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波小说】顺贵（3）

显示全部楼层 · 2017-2-14 09:40:21

一

整整昏睡了三天顺贵才醒来，睁开眼看看四周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屋里，屋子里摆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放了一摞书。这是哪里？他想坐起来看看外面，一动，身上一阵刺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听到顺贵的呻吟，进来了一个穿长衫戴眼镜面容清瘦的人对他说：“总算醒过来了，千万别动，你全身都有伤呢，左腿也断了刚接上不久。”顺贵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被白布裹着，而左腿麻木的没一点知觉。
      “这是在哪里？您是…”
      “这就是大前天你们住宿的学校，我姓李是这所学校的校长。”说话间李校长出去端了一碗小米粥进来用小勺一口一口喂他吃完，又叮嘱他不要胡思乱想，就安心在这里养伤。
      此后几天李校长又帮他换了几次药，随着皮外伤渐渐收痂愈合，他的精神也慢慢好了起来，只是左腿骨折用木棍绑着固定还不能下床走动，只好每天躺在床上将息。听李校长说才知道那天晚上他被打的昏死过去后是学校几位老师求情，那帮人才没放过了他，但仍然坚持要把他捆在树上示众。直到早上那些人走了后李校长和几位老师才赶紧解开绳子，把他抬进自己宿舍。也幸亏李校长以前学过医，帮他清洗完伤口去药店买了药帮他敷上然后包扎好，又帮他接好断腿。
      “这帮不得好死的畜生！”顺贵咒骂
      “秋后的蚂蚱，他们蹦跶不了几天了。”李校长安慰他说。
      过了一段时间，顺贵拄一根木棍能下地慢慢行走了，于是就想回家去，李校长说断腿还没长好不能用力，留他多养一段日子好利索再走，但他觉得在这里总麻烦人家不合适，有一天李校长不在他便趁机悄悄走了。虽然拄着棍，左脚只是轻轻踮着走，但不多久左腿仍然肿了，只得歇息半天再慢慢走几步。饿了找人讨口吃的，晚上随便什么地方睡一夜，这样胡乱将就几天身上没完全愈合的几处伤口也感染化脓了。
不到两百里路顺贵走走停停用了一个多月才回到槐树沟村。此时的他已经瘦的皮包骨头，眼眶深陷，满是污垢的脸被又长又脏的胡须遮去大半，头发像鸟窝。身上的衣服也分不清什么颜色了，被汗水和脓水浸的毡片似的，浑身散发着一股恶臭。
   村口玩耍的两个小孩看见他拄着棍一瘸一拐走过来吓的连喊有鬼，大哭跑回家去。他轻轻叹息一声，撑着棍吃力的继续往家里走。被吓哭的小孩领着妈妈走了过来。孩子他妈边走边说：“哪里有鬼，这就是个讨饭的嘛。”又问顺贵：“你从哪里来？吓唬孩子干什么！”
      “菊花嫂子，是我，顺贵。”
      “呀！真是你，咋弄成这鬼样子了？”看顺贵摇摇晃晃走路艰难，菊花一手搀着他一手捂着鼻子说：“你看你把人都能薰死，咦！你身上咋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赶紧回屋先好好歇着。”说着话，把他送到家里扶着他躺到炕上，然后又打了一盆水浸了条凉毛巾捂在他额头上。
      秀英扛着锄头刚准备去地里锄玉米，菊花嫂子在门口拦住了她。“顺贵回来了，像是遭了大罪，还发着烧，你先去看一看，我先回去做点吃给他送去。”说完菊花急匆匆回去了。
      秀英放下锄头一路小跑到了顺贵家，顺贵这时已经昏昏沉沉睡着了，看着眼前这个人秀英心里五味杂沉。黑蛋有次喝多了酒得意忘形的对自己说：“当初你和顺贵结婚时，看到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后来千方百计想得到你，就设了个圈套用灌了铅的骰子引那个傻瓜上钩，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听到这些话自己当时就懵了。以前顺贵虽然经常不沾家，但只要在家对自己却是很体贴，婆婆更是比亲娘还亲。自己本来是一个缺吃少穿的讨饭女，跟了他后不愁吃穿还有人关心体贴真的满足了，那几年也是自己长这么大过的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当他把自己做赌注输给黑蛋后，面对这样的羞辱自己几次想过自尽，只是舍不下孩子只好委屈的活着，但自己始终却不曾恨过他。后来知道了那场赌局是黑蛋下的一个圈套后顿时看到黑蛋就觉得恶心，凭心而论这个人对自己也很好，但自己对这个人非但毫无好感反而恨之入骨。是这个人的卑鄙无耻和阴险歹毒夺走了自己的幸福，害的顺贵家破人亡。秀英甚至有时候还会自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黑蛋也不会害顺贵那么惨。
   看着昏睡中的顺贵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秀英一阵心酸。她打来一盆凉水，脱掉顺贵的脏衣服用毛巾帮他擦洗干净身子，又调了点淡盐水用白布蘸着给他清洗化脓的伤口，然后找了一身净衣服给他穿上。这时菊花也端一碗稀汤面送来了，她俩喊顺贵不醒，只得抱着头胡乱喂了几口之后秀英让菊花照看顺贵自己上引家街请先生去了。
   几付汤药灌下去烧退了，顺贵稍微有了点精神，但好不了几天又反复发烧。乡党们听说后纷纷来探望，看到他面黄肌瘦昏昏沉沉的样子一个个直摇头叹息，然后有的送些米面有的留几个钱。也幸亏秀英每日来他家为他延医请药，煮汤熬粥的精心伺候，到第二年开春他身体终于大有起色，能下炕走动了。看着顺贵能自理了，秀英对他说：“以后你自个照管好自己，凡事当心点，我就不来了。”
   算起来顺贵这场病害了大半年。躺在炕上养病不能动的日子看着秀英忙里忙外的伺候自己，追悔莫及这么好的女人怎么当初就猪油蒙了心输给别人？好几次想跟秀英说点什么，但她除了喂饭喂药之外从不跟自己说话，自己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转过头流两行酸楚的泪。唉，这都是报应！
   天气渐渐暖和了，树也绽出了新绿，塬坡上油菜花一片金黄。大病初愈的顺贵身体虽然还有点虚弱，但也每天都要去地头晒晒太阳看看这桃红柳绿的撩人春光。这天他还像往常一样晒太阳，顺才走到他跟前和他拉话：“顺贵，你知道不，前天晚上黑蛋和瘦猴回来了。”
      “哦，咋回来的？”
      “听说是被人家押到宝鸡编到部队里跟共产党打仗，直到不久前打了败仗部队被解放军冲散了才跑回来的。”
      “哦，他俩回来了你掷骰子有了伴，好事。”顺贵嘲弄他
      “自以上次你输大了以后我就不玩了，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黑蛋不是个好东西，我以后也不会和他们一起混了。这次回来他俩带了很多银元首饰，肯定没干好事，我劝你以后也别再沾惹他。现在你身体不好不能干活，我回头扛两袋粮送给你吃着，别心急，先养好身子，我表哥前段时间从北边来跟我聊天说快变天了，以后有好日子过。”那场害惨了顺贵的赌博顺才也参与了，但他也是后来才听说那次是黑蛋设的一个套，知道内情后总觉得自己无意中帮黑蛋害了顺贵，所以也想找机会弥补。

二

   仅仅过了两个月，真就像顺才说的变天了。农历四月中旬，田里的小麦由绿色渐渐变黄，人们也平整麦场修补农具开始做夏收的准备。这天晚上劳作一天的村民刚睡着就被枪声惊醒了，一阵阵急匆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直到天明才停。第二天吓的一夜没合眼的人们走到街上互相打听出了什么事，听过路的说才知道是西安城被共产党的解放军占领了，以前守城的国民党部队被打的溃不成军，昨晚正好有一部分沿壶峪川向秦岭山里仓皇逃窜经过这里。
      隔了两天又有消息传来说守蓝田的自卫团起义了，蓝田县已经和平解放，那归蓝田管的壶峪川自然也解放了。解放是怎么回事，槐树沟的人不懂，但不打仗了能太太平平把地里成熟的庄稼收回来确实让人高兴。已经徹底痊愈了的顺贵也找忙不过来的人家去打短工，由于年轻力壮，人又变的勤快了，居然很受周围村子缺劳力的人家欢迎，整天活路不断，每隔几天就能背点工钱折算的粮食回家，顺贵心里美滋滋的。
   大家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可孙茂轩却高兴不起来。以前听说过共产党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把财东家的家产分给穷人，叫打土豪分田地，他家五十多亩地，三进三出的一院大宅子旁边还跨了一院马房，还养了十几头大牲口，现在共产党掌权了这些要都被分掉他不得心疼死？更要命的是听说共产党的新政府把韩主任抓了，说他是助纣为虐，鱼肉乡里的反动派。如果韩主任助纣为虐，那他孙茂轩这么多年当保长帮着上边派壮丁收捐税岂不是为虎作伥？虽说他从没欺负过乡党反倒是谁家有事他都鼎力相助，但解放不就是改朝换代嘛，新政府万一看他这些给旧政府出过力跑过腿的人不顺眼，随便寻点差错都能把他收拾了。快七十岁的孙茂轩越想越熬煎，整天提心吊胆茶饭不思，终于忧思成疾，请先生开了几付药喝了依然无效，炕上躺几个月后撒手西去了。
   就在孙茂轩去世的第二年冬，槐村沟的土改工作开始了，不出所料茂轩家和槐树沟村另一个大户王家被划为地主成份，除留一个小院和几亩口粮地之外房屋，土地，牲口，家具以及家里攒的银钱粮食全被没收后分给了没家当或家当少的贫雇农。顺贵也分得了三亩地和一头骡子，可他却不想要这些，因为他觉得要了对不起他茂轩伯。村里协助工作组开展土改运动的顺才劝他：“分给你的你就要，可不敢胡来，不然工作组就说你是落后分子，连你也要收拾。再说你即使把这些还给茂轩伯家，他的这儿子胆小怕事也不敢收。以后别的地方扶帮一下补个心也就可以了。”顺贵这才要了地和牲口。
   连着几天顺贵没有出门，他把牲口牵回家后忙着折腾牲口圈。正干的热火朝天的时候菊花嫂子找他，跟他说刚看见黑蛋和瘦猴被绳子捆着让政府的人端着枪押走了。顺贵不放心秀英赶紧和菊花一起到了黑蛋家。秀英正坐在炕头哄着被吓的大哭的小天佑，见到顺贵和菊花进屋招呼他俩坐下平静的说：“别担心我，他坏事做的多了，落个这下场是早晚的事。”
      “到底出了啥事？”看着屋里一片狼籍顺贵焦急地问
      “我也不知道，刚吃过晌午饭我正洗锅呢就来了几个政府的人拿的枪让黑蛋不许动，然后用绳子捆了，又翻箱倒柜搜出了好多银元首饰说是脏物，最后把人和东西全带走了。”
      “你没事就好，我回去想办法打听，看黑蛋到底做下啥坏事了。”
      渐渐村里传开了一些流言，有的说黑蛋和瘦猴卖壮丁后跟着国民党军杀害过共产党员，又有的说他们被解放军打败后逃回槐树沟的路上持枪抢了一户财东家，还用枪打死了那家好几个人。这些流言听的顺贵大吃一惊，就在他拿不准这些流言真假时顺才找到他。“这几天村里人说的是真的吗？”一见顺才他赶紧问。
      “是真的，后天区上准备在宝峰寺戏楼开公判大会，就是为了镇压他俩，区长给我说让我找你到时候上台控诉他俩。”
      “我上去干啥？又没我啥事。”
      “你还不知道吧，你家秀英就是他俩设的套骗你赌钱变相抢走的，还有你们三个卖壮丁在马召小学那晚，半夜你上茅房时也是黑蛋故意喊你要跑，想引起混乱自己趁机逃跑，结果没得逞还差点害死你。”
      “原来是这样。”虽然这些事顺贵也怀疑是这俩人捣鬼，但现在听顺才证实了，还是有些冒火，但很快他就平复了心情。“他俩造的孽他俩受。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这是我的报应，我造的孽我受。顺才，台子我不上，真到那天我还要陪着秀英。”
第三天公判大会如期举行，宝丰寺戏楼下看热闹的人如同过庙会一样多。顺贵和菊花嫂子一直守在秀英家，秀英搂着天佑始终一声不吭，直到中午原坡传来两声枪响时她全身一颤，紧紧抱着天佑，眼角流出两行泪水…

作者简介：杨海波，西安市蓝田汤峪镇人。喜好文学，旅行，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