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漠 于 2017-4-21 16:45 编辑
在翠的眼里,老李是不愁讨生活的汉子。
窑洞前的山坡地,一条小路拐了几个弯消失在很远的山那边。她望了几十年,从播种到开花,再从开花到收割,那挂破马车吱咯吱咯早晨出去,晚上和彩霞一起扑进院子里来。莜面窝窝,乱炖烩菜,羊肉咯堆,热气腾腾酸汤面,她每天看着她的男人大口吞咽。老李逢人就夸自己的婆娘是全村最喜人的。
老李其实不老,五十岁,脑门上爬满了皱纹,他父亲五十六岁时讨了个异村的寡妇,生了他,取名李五十六。固阳地处偏僻,很多人家还是土窑洞,依山而建,拱形窗户像山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瞭望。三十几户就已经是大村子,孩子们的名字多数叫石头、锁子、栓柱子,民风淳朴,自给自足。
那年荞麦花开,乡里派来个小学老师,是城里后生,人长得白净帅气,斯斯文文。十七八岁的翠,第一眼看见,心里的花开了。在窑洞的坡坡前,小学校必经的路上,有意地等着他,就是为了多看几眼。有时偶尔的对视,红了脸,低了头,匆匆地擦肩而过,却成了最幸福的期待。
直到有一天,小老师指着漫山的荞麦,问:“这开白花是什么作物?”“红杆绿叶开白花是荞麦,那边高的是莜麦,黄的是芥子花。”她压低了头回话。很平常的一问一答,让翠心醉得不行。
眼看着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同村的李五十六粗枝大叶的,大她几岁,小时候父母给两人定了亲,翠想走出大山,不想嫁在沟坳子里。但他还是田间地头,春耕夏种,修弄机具,当自己家里的活来干,翠的父母也着实欢喜。商量着过两年把俩孩子的喜事办了,这让翠非常心焦,软软的靠在门边上没了主意。
事不凑巧,翠那年得了急性脑膜炎,送到县城住了院。五十六陪着她,跑前跑后的照应,等她出院回到村里,急匆匆跑进小学校,小老师已经回城了,听说临走时还专门来看望她。
从那天起,那个小老师,就彻底的消失了。漫山的荞麦开了一茬又一茬。
婚后,这个男人把家里的大人孩子照顾得妥妥当当,却不爱说话。冬天不干农活能静静地坐上一整天。大雪封山前,村里人都去山外拉炭,五十六那天很晚才回来,趔趄着推开门,裤腿胳膊全是血,翠扶他上了炕,原来他惦记着翠,想早点回家,抄近道,马车翻倒了沟里,被炭砸得浑身是伤。翠吓坏了,第一次摸黑跑山路,找来了公社大夫。
翠家族有遗传病史,每一枝都有几人患上,她才四十几岁就感到体力不支,心脏衰竭。这两年被病魔折磨得实在是熬不过去了。翠想着想着就会落泪,五十六为了她,这辈子成了一匹马,累了也不肯歇息。疼她爱她是没个说的,当初自己那么不情愿地嫁给他。她告诉五十六,下辈子再不许找像她这样的病秧子婆娘,漂亮咋也不敢当饭吃。五十六说,下辈子一定要挣大钱,把你送到城里享清福。
五十六知道这是翠的最后日子,就搁家陪她,哪怕不说话也行,生怕她凭空消逝了。天快亮了,翠突然笑了,笑得那么好看,拉着他的手慢慢倒在他怀里。这一笑让五十六等了这么多年,拼了一生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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