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汉秀的小说】守着这条路慢慢变老

守着这条路慢慢变老

塞北三边，大漠戈壁，绵延横亘，茫茫苍苍。
一年一场风从春吼到冬，沙尘暴不时搅得昏天黑地。
在毛乌素沙漠南缘的定边境内，一条玉带也似的307国道伴随着古长城蜿蜒起伏向西向西。
每天每天，夕阳西下，这条东由八达岭古长城脚下发轫的文明大动脉一路向西奔腾激荡着欢歌笑语隐没在霞彩缤纷的天际。
这当口在定边公路段蒋峁则路段，一对年近花甲的老夫老妻沐浴着那霞彩手拖着手蹒跚踟蹰在公路边。
他们是一对犹如老牛力尽的养路工夫妻，退休志不休，退休多年了每天每天依然逡巡在渗透他们大半生青春热血和梦想希冀的公路上。

人生有各种各样的梦想，他俩一生的梦想就是精心养好组织分配给他们管养的这条弯弯山路，向社会向路人提供舒适平稳的放心公路。
45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成了这条当地最早铺筑成油路的时称“国防公路”的307国道守护神。
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末政治理想极端化的狂热岁月，榆林公路总段一队筑路人在陕北定边县郝滩乡蒋峁则村的307国道旁修建一个道班。时值春天，这地方疯狂的黑风天天刮得沙尘蔽日，每每刚刚扎下的简易帆布帐篷一夜之间就被大风卷走。修筑道班的工地旁边李姓一家憨厚朴实的庄稼人眼见得筑路人蜷缩在风沙中没个歇息避风处，便招呼这队修路人住进家里，并时不时用好茶好饭招待。在这热乎乎的像当年对待解放军的兄弟情谊滋润下，大大加快了道班房建设的进度，为这条公路的后续养护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就在这短短的相处中，房东的儿子李俊亮，二十来岁豆蔻年华，人长得英俊魁梧浓眉大眼，待人和善礼貌，一个典型的陕北汉子形象，让这队筑路人很是喜欢。从村民口中得知他耕田犁地身手了得，是村里5名耕作能手中的翘楚。特别是传说村里有一对黑键牛，脾气暴躁，步伐快捷如风雷闪电，只有他才能驾驭乖乖听话，每天一支犁可耕两支犁的地。其他人不仅跟不上这头牛的步伐，而且这牛也不听使唤，甚至寻衅发威尥蹶子乱砥乱撞人。这给修路队伍的领队心中留下了挑选修路工人“种子选手”的闪念。
过了三个月，榆林公路总段在定边招收养路工人。正好当时在此修建道班的领队牵头负责此事，他首先目标琐定要招收这个帅后生李俊亮当道路班工人。可是乡里村里死活不放人。乡里说他是这个村里的青年突击队长，是培养年轻干部的好苗子。村里说，全村第一把耕地好手让你们挖走，这地还怎么耕种？特别是那一头脾气特暴躁的黑键牛他走了谁驾驭？这不是挖村里的社会主义墙脚吗？
然而，榆林公路总段的负责招工的头儿给县上回话：“如果不给这个人，这个县里一个人也别想招，我们在别的县里选择。”万般无奈乡里村里只好忍痛割爱放人玉成好事。
刚刚当上养路工，李俊亮考虑到蒋峁则道班与自己的家距离不足百米远太近了，怕自己控制不住经常回家，既影响工作又影响其他工友的情绪，便主动要求安排在距离他家十几公里远的蒙海则道班工作。在那里他踏踏实实苦练修路和管理的硬功，几乎年年被评为“青年突击手”和“先进生产者”，并且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由副班长提升为班长。
1981 年村里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家6口人妻子一个里里外外实在招呼不过来。段长看不过眼才调他到蒋峁则道班担任班长，让他招呼家也方便些。莫曾想他人距离家是近了，可心却似乎距离家更远了，家里的事还是什么忙也帮不上。春种夏锄秋收打场他不仅一概什么也不帮一把手，反倒常常要妻子帮他料理道班里的一些琐事。有时道班做饭来不及了，他就让妻子在家里给大伙做饭吃。有时道班没菜了，他就让炊事员在自己的蔬菜地里任意采摘。
天知道他为此付出了超出比其他工友多少倍的努力与辛酸委屈？！！
每年春季流沙埋没路面，他一次次带领9名工友突击清理；夏季雷阵雨不时袭击，路基冲下一个个缺口，路面堆积二尺多厚的淤泥，他一次次带领工友们突击清理；随着社会经济的日益繁荣昌盛，交通流量骤增，原来发动群众“土法上马”突击修建的这简易三级油路，油路边缘的土路肩不能适应交通需要，路面啃边病害严重。于是他便开动脑筋，带领工友们从三十多公里外的远处拣拾弃砖、瓦块、石子运到路边，与胶土搅拌铺筑路肩。这样，油路面两边各增加了75厘米的石子路肩，等于加宽了1.5米有效路面，不仅有效治理了路面啃边病害，而且有效增加了行驶路面；由于路面超期服役坑槽病害多，他带领大伙按部颁标准精细补修，将坑槽挖成长方或正方、三角形或多角形的几何图形，补过的路面既美观又结实，被称为国道上的“补丁路”，为全省树立了典范；他还率先用红毛线钩勒出各种各样的奋发图强积极向上的标语“护路神”、“路在我心中”、“路好我荣路差我耻”等字画，创作出《路魂》、《在路上》、《风雨养路人》等绘画悬挂张贴在道班宿舍、会议室、活动室墙壁上，营造一种独特的道班文化氛围；他带领工友自己动手在道班院子里开辟菜园果园，喂猪养羊养鸡，改善大家的伙食……
此外,他还带领工友一次次在公路上救死扶伤传美名。1996年7月的一天，道班附近两辆大卡车相撞肇事，造成一死三伤。他闻讯带领工友立即投入抢救，将重伤员火速送往附近医院抢救，一边安排其他工友看护货物和肇事现场，同时通知交警到现场处理交通肇事。来往司机旅客一个个投以赞许的目光。
一次，一场大雷雨过后，山洪暴发附近一条小河上便桥被冲毁，上小学的十几名孩子被洪水围困放学回不了家，他闻讯后带领工友们前去不顾齐腰深的山洪波翻浪涌，一个个将孩子们背过河，受到当地群众交口称赞。他每到一处就把文明的雨露洒播给路人和周围群众，他所负责的蒋峁则道班连年被评为全局的样板道班。
这一切，受到省公路局领导和路面养护管理专家的充分肯定。省市多次在此召开现场交流会，学习这个道班的好经验好做法。
时光的车轮驶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是他的事业进入最辉煌的峰巅，他创建了榆林第一个“全省十佳道班”，并跨入交通部“全国双百文明道班”行列，成为全市百余个道班中的佼佼者，他本人受到交通部领导的接见和看望。
由于长期全力以赴养路和投入道班的工作，家里全抛给妻子。1999年农历4月9日，积劳成疾的妻子实在疲惫不堪,眼看着责任田种不进去，求他帮帮家里春播的忙。看着妻子未老先衰憔悴萎靡的脸色，他抚慰妻子吃过中午饭，在骑摩托车送妻回家的路上，妻子爬在他的背上突发脑溢血离开了人世，给他撂下一个操心不尽的家，这使他创建文明道班持续保持先进的压力更大了。而就在此时祸不单行，他的右腿也经受不住长期重体力的劳作而疼痛难忍，时不时要拄上拐杖才能上路作业。
但是他并没有被困难所吓倒，强忍病痛想方设法保持着他所在的道班各项工作领先的位置。他实在太累了，在妻子去世后的四五年里，作为四个孩子的爹妈双重角色和全国双百文明道班的旗手更是比常人加倍的累。那条经常疼痛的右腿，经医院检查患上了骨膜炎。他的身体健康和家庭生活几乎陷入绝境。但是他依然默默咬牙坚持着，未向上级组织透露一丝一毫。
在他最艰难的日子里，道班里一个比她略小几岁离异后带着两个孩子的工友韩彩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经常帮他做一些家务以及道里的杂务工作。而他呢有时也顺便给比他更艰难的单亲女工友韩彩花予以工作和生活上适当的帮助照顾。一来二去，久而久之，男女之间那根最敏感的琴弦弹奏出和音和颤音。后经工友们和亲戚朋友们劝说促合，期望他们两家合成一家形成合力，共同演奏命运的锅碗瓢盆和理想之歌交响曲。
经再三考虑，深感对前妻和孩子们爱抚照料不够的愧疚之后，李俊亮勉强答应亲戚朋友们的善意劝说，与韩彩花结合两家合为一家。两副肩膀一个家一条路，勇敢面对生活和工作的挑战奋然前行。
两家合一家的新家经两副肩膀撑持下越来越好，孩子们一个个自强不息奋发图强各自搏击在人生的征途上。他俩养护的公路等级再次升等改建成为二级公路，他们养护公路更加精心，交通流量成倍增加。每当看到车水马龙物流滚滚荡漾在他们养护的公路上时，他们就感到了莫大的欣慰和自豪，睡梦里都乐开了花。
2006年，李俊亮在班长岗位上退下来，妻子继续在路上奔忙。此时正值全省创建省级文明样板路的攻坚阶段，承包给妻子的任务完不成，他毅然前去助战。这一助，当编外队员整整三年，他既帮妻子也帮新班长管理出谋划策。直到2008年底省级文明样板路建成顺利通过省公路局验收，他才真正从道班退下来。
2009年5月，妻子也光荣退休离岗。夫妻双双退休把家还，妻子早已干够了泥里土里滚打的养路营生，要求与丈夫结伴去全国各地旅游，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也放松一下大半辈子老是绷紧的神经，潇洒游一回。可他却放不下他血汗浇灌大半生的这条路，在城里住几天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只要一走上他养护的这条路，看到路上的车水马龙，他心里便畅快无比，一切烦恼便顿时化为乌有，甚至越来越加重的腿疼病也减轻了许多。仿佛看护这条路就是治疗他腿疼病的特殊镇痛剂。于是，他将道班附近的老家那处业已破败的土坏房子简单收拾一下住进去，在房子周围种菜务花，闲遐时间继续每天守护着这条车水马龙的公路，渡过他有限的黄昏岁月。妻子没奈何只得陪伴他。时不时，他俩在这条路上走一走看一看，偶尔发现路上有个坑坎或拥包便极欲过去垫平或铲除；时不时发现路面上有一两块丢弃在路面上的石头或杂物，他们都要随时拣拾出去；时不时，他和老伴偎依着坐在自家的土炕上翻看自己几十年来挣下的一大堆“好班长”“好党员”“好工人”“先进生产者”“青年突击手”等等各种荣誉证书和奖状，欣慰与辛酸五味杂陈在心头；时不时他还想起曾经和他一起招工当养路工人的伙伴，其中不乏投机钻营到段上到市上甚至到省上当了这个长那个长，人五人六飞黄腾达耀武扬威，而他却一根筋几次拒绝领导提拔重用到段上当干部的好心关照就死心塌地守着这条弯弯山路，想想这些他似乎有些傻，傻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傻是啥滋味儿。

如今68岁的他，右腿疼病更重了，左腿也开始疼痛，时而恶性发作病情加重疼得挪动也十分困难。他不得不去医院检查加紧治疗，只怕腿瘸了甚至瘫痪了便没法再看护这条公路了。那将比刀子捅他心窝更让他疼痛难受。由于年轻时劳累过度，医院疗效并不理想，后来右腿疼已经恶化成滑囊炎，左腿也同样病症日益加重，他只好边服药边加强锻炼。儿女们劝他们老俩口回城里居住，可他俩就是守着这条路不肯离开。每天每天都要一瘸一拐与老伴手拖手在这条路上遛达三两回，他们要守护着这条路慢慢变老。

（陕西榆林公路局曹汉秀13992220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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