他们葬送了，叙利亚也快要让他们灭火了，现在又想到亚洲来打搅团！” 董援朝问：“董师傅，你不觉得美国人维护世界和平是件好事情吗？” 小伙子反问：“谁说美国人是在维护世界和平？他维护个鬼！他就是想当世界老大，他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给自己立个牌坊！” 董援朝有点吃惊，心想，这小伙子怪能说的嘛！于是他便问：“那你是如何看待那么多的中国富人到美国定居，那么多的中国孩子到美国留学？” 年轻司机谈论的兴趣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由于早晨路上的车辆还比较少，视野比较开阔。他把挡位换到快挡，提高嗓门说：“到美国定居的有一个好人吗？他们的钱是从那儿来的？不是贪官就是奸商！” “哎，小伙子，话可不能这样说。我知道，你们村就有一个人，那就是一个凭自己本事出国的。他们家过去很穷，听说人家当初没让父母掏一分钱就到了美国，他靠的是自己知识征服了美国人的！” 年轻司机说：“你说的是董援朝吗？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爸就那一个娃，在家时还是一个孝子。在西安工作时，只要逢年过节，那可是经常回家看望老人，后来到美国去了，当了美国人的儿子。老汉到死都没见儿子回来，连纸盆都没人给老汉摔。老汉临殁的时候说，要知道养了这么一个娃，当初他妈生下他时还不如把狗日捏死！” 的士司机连说带骂，让董援朝脸红到了耳根。但他强装委屈，问：“你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但我知道。那可是牛角塬上曾经很有名的一个人呢！” 董援朝说：“小伙子，这个人现在就坐在你的车上，我就是你说的董援朝。” 年轻司机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咹，你就是我援朝伯吗？我说的不一定对，我是听村上人说的噢！得罪大伯了！大伯，我早晨起得早，吃了两冷蒸馍，刚才又吸了点凉风，这会儿肚子疼得厉害！” 一直没有说话的董援朝爱人着急了，以为司机要拒载，就说：“师傅，你们中国人怎么这么不讲信誉，怎么能随便把客人甩下呢？” 的士司机说：“大妈，请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拒载。我害怕把你们撂到半路里了。我给你重新挡一辆车！” 董援朝知道问题的根结在那儿。他拍了一下司机肩膀说：“美不美，泉中水；亲不亲，家乡人。听你把我叫伯，想来你是比我低一辈子了，你爸也肯定比我岁数小了。你就当给伯帮忙，伯今天下午还要坐你车返回咸阳。伯给你开双倍的工资！” 司机为难地说：“那好吧！钱，我一分都不要你的，这个忙我给你帮了！” 重新上路以后，年轻的的士司机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蔫不拉即的不说话了。董援朝说：“小伙子，不要怕，咱们实打实地聊聊天！你刚才说，没人给你大爷摔纸盆是咋回事？” 司机吭哧了半天才说：“大伯，我说的不一定对，你听了不要生气了噢！是这么回事，咱们这儿不是人殁了，都讲究要有人摔纸盆么！有人摔纸盆了，就说明这一家子后继有人，谁摔纸盆谁就是继承人；没人摔纸盆了，就说明这一家子要断子绝孙了。我大婆殁的时候，我还在念书，没在村里，情况不是很了解。听我大说，没人给我大婆摔纸盆，是我大爷抱到怀里亲自摔的，当时看的人都哭了。我大爷殁的时候，我在村里，当时我们扛着锨去给大爷暖墓，人站得披街两行的等出殡，棺罩抬到十字路口时，一村人都哭成了浑浑。我二爷怕几个侄子将来为得大爷绝业闹仗。他说，我不能让老哥死了五娃八猴分尸，没人摔了，这盆盆我摔！将嫂比娘，将哥比父，我就给我老哥当一回孝子，让老哥安安然然地走。几个人搀着我二爷，二爷把我大爷的纸盆顶在头上，在十字路口摔了。” 司机说到这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此时的董援朝和爱人也都听哭了。董援朝爱人从口袋掏出一沓餐巾纸，递给的士司机和董援朝。司机接着说：“你说奇怪不？我二爷把盆盆举得那么高，使了那么大的劲，盆盆竟然没摔碎。偏偏这时又刮起了一阵旋风，风把大路上的尘土和纸钱吹得老高。人都说我大爷没见到儿孙，死得不甘心！” 此时已经泪流满面的董援朝难过地对的士司机说：“小伙子，你不说了。我知道了！” 人殁了摔纸盆这件事董援朝不仅听说过也经见过。祖母去世的时候，就是父亲杠子伯摔的纸盆。关中大部分地方人们都对摔纸盆很讲究。他们认为人活一辈子，最后能带走的就两一样东西，一样是棺材，一样就是纸盆。所以儿女在老人病入膏肓、大寿将至的时候，就要治办棺材和纸盆。纸盆纸盆，孝子要替即将去世的人用表纸把盆子糊得严严实实。家人从病人断气的那个时候起，就要在纸盆中烧黄昏纸。人殁以后，亲戚朋友来吊丧的都要在纸盆里烧纸，在香炉里插香。出殡的那天，重孝子（长子）披麻戴孝、头顶纸盆，其他孝子手里拄着纸棍、排成队跟在乐人后边，一直走到十字路口，听经管人大喊一声：“孝子，谢！”孝子便停下脚步，转身给棺罩磕头，磕完头起身，再听经管人喊：“摔纸盆！”重孝就把头顶上的纸盆摔到地上，碎片越多，表明死去的他（她）后世子孙人丁旺盛。没人摔纸盆那就表明后继无人了。让董援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摔纸盆这件事在自己家竟然演绎成了两出悲剧。当年离开牛角塬的时候，有人曾问过他，以后老了还回不回来。他说“埋骨岂需桑梓地，人生到处有青山”。显然当时想到的只是自己，没有想到人还有自己的父母和儿女，自己骨灰撒哪儿是一回事，但人还得尽自己做人的义务啊！让先人死后瞑目啊！ 董援朝擦了一把眼泪说：“大伯对不起你大爷、大婆，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别人骂得对！” 司机没有吭气。汽车轮胎在路面上摩擦的声音唰唰响，好像悲痛的人在不停地哭泣。一路上再无人说话。 回到家，冷清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见到什么人，二大和二娘两位老态龙钟的老人在门口迎接他们。董援朝一下车就和爱人一起扑嗵一声跪在了两位老人面前： “二大，二娘！不孝的侄儿回来了！” 两个老人拽着侄儿和侄媳，把他们硬拉了起来。二娘说：“回来了好，回来了好！不要再哭了，你们就是再伤心也不顶啥用了！快回屋里！” 回到二大的屋里坐定，二大说：“昨天接到你们的电话，准备给你们把屋里收拾一下，但又不知道你们能在家呆多长时间。你们家院子我嫌空着没人住，草荒实了，买了几只羊在里边圈着。”几个人又互相问答了些中美两国和孩子们的情况，就到了乡下人吃早饭的时间。因为早晨已经吃过，他们就随便地吃了点东西。饭后，二娘给他们打开了董援朝自己的家门。院子里，几只绵羊在安静地站着，看到有人进来，就咩咩地叫，两只小羊羔跪在羊妈妈的肚子底下正在吃奶。羊羔吃一口奶，抬头看一眼羊妈妈。羊妈妈亲切爱怜地看着撒娇的羊羔，咩咩地告诫它们听话，别乱跑！二大在院里揪了一把草，走过去递到正给羊羔吃奶的羊妈妈嘴边让它吃。 董援朝以前只听说过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今天终于看到了这一幕。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了。他紧走了两步，向立在羊妈妈跟前喂草的二大说：“二大，我想给我伯摔个纸盆！” 这话说得突然，二大有点吃惊。他想了一会儿说：“这怕使不得，以前还没有听说纸盆摔二回的！” 然而，董援朝的注意却定了，他说：“二大，咱不管以前的事，也不管别人咋说，我就是想给我伯摔个纸盆！我这就给娃打电话，让他们从西安往回赶，回来认一下他爷、他婆的坟。你看咱是不是还得给亲戚和村里人说一声！” 二大说：“既然这样，那咱晌午先给人家村长说一声，再把咱自家人往一块叫，商量一下，看这事咋办！” 这天晌午，牛角塬前村街道中央电线杆上几个月没发过声的大喇叭突然响了。“社员同志们，大家注意了！社员同志们，大家注意了！现在播诵一个通知，请在家的所有男同志，抓紧时间到老村长二大爷家商量事！请在家的所有男同志，抓紧时间到老村长二大爷家商量事！”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仅男人们失急慌忙地往二大爷家跑，就连一些妇女和儿童也跟在男人的后边往二大爷家跑。
作者简介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新浪博客昵称：长安亦君；微信和QQ昵称：细水长流。陕西礼泉人。中学高级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1996年9月、1999年9月，先后入选《中国中学骨干教师辞典》和《中国当代专家大辞典》。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作协十堰分会会员，《西部文学网》湖北分站长，湖北省、十堰市教育学会会员，曾任十堰市语言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主业之余，喜好写作，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曾担任《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教育部指定中学生读物）一书副主编，参与过《教子有方》等12本书籍的编写。其主办的校报获首届全国优秀校园报刊评比最佳编辑一等奖，应邀出席了2006年12月20日在钓鱼台国宾馆举行的颁奖仪式，受到教育部领导亲切接见。有多篇教育教学论文和文学作品在省、市级以上报刊发表。出版有个人专集《怀念与忧思》《黄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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