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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方言里一些所谓“脏话”本意并不脏 伍永尚 西安人无论是生气还是开玩笑，常常话里带“把”，出现一些不文明的句子，术语称之为“俚语”，听者认为是“詈语”，即骂人话。便抱怨西安人粗鲁，少教养。其实冤枉西安乡党了。很多话听起来脏，一旦你搞明白了，本意并不脏。 先说“日”字。骂人话里被公认为是最“脏”字，完全错了，关中方言里根本就没有发“ri”音的字。 日：自古西安读“而er”。《集韵》：“而力切，音眲。义同。”《韵补》：“而至切。”《李嵩·述志赋》：“审机动之至微，思遗餐而忘寐。表略韵于纳素，托精诚于白日。”《类篇》：“唐武后作日”。也就是武则天之后，日（er）才改读为日（ri）。之前就读“而”，西安没改，原汁原味的保存下来。今日、明日、后日，可轻松简单地说成“今儿”“明儿”“后儿”。日头、日本、日子读音为“而头”、“而本”、“ 而子”。若读“ri”，就不是西安话。关中地处北半球，冬天比较冷，太阳在人心目中很神圣，很崇高，成为人们根深蒂固的第一崇拜对象。关中人把太阳叫“日ěr头”，把晒太阳叫“日头昢（pǒ，阳光下）里晒暖暖。”更亲切的叫法把太阳叫“爷”，红日东升叫“爷出来了”。 在方言里“爷”又是“神”的代名词，把“敬神”叫“敬爷”，把“神庙”叫“爷庙”，土地神叫土地爷，日头和爷两者合称为“日头爷”，即外来语：太阳神。日头爷的叫法在关中最少有7000年的历史。半坡遗址、姜寨遗址出土的陶器图案“人面鱼纹图”就是证明： 研究方言就是语言考古，无论东方西方，太阳都是养育万物的至高无上的神。《易经》里就有天文指的天象，人文就是文明，两者化成天下，这应该是对“文化”最简洁的释义。有人说“中国人不崇拜太阳，崇拜祖先”，“日头爷”怎么解读？所以西安先民绝对不会用 “日”做 “脏字”去骂人。 文学作品里最早出现用“日”骂人是《金瓶梅》，但在“日”字上面加了一个“入”，字库无此字，形象如“肏”，以“日”代“肉”。疑似ru（入）和er（日）的反切音，这可能就是er读ri转捩点。 那么口头詈语“狗日的”、“驴日的”、“日他妈”的“日”到底是哪个字，怎么读，本意是什么，确切讲就是“适”。 适：古语当“嫁”讲，把女子嫁人叫“适人”。《孔子家语·本命》：“女子十五许嫁，有适人之道。”《仪礼·丧服》：“子嫁反在父之室。”郑玄注：“凡女行于大夫以上，曰嫁；行于士庶人曰适人。”汉时，一个叫朱买臣的人，家贫好学，卖柴苦读，四十九岁尚未得官。妻子要离婚，朱买臣劝阻，“妻不听，去适农夫。”后买臣官爵都尉，接妻回府，妻愧悔而自杀。唐代诗人杜牧游湖洲，见姥姥领着一位十余岁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二人一见钟情，双方约定：“十年不见，即从他适。”《诗·郑风·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这首诗大意是讲一个男子，在有露水的绿草原野里，偶尔遇到一位眉清目秀的美女，正合他的心意，一起藏到隐蔽的地方，这个“适”的用意很明确。《诗·唐风·有杕之杜》：“彼君子兮，噬肯适我？”讲一女子在盼望着情人的到来。所以关中口头语“适他妈”，就是一句调皮话，想沾对方的便宜：嫁给他妈他就成长辈。 “适狗”即嫁与狗；“适驴”嫁与驴。由于长安话倒装句多，如“馍夹肉”说成“肉夹馍”；“太多”说成“多的太”，“很好”说成“好很”等。河南作家杨屏在回忆文章中问习仲勋：“嫂子彭丽媛好不好。”习仲勋摣（zhā，竖）起拇指说“好很！”他解释这是“陕西最赞美的话”。 直到今天港台有人在写碑文、简历时常有“某女某年某月适某”，就是嫁给某人。嫁人是“适”，嫁祸也是“适”，比如“那家伙爱在在背后给人适瞎事”。适，即嫁， 瞎事（读hǎ sī）），即坏事，祸事。“适瞎事”就是嫁祸于人，栽赃陷害。说成“日ri瞎事”不准确。 另外还有几个与“日”有关的字，简单介绍如下： “日眼”，应当是“失眼”。相当于今天的“大跌眼镜”，“跌”即“失足”。丧、失、丢三字义同，所以，关中人说“丧眼”就是“失眼”，同属“丢人现眼”。如某人吃喝贪婪下三儿，说他“失眼的很”，也可以说“丧眼的很”。某事情办砸了、失败了，往往说“事情办地失眼。”都指的很糟糕。 “胡日鬼”应当是“胡蓍龟”。“蓍龟”是远古时的占卜活动，是用蓍草和龟扳卜卦，通过操作、计算，“摓策定数，灼龟观兆，变化无穷”，最后按手指摓夹的蓍草余数和龟板灼裂的纹路方向预测成败，程序很复杂。《史记·龟策列传》“闻古五帝、三王发动举事，必先决蓍龟。”《易经·系辞上》：“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孔子家语·卷七》：“先王秉蓍龟、列祭祀、瘗缯、宣祝嘏、设制度、祝嘏辞说，故国有礼，官有衔，职有序。”孔子《中庸》：“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皇上出行打仗前必定“蓍龟”，蓍龟的准确“奖千金”，蓍龟不准是胡蓍龟，要严惩。百姓家婚丧嫁娶等大事也必先蓍龟，寻找好兆头。蓍龟本身是一种高级智力劳作。根据专家演示蓍龟一次约两三个小时。关中人保留了这个用词，遇到疑难问题请人帮助时都会说：“你给咱把这蓍龟蓍龟。”见别人专心致志做事，关切地问“你在蓍龟啥”。“蓍龟”成了智力劳动的代名词，绝非“日鬼”。 “日机”，本是“失机”，即丧失、丢失或坐失良机。如“失机江山”。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洪昇《长生殿·骂贼》：“你本是失机边将，罪应斩首。” 所以，“日机慌忙”应当是“失机慌忙”，即因失去而惊慌失措。例如书丢了，懊悔不已，自我责备说：“多好的一本书叫我给失机了。” “日塌”是陕西话的经典，这俩字音义都不对。应该是“湿溻”。《杨子方言》：“湿，忧也。自关西而秦晋之间，凡志而不得，欲而不获，高而有坠，得而中亡，谓之湿或谓之惄（音溺）。”原书注：“湿者，失意潜沮之名。”《尔雅》：“恚而不得之思也。”恚：音会，怨恨，愤怒。“溻”与“湿”古时为同义字。《集韵》：“溻，音榻。”《玉篇》：“湿也。”综合词义：湿溻，是“恚而不得之思”的源头。如前所说，有志向不能实现；想获取而得不到；居高位而易失落，得到的中途又失去，全是忧伤愤怒的事，也就是“湿溻”事，即不好的事，是“坏事”。关中人事情办坏了说“办湿溻了”。东西坏了，叫“湿溻了”。用“日塌”词不达意。 除了上面讲的“日”字，还有一个与“日”并用的 “贼”字，骂人时爱说“贼他妈”。其实“贼”在这不是想象中的下流“脏字”，只是威协、恫嚇、吓唬、警告之意。 贼：音zéi，有多层意思：偷东西的人叫“贼娃子”；做有害国家事情的人叫“奸贼、工贼”；说狡猾的人“贼得很”；“贼”也当非常讲：贼好、贼坏、贼近、贼远。关中东部华阴一带把打人叫“贼”，如“你胡来，小心我贼你”，警告对方小心挨打。“贼”还有一重要的意思就是残害、虐杀、消灭。《说文》：“害良为贼。”就是杀害好人。《楚辞·招魂》：“天地四方，多贼奸邪。”天下应当多杀奸臣等邪恶人。《国语·晋语五》：“公患之，使鉏麑贼之。”是说晋灵公害怕赵盾，派鉏麑（chú ní）去刺杀。鉏麑不忍，心想“贼民之主，不忠，不如死也。”便触槐而死。《周礼·夏官·大司马》：“贼贤害民则伐之。”《孟子·梁惠王下》：“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墨子·非儒》：“是贼天下之人也。”所以“贼他妈”，只是威胁、警告语，扬言将要打或杀害他的妈妈。 关中人喊一声：“少皮干！”就是阻对方止胡言乱语，让住嘴。有人根据自己的想像写成其它下流字都是错的。 皮干：本指的牛、驴、狗等兽皮干后打得嘣嘣响，干皮声大，用其比喻多嘴多舌的人。《广韵》、《五方元音》，在介绍“?”时，就有：“?，音确，皮干也。”?: 音确。指的是兽皮晾干以后蹙缩成一个硬块，西安方言说是“?（quo）到一块儿了。” ?起来的干皮就像硬板，也是关中人也说“皮干板儿”或“皮干板板子”，用其斥责那些戳弄是非、枉嘴嚼舌、挑拨离间的人。 另有一个在中国使用频率比较高的字“sónɡ”，这个字被人写的五花八门，有怂、耸、松、㞞等，现代汉语词典认为是“㞞” （精液），书报文章多用“熊”（熊孩子），这些字似乎都缺乏依据，应当是“倯”。 倯：音song（松），中国文字里凡有“ 亻”旁的字，基本是与人的行为有关，如伟、佳、傑、健、伪、儇、僚、伧、倔等。陕西人把笨、蠢、愚、呆（ai）怯弱的人叫“倯包”，《扬子方言》：“隴右人名嬾（懒）曰倯。𠌖倯，罵也。”关中人不想管闲事了就说“我倯管”，就是懒得管。说谁“倯样子”，就是懒洋洋的样子。“倯”可以引申为道德不好的人是“狎（音哈）倯”。 既笨又懒是“笨倯”，反应迟钝叫“悗（men）倯”，不够机敏叫“痴（ci）倯”，能言善辩、滑稽幽默的人叫“咣倯”，《玉篇》：“咣，音觥。能言也。”山东方言解“倯”为呆，没用的意思。 湖北大冶方言，倯是愚蠢，懦弱的意思。《玉篇》：“燕之北郊曰㮪（音穷）倯，謂形小可憎之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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