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岚楠 于 2017-4-1 17:14 编辑
给祖父立块碑 岚楠 每年除夕和清明给祖先上坟时,我们通常要花一整天的时间走山路。祖父的坟墓在一个遥远的山梁上,那座山如今变成一片茂密的森林,人迹罕至。随着父辈们年纪增长或故去,每年能到祖父坟前烧纸敬香的也只有我们孙子辈的几个人了。 一座土堆掩映在参天的树林里,如果不是十分熟悉地形,真的很难找到确切的位置。我曾想给祖父立一方石碑,绞尽脑汁不知道该怎样撰写碑文,对于祖父我知之甚少,或者说是后人们刻意地不愿提起,不想背负地主崽子的骂名。 据说祖父生于清朝末期(1898年)当地一个大地主家庭,民国时期当过老师、做过官;土改时,以其破坏土改为名被收监。因妙手回春救活了警察队长奄奄一息的儿子,从此被单独关押,秘密行医,后送往偏远山村令其行医救人。父亲生不逢时,正赶上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祖父年迈,祖母本是大家闺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中无劳力就没有饭吃,更无力抚养嗷嗷待哺的幼子,便狠下心来将襁褓中的婴儿掩入深山的枯枝败叶中,幸得父亲已出嫁的大姐搭救,送到家境较好的亲戚家中寄养。 祖父去世的时候,父亲才十一岁。他是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天天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挂着吹火筒、火钳等杂物,站在高台上任人辱骂和批斗,三天三夜不给吃喝……无法承受非人折磨的祖父,终于寻得机会解下腰间的裤带自缢而亡。 要不是祖父生前悬壶济世,以高明的医术救助过无数乡民,他死后必然要暴尸荒野。当那些人将祖父的遗体丢弃在野外时,便有人趁着夜色偷偷将其运回山中安埋。 父亲和大伯没有念过书,祖父平反后,政府决定给其后人一个名额顶班就职,他们兄弟二人均因没有文化,眼睁睁地失去了吃“皇粮”的机会。 祖父不是恶霸地主,却在那个有着数百间青砖灰瓦的大院里生活了五十余年;祖父不是载入史册的名医,却赢得了村民的爱戴,口口相传,远近闻名。 后来,我送儿子学书法时遇到一位老师,与我同姓,年纪长我十多岁,论起辈分来却比我晚一辈。忽一日,书法老师告诉我,他的字是跟我祖父学的,我惊异至极,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祖父去世时你还没出生呢!”他没理会我的诧异,说带我去一个地方,于是我第一次走进父辈们传说中的青砖灰瓦的大院子。 当年宏伟的院落已不复存在,数百间房屋只保留了三五间,那是解放后分给书法老师曾祖父的。他的曾祖父竟和我祖父是亲兄弟,当年祖宅被没收充公,祖父兄弟十人,除书法老师的曾祖父外其余兄弟被迫远离祖宅,流离失所各寻生路,以致后人们互不通音信,几十年无往来。 几间老屋在四周挺立的楼房中显得格外破败矮小,留守在老宅里唯一的后人用毕生的精力和心血守候着老屋,用半个多世纪等待着从这里流落出去的血脉回来寻根问祖。 书法老师指着老屋墙壁上用毛笔书写的“中共八大二次会议”内容,说他从小就天天用手指临摹墙上的字,那是我祖父生前留下的唯一痕迹,那一面墙上遒劲飘逸的文字是祖父最后一次献给老屋的赞礼。模糊的泪眼中,我仿佛看到花甲之年的祖父颤巍巍地站在木梯上,挥毫泼墨为自己多舛的人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再后来,我读了小说《青木川》,掩卷而思忆起祖父,第一次正视祖父和他的那段历史。我鼓起勇气在县档案局查到了祖父的生平履历,尽管没有照片,但他的形象却在我的脑海里一点点清晰起来。祖父一生风雨飘摇、晚景凄凉,作为后人既不能掩饰其过失,也不该遗忘他有过的功德,希望有一天我能以中立的姿态给祖父写一篇传世碑文,以告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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