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波小说】顺贵（2）

一

安葬完母亲，送葬的亲戚朋友也纷纷走了。大伯孙茂轩和舅舅把顺贵喊到堂屋，黑着脸让他对着祖宗牌位跪下，不待跪好舅舅手里的拐杖就劈头盖脸打下来。茂轩则在旁边咆哮大骂：
“ 你先人干啥亏人事了，要了你个败家子！你爷你爸两辈人辛辛苦苦攒的一点家当被你败的一干二净！把你妈气死把婆娘娃都输给人家，你咋不死去？你还有脸活在这世上！你这次出名了，整个壶峪川都知道槐树沟孙家出了个先人的害！我也是你先人我整天耳朵根子都发烧呢…”
顺贵跪在地上低着头，任凭舅舅手中的拐杖狠狠打向自己头上背上，任凭大伯指着自己咆哮大骂，只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含辛茹苦抚养自己长大的娘被不争气的自己气死了，温柔贤淑的妻子成了别人的老婆，自己的儿子现在还得把别人叫爹…有什么好说的，只怨自己，被打死也是活该！
气极败坏的伯父和舅舅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顺贵依然跪着，对不起所有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愧疚感深深刺激着他。母亲死不瞑目的眼神，秀英抱着孩子跨出家门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哭嚎，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以后怎么办？迷迷糊糊中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几天后，顺贵终于打起精神找到茂轩家里。
“ 伯，我吆骡子去呀！”
吆骡子是桃树沟村另一个大姓王家很多人做的一个很传奇的营生。不知王家哪一个祖辈发了财在西安城和陕南都开了商号，然后又让自家本门的年轻人赶着骡队，从西安城商号驮上磁器灯油洋火盐巴这些货物，一路向南穿过壶峪川，顺壶峪河沿猎人药农踩出的崎岖小道，再穿过原始森林翻过巍峨的秦岭到陕南。卸完货，然后驮上皮毛木耳药材核桃这些山货返回西安。如此周而复始王家生意越做越红火，陕南的云盖寺，白河，镇安，旬阳各地都开了分号，吆骡子的骡队也越来越壮大。
“ 吆骡子，你能吃这个苦？再说你也不会经管牲口。”
孙茂轩有些怀疑，因为这个营生实在太辛苦也太危险了。骡队从西安城出发走一趟最近的路程也得十来天，要去远了那得跑个把月。一路上翻山越岭道路崎岖难行，稍不小心就会摔到悬崖下，还有暴风雨，洪水泥石流，深山老林里随时出没的野兽。还有拦路抢劫的土匪。如果沿途货物有损坏丢失被抢，吆骡子的人须得照价赔偿，虽说工钱高但风险也确实大。
“ 大伯，我想让你帮我给养田叔说一声，我先和他跑几趟。”
“ 也好，养田跑的年代多了，路熟，招呼牲口的把式也高。难得你想谋个正事，我就和他说一声，你也没牲口，就把俺屋的骡子先牵两头去。
几天后顺贵赶着两头骡子加入了骡队的行列。天不亮跟着大家一起给牲口喂上草料，自己再吃过饭，然后给骡子背上铺上一个厚厚的垫子再在两侧放两个木驮架，用皮绳把两个驮架从骡背上扎在一起，驮架上放上筐子，最后把这趟要送的货物装进筐包上油布捆扎好就出发了。
刚出城这段平原上的路走起来轻松，只需要前面一个人牵着头骡带路，其余所有骡子都会依次跟着走，最后面留两个人招呼，以防出现绳子松了之类的意外。这趟行程六个人搭帮共赶了二十多头骡子，因为顺贵第一次干这个没经验，所以养田把他的两头牲口排在中间。当初茂轩要养田带上顺贵时，养田有顾虑，主要是担心他吃不了这个苦，另外也怕他路上不听自己的，出个事大家都要受连累。但茂轩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能行人，又当着保长，自己实在抺不开面子拒绝，再一想顺贵这娃除了爱赌钱不顾家倒也没别的恶习，就勉强答应先带着走一趟。临行前和搭帮的其他人嘱咐了一下路上多携带顺贵，大家都说一个村的乡党，娃要诚心走正路帮一把也是应该。
出了西安城一路向南，三月底四月初，关中平原上正是草长莺飞春意盎然的时节。一望无际的小麦正在抽穗，路两旁粗大的槐树挂满一串串雪白的槐花，沁人心脾的芬香引来无数蜜蜂在花丛中飞舞，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大伙也兴致很高一路有说有笑，秦腔迷养孝还时不时吼两嗓子，引的大伙齐声叫好。顺贵初次吆骡子一切都觉得新奇，养田让他和自己走在一起，边走边给他讲些路上该注意的事。
骡队走完壶峪川过了壶峪口就进了秦岭，然后顺着壶峪河边的小道在山沟里溯流而上。两边全是高耸的大山，怪石嶙峋，仿佛随时可能滚落下来。沟底的壶峪河水在河床的巨石上拍打，飞溅起一朵朵浪花向北翻滚咆哮而去。山重水复，弯弯曲曲的小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已经是出发第三天，大伙也开始感觉到疲惫，没人说话了，只有骡子脖子上挂的一串小孩拳头般大小的铜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顺贵问过养田为啥骡子挂的铃铛又多又大？养田告诉他是因为这样声音大，赶路的时候能让犯困的人不瞌睡，另外走到深山老林里野兽听到了也不敢出来。
渐渐的河水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股涓涓细流，山路也变的陡峭起来，骡队开始在密林中穿行。养田递给顺贵一根木根，让他把路的上杂草拨开，自己则挥舞着一把砍柴刀砍掉碍事的树枝灌木。
“ 歇一会吧。”在一个小水潭边养田指挥骡队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大伙说：“前面就是黑龙岭，吃点喝点咱就一鼓作气赶天黑前翻过去。”
“黑龙岭，都说这里有土匪是真的吗？”顺贵听人说过，有点紧张的问。
“不用怕，这伙土匪不抢咱。”
“那是为啥？”顺贵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些土匪其实是穷苦人活不下去了才上山的，知道咱吆骡子辛辛苦苦挣的也是血汗钱。另外咱驮这货又累赘又不值钱人家也看不上。除非…”
“除非啥？”
“除非山上缺咱驮的货了才来，所以一会要尽快翻过岭去，也是为防万一。”
吃饱喝足继续赶路，大家一路小心翼翼所幸土匪并没出现。天黑前到了一个小山村，养田说这地方叫坪沟，今晚大家就住这里。村口就有客栈，老板早早在门口迎候招呼进店，喊来伙计帮忙把驮架连货一起抬下来放好，再把骡子牵进后院圈里拴好拌上草料，又去煮饭让大伙吃。吃过饭养田吩咐早早歇息，明天要过大岭。
大岭指的是秦岭山脉最高的山梁，从坪沟开始一路上陡坡，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不小心碰下一块石头轰隆声经久不绝。大家比平时谨慎小心了许多，招呼着骡子慢慢向山顶爬，养田说经常有人或牲口踩空了跌落下去连尸首都找不到。
一番辛苦跋涉终于走到分水岭，人和牲口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大伙不约而同站定了四周环顾，只见半山腰云海翻腾，座座峰峦如利剑般从云海中穿刺而出，山峰峭壁上攀崖而生的苍松，山风吹过松涛阵阵。
“ 这就是分水岭，岭北的水顺着山沟流进壶峪河再流进浐河渭河黄河，岭南的水流进乾佑河再流进旬河汉江长江。”养田对顺贵说。
“ 呀！那我要在这山脊上撒泡尿就一半流黄河一半流长江了。”顺贵惊奇的说，大伙一阵轰笑。
过了大岭一路下坡，南坡要比北坡舒缓的多，大伙走的比较轻松。半道只出了一点小意外，顺贵的骡子踩翻一块小石头一个马失前蹄跪倒了，一驮货全压在骡子肚子上，养田赶紧跑过来拔出一把刀割断了捆扎驮架的皮绳，扶了骡子起来重新装好货。算是有惊无险。
下到山脚，到了营盘镇住了一晚，第二天顺着乾佑河向南，路宽了许多并且还一直是缓下坡越走越轻松，不等天黑就到了镇安县城，养孝几个人就在镇安卸货。歇息一晚养田带着顺贵赶着六头骡子继续向南，他俩的目的地是旬阳。
二

又走了两天终于到了旬阳，养田带着顺贵找到王家商号。这个铺子掌柜的是王家的养德，也是养田夲门的哥。养德让伙计牵骡子从侧门进院子卸货，自己把养田和顺贵让到铺柜里喝茶。
“你咋这时间来了，真是太危险了。”养德说
“咋了，得是出啥事了？”养田有点纳闷
“你不知道，前段时间这里打仗呢，先是共产党的部队把驻守旬阳的陕保八团撵跑了说是解放县城。过了十来天他们撤走了，保八团又打回来到处喊剿匪。反正打的乱七八糟，枪子乱飞，吓的我不敢出门，铺子都关了，这几天稍微好点才开。平平安安来了就好，一会吃饭时喝两杯，别急，多呆几天，过了这阵风再走。”
第二天养田执意要走，因为现在已经快四月半了，回去再走十多天就四月底，要准备收麦子，所以不敢耽搁。养德看实在留不住，只好招呼伙计帮着把回西安的货装好，不住口的叮咛路上千万小心些。
真是怕怕出有鬼，痒痒处有虱。没走多远迎面撞上一群当兵的，这伙当兵的一看见他俩就端着枪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当官的对他俩喊：“站住，干什么的！”
养田赶紧掏出纸烟给当兵的发，“老总，我们是从西安往这里送货的。”
“把你这货卸了，去给老子们送货！”
“老总，行行好，我们家里有急事，求求老总放了我们吧。”养田和顺贵一起哀求
“少啰嗦，再废话老子崩了你们！”说着上来了几个兵打了他俩几枪托，又用刺刀割开绳子把货扔在路上，用枪顶着他俩走到一处库房给驮架上装上一些据说是“军事物资”的东西，然后逼着他俩牵着牲口一起向东进发去“戡乱剿匪”。
驮的货被扔了，顺贵就心疼的直哆嗦。现在又被迫跟着这帮兵在山沟里转着剿匪，到底谁是土匪？真把人搞糊涂了，最起码黑龙岭上的土匪都比这些人有人味的多，气得他心里不停的咒骂这些畜牲的祖宗八代。养田经历的事情多了，到死还沉得住气。
中午队伍歇息的时候养田喊顺贵一起去给骡子饮点水，趁当兵的不注意养田小声说：“看这阵势，想等这帮狗日的把咱放了指望不上，还不知道转到什么时候去呢。”
“是啊，再说万一到时候和共产党打起来枪子乱飞，弄不好咱们命都没了。叔你得想个办法。”
“瞅个空子咱跑！”
“行么，只是这帮狗日的把咱看的紧，不好跑。”
“咱先别着急，就装着听话跟他们转，过几天等这些王八蛋松懈了咱就有机会了。”
随后几天他俩老老实实牵着骡子跟着这帮人一起“剿匪”，但也看得出来这伙人只是应付差事。每天太阳老高才爬起来吃过饭然后去山上找“共匪”，走两步歇半天放两枪。也不上山，只在山沟沟几个村之间转转，下午早早收队在村里抓鸡抓鸭炖了，又抢了老百姓家里酿的苞谷酒，狂吃海喝闹到半夜。“共匪”的影子也没找到只是附近几个村子遭了殃。
这天晚上顺贵正睡的迷迷糊糊，养田轻轻碰醒了他。借着门窗透进来的月光顺贵抬头一看，所有人都睡的跟死猪似的，鼾声一片。养田对他做了个跑的手势。两个人爬起来弯着腰屏住呼吸，从地上躺的横七竖八的王八蛋身上轻轻跨过。屋门敞开着，这几天本来就热，这伙人昨天晚上又一个个喝酒喝的面红耳赤，身上更是燥热所以睡的时候没关门说是让透着风。他俩蹑着脚走到院里，前院树上拴着四头骡子，养田和顺贵轻轻摘掉骡子脖铃挂到村枝上，用刀割断缰绳，慢慢把骡子牵出院子。顺贵还要找其余两头，养田拦住他说快走。两个人带着牲口小心翼翼的走出村子又拐过一道弯，听了听，村里没有一点动静这才大步快跑。
天濛濛亮，估摸着跑出有三十多里地了他俩才松了一口气。看见路边有块大石头俩人一屁股坐上去，缓了半天气才喘匀。
休息了一会儿起身准备继续赶路，刚站起来，突然看到山坡上走下来几个背枪的人，俩人正想跑，那几个人喊着：“老乡，不要害怕，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武工队，是咱穷人的队伍。”养田和顺贵也就站着没动。
“大叔，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会驮着这些东西？”这几个人走到骡子跟前指着驮架问。
他俩这才记起半夜逃出来以后，怕被追上只顾赶路了，这些东西忘了扔。于是就从怎么给旬阳王家商号送货，后来怎么遇见那伙王八蛋兵一五一十说给这几个人。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叔，这是弹药箱，里面装的子弹和手榴弹，你们留着没用，不如交给我们，咱武工队正需要这些东西呢。”
“俺不要这，老总们能用上就拿去。”
“千万别喊老总，大叔你就叫我小宋。真是谢谢你们了，为咱革命可做了大贡献了，只是还得麻烦你帮我们送一送。”
养田和顺贵赶着牲口和武工队一起顺一条小路上了山坡，翻过一道岭又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沟走了有两个时辰，最后走到半山坡的一片树林里。树林深处搭着几个茅草棚，棚子外面有二，三十个人，有的摔跤有的聊天。看到他们，都围了过来。小宋指着养田和顺贵对大家介绍说这两位老乡把保八团的弹药给咱搬过来了，大家一片欢呼。
然后小宋带着他俩走到一个草棚前，迎面走出来一个身材挺高略显清瘦的中年人，小宋介绍说这是武工队关支队长，又向关队长说了养田和顺贵的遭遇。关队长高兴的和他俩一一握手，又吩咐让做饭给他俩。
从半夜跑到现在，也确实有些饿了，养田和顺贵狼吞虎咽很快吃饱了。关队长在旁边看着他俩吃完后问道：“老乡，那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关队长，马上要收麦子了，我俩想尽快回家去呢。”
“哦，那好，不过现在形势挺复杂，国民党反动派正从旬阳方向对我根据地疯狂反扑，你们这样走很可能会再遇上他们。这样吧，这里有一条小路通向小河镇，正好我们有同志要去那里。你们可以和我们的同志一起走就能绕过旬阳，路上万一遇到意外也可以保护你们。”
“那太谢谢你们了！”夲来还担心这帮武工队也会像那帮人一样扣下他们运送东西，现在一下放了心，听说还要把他俩送到小河更是喜出望外。临走前关队长还让小宋拿了几块银元送给他俩做回家路上的盘缠。
有了两位武工队员的陪伴指引，又没了货物，轻装可以快走，抄着小道一天多点时间就赶到小河镇。分手后他俩又走了四天，终于穿过秦岭走出了壶峪口。
从上次进峪子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走时关中平原上还是一片葱绿而现在眼前满目金黄，一望无际的麦浪随风起伏，等待农人收割。面对这丰收景象顺贵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地输掉了，田里收成好坏和他已没任何关系，逃跑时没牵出来的两头牲口正好他和养田一人一头，这趟行程历尽艰辛反倒赔了一头骡子和两驮货，回去后该怎么跟茂轩伯和王家交代？离家越近顺贵越发的心烦意乱。

三


顺贵心烦，孙茂轩也正在发愁。前几天联上又把各村保长甲长喊去开会，除了摊派征粮任务外，联保韩主任又通知他马上要抽壮丁，今年新法二丁抽一槐树沟村派三个名额，让他回去准备。提起抽壮丁茂轩就头疼，以前是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但听说国军一打一个败仗，符合条件的都也不愿去当炮灰，韩主任就带着保安队半夜来村里把人用绳子捆了送去交差。再后来穷的没家没业的听到抽丁就躲起来，只剩些拖家带口的舍不下家业才留在家里，这次抽丁安排到麦收时间也是因为要收庄稼，乡党没法躲。今年又变成二丁抽一怎么摊派？
说起来他这个保长当的也实在憋屈，这几年上边征粮抽丁数目一年比一年大，但村里乡党都指着他帮村里多说好话能少缴，失望之余背地里也没少骂他。几次跟韩主任说了让找别人当这个保长，但都被拒绝了，自己家大业大也不敢惹火了人家以免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只得继续里外不是人受着这夹板气。从联上回村后，茂轩和几个甲长按村里户口册子把家里符合条件的十几家召集到一起，让大家一致商量该怎么办。都是有些家业的人谁也舍不得自家人去送死，最后一致同意每家拿出几石麦子共同买壮丁交差，虽说茂轩多少得担点干系，但事情总算解决了。现在只是有些熬煎这些粮食能不能买到人去顶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韩主任再带保安队来村里抓壮丁，他孙茂轩还得在村里活人，不能把乡党得罪了。
瘦猴正在村口树荫下乘凉，看见顺贵牵着骡子垂头丧气走来就迎上去搭话：“顺贵，听说你吆骡子去了，咋样？”
“不咋样！”瘦猴这个人一贯舔肥沟子咬瘦毬，是个势利小人，顺贵把媳妇输给黑蛋时来拉人这货比谁都积极，所以顺贵看到他就来气，见他问便没好声气的应了一声。
“哈，你走的时候赶了两头牲口，现在剩一头了，是不是被土匪抢了？”瘦猴有点兴灾乐祸。
“关你屁事？滚一边去！”顺贵发火了。
“嘿嘿嘿，生气了？先别生气，有个赚钱的好事，你干不？”
“又是哪里来了个脑子不够数，一起去贏人家？”顺贵上次被黑蛋说的“好事”整惨了，听见又是好事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次不是赌钱，是又开始派壮丁呢，咱村那些合条件的怕当兵去送死就合伙湊粮买壮丁，你想去不？去了能换好几十石粮食，我跟黑蛋哥打算去呀。你要去咱三个人正好一起去，瞅个机会跑回来。别的村有人都卖了好几次壮丁，发财了。” “要真有这事，我就去！”
顺贵一思量如果真能得几十石粮食就能把这趟损失的骡子和货的帐还上，就动心了。只是瘦猴说话不敢相信，还得先向茂轩伯打听一下才能知道是真是假。于是他牵着骡子直接去了茂轩家，先把牲口送到圈里然后到堂屋找到孙茂轩：“伯，我回来了。”
孙茂轩正坐在中堂八仙桌旁握着一个长杆烟袋低头抽旱烟，听见有人叫抬起头见是顺贵进来了便问：“是你呀，啥时回来的？这一趟跑的咋样？”
“伯呀，这一趟差点可就回不来了……”顺贵从头至尾把一路上经历的事向他伯说了一遍，听的茂轩连连惊叹。
“娃呀，看来这走一趟你也确实不容易。东西丢了没啥，谁没个跌跤的时候，只要是干正经事，跌倒了咱再爬起来。往后你是个啥打算说给我听听。”
“我听说这几天拉壮丁呢，想去。”
“这可是个卖命的事，弄不好就回不来了。你还是干些稳当事，缺啥跟我说。”
“这一趟下来折了你一头牲口，又丢了王家两驮货得赔给人家，我去当壮丁换几十石麦就能还上。再说在陕南我跟那些部队也打过交道了，会当心的，伯你放心好了。”
“那你千万小心些，凡事多长个心眼。”
两天后顺贵，瘦猴，黑蛋三个人随茂轩到了联上上，然后和其他村拉来的壮丁一起被用绳子拴成一串，由保安队押送到县上负责征兵的团管区司令部。因为前方战事吃紧，所以点名验身之后连新兵训练都省了，直接换上军装由国军部队派来接新兵的人把人带走。
可能是换上了军装的原因，接下来的行程中没有用绳子捆绑，但被持枪押送的待遇还依然如故，路上押送的士兵看谁稍微走的慢点随手就是一枪托，看谁不顺眼抬手就是一耳光，一路走来几乎没人不被打。每个人都是低头不语匆匆赶路，这些准备上战场的新兵反倒更像一群打了败仗俘虏。
第二天傍晚走到了一个叫马召的小镇，队伍被安排在一所小学校宿营，所有新兵挤在一间教室里，门外有押送士兵看守。吃过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路上被折磨的疲惫不堪的新兵们纷纷入睡了。
半夜，腹部一阵绞痛疼醒了顺贵，他捂着肚子坐了起来，“你咋不睡了？干啥去呀？”睡在他旁边的黑蛋被碰醒了。
“我肚子疼，想上茅房去。”
“可能是喝路边渠里的水喝的拉肚子了，那你去。”
门口房檐下挂着一盏马灯，看守新兵的两个哨兵抱着枪坐在马灯下也睡着了，顺贵想给哨兵说一声但又怕吵醒了惹他发火，自己要挨揍，便径直向茅房走去。
“有人逃跑了！”
顺贵刚走到院子中间听到有人大喊连忙回过头看是谁逃跑，却看到被喊声惊醒的哨兵用枪指着他对他喊：“站住！不许动，再动就开枪！”
顺贵一下省悟过来，连忙解释：“大哥，我不是逃跑，我这是去茅房呀…”
“去你妈的！”哨兵一枪托砸向顺贵脑门。其余押送他们的士兵听到这边有动静全围了过来，“去，把他捆上！”一个当官的命令到。立即上来俩士兵用绳子把他五花大绑并且捆到一棵大树上。“我是去茅房，我不是要逃跑，长官饶了我吧！”顺贵不住口的解释求饶，但是没人理会。这时所有新兵也都被惊醒了，一个个伸直脖子从门窗向外张望。
“你们看好了，有想逃跑的就是这个下场！”当官的对新兵喊到，又回头下命令：“点起火把，给我狠狠的打！”就有两个士兵抡起皮鞭对着顺贵浑身上下只是一顿猛抽，随着一声声惨叫，没多大功夫他全身就变的血肉模糊。
“打断他的腿，让他再跑！”那个当官的继续喊，又有一个士兵操起一根木杠子狠命砸向他的大腿。一阵巨痛，顺贵昏死过去…



作者简介：杨海波，西安市蓝田汤峪镇人。喜好：文学，旅行，摄影

关于抓壮丁，吆骡子的传说很多，作者用详实的史料作依托，以流利的笔法，精彩的故事再现了那一段风云变换的历史。推荐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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