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屹立小说】林家村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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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226 | 回复3 | 2017-5-16 11:47: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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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了,车买了,就带她出去转转,也不要走太远。我当然知道她老人家一定是在说林家村。年纪大了,总爱唠叨,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她说起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村子。
  车子沿着引渭渠一直向西开,过了村子的大牌楼不久就停车在路边。我搀扶着老人,先是走过引渭渠小桥,拐上一段坡路,就看见那个蚕豆大点的小站。我们远远站着看,母亲说:当年,我爹、就是你姥爷就在这个站上做工。
  小站被很多大树和一面土坡包裹着,站在高处看下去,低矮的工房前边就是窄小而又空旷的月台。沿小路再往上走不远,土坡的坎上坎下有几孔破败的窑洞,由于田地或者荒草阻隔,我们无法走到跟前,只能远看,那时,我发现母亲眼角有了几星泪花。
  她指给我说:刚到宝鸡那会儿,我们的家就安在了林家村半坡的窑洞里,但已经记不起是哪一处了。人老了,就像水煮的时间久了,很多沉在下面的东西就会翻上来,扳着指头一算,到宝鸡已经70多年了。
  母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我听着她小声嘟囔着:那是1943年年初……
  一
  过了阳历年不久的一天中午,爹慌着赶回来,对我娘喊,快收拾收拾,要逃难去了。娘还在愣着,爹已经从床下拉出一个破木箱,一边塞东西一边说,赶紧赶紧,日本人要打过来了,站长说是最后一趟车了。我躲在一旁看他们忙乱,记起有时候去车站找爹,见过挤满逃荒人的火车从洛阳过,想着人挤人的样子怕得要死,爹的脾气很不好,我也和娘一样不敢问,要往哪逃?啥时候回来?
  据说日本人的飞机一旦发现火车,会追着撂炸弹。傍晚,我们在东站和站长一家汇合,人堆中还站着爹最疼爱的徒弟吉祥。一二十号大人小孩被车站警员拉扯着终于挤到了守车里。那是一个寒风彻骨的夜晚,火车扑哧扑哧吃力地开过灯光昏暗的洛阳站,一路朝西开去。记得大人们一路上都不太说话,我迷迷糊糊,满耳朵都是“哐里哐当”的声音,时不时被铁闸刺耳的刹车声惊醒,尤其是到了潼关那地方,火车好像停了老长老长的时间,外面人声嘶喊,汽笛不断,还像有过队伍的脚步声,就那样走走停停、晃了几天几夜,终于到了这个我从没听过的生分地方——宝鸡。
  后来爹常说,辛亏站长帮衬,全家才不至于被战火困在洛阳,否则十有八九做了鬼魂。爹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在洛阳东站搬道岔时,每天下工就到站长家帮工做饭,几年下来和站长一家有了交情,关键时候,人家站长伸手搭了一把,就是救了丁家全家。
  火车当时停在现在叫店子街的地方。我感觉这次总算不走了,因为站长和我们全家都出了车厢,就在铁路边的人堆里席地而坐,眼见得土崖下到铁路边沿线全是黑压压的人呀。
  爹在土崖坡上面的一个树梢上绑了个线绳,就和站长、吉祥哥前往城里打探消息。回来远远瞅见绳子就能找到我们。头天傍晚爹回来说,先待着吧,东闸口满到处是人,西闸口到河声剧院后面的铁路两边,甚至往南的河滩地里到处都是逃荒人的窝棚,一片一片望不到边。站长和爹他们先是到了东闸口的难民收容所排队登记,完了又跑到车站跟前的陇海铁路办事处登记,登记后天天去哪里等待派遣证。
  终于有一天,站长领到了去往机车厂的派遣证,爹和吉祥哥就忙着雇了大车装上家当,帮站长把家安到十里开外的长乐塬,站长留过洋,底子厚实,和人家铁路上的官员一搭话就不同一般,甚至是像客人一样被请到了宝鸡机车厂担任总调度室主理。
  站长的马褂很短,袖子很长,他抖抖胳膊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一只手在我的脸上摸摸,说,“小妞,记得来看我啊。”我望着站长一家远去,那时候的年纪不太懂得分别的感念,只看到娘在不停地用衣角擦眼睛。
  接着就是吉祥哥排了几天队,也被宝鸡铁工厂招去做了翻砂工。吉祥哥的运气来自于当时的宝鸡作为战时大后方,急需扩大生产满足需要,铁工厂的铸件生产需要娴熟的工人提高成品率,而吉祥哥刚出生不久就被家人从交河老家带到天津卫,跟在有一手过硬翻砂手艺的父兄跟前,所以翻砂的路数能说个七七八八。吉祥哥说,那天工厂协理领的的选人大师傅恰好来自三条石,几句话过后就指着他说,后生,拿包袱跟我走。
  又隔个几天,爹从站长打过招呼的一个办事员那儿拿到了一张派遣证,又凭派遣证到陇海铁路办事处领到两块大洋,问过路后,爹叫了大车,一家人匆匆忙忙往西赶。
  一路上娘把我搂得很紧,说怕被人拐了。大车经过中山路,马路两边洋铺子一个挨一个,铺子的房檐台下坐着三几个叼着烟袋的人,黑黢黢的棉袄裹着干瘦的身子,腰里扎个布带带,一身西北人打扮,路上挑担叫卖的声音中能听到河南口音,街角不少要饭的躺在街角晒太阳,路人几乎是绕着走了。大车快到南门口时,记起第一次看见路边的大地电影院,青砖到顶,黑底白字,门前台阶好几层,很是气派,不亚于洛阳的戏园子,赶车的说,那是豫剧名伶陈淑贞盖的,后面西南城巷还有一所她盖的中州小学。爹仰起脖子看了许久,说,那是俺洛阳老乡,赶车人笑笑。不久,大车就出了西关城门洞,开始沿着渭河继续向西。
  过了下午,一家人终于到了林家村,用现在的话叫风尘仆仆吧。
  二
  一个像是甲长什么的执事招呼我们,一家人当晚就挤在村子后坡上的一所小学校里将就一晚。
  那晚算是第一次见过学校仅有的一名教员,姓吴,个儿不高,穿着灰灰的棉袍,和村里人最明显的区别是头发像是梳过的,很整齐,说出话来有点外地口音,爹说是陕南腔。
  吴教员晚上和爹唠了一会嗑,问了问洛阳那边的战事,看我和娘一副困乏的样子,就很识趣的走了。爹说,这人很精明,到底是文化人。
  第二天,那个执事招呼我们在学校不远的坡上找了一口旧窑洞,说,老丁,收拾嘎,就住着吧,虽说离村子远点,好歹离学校很近,你和吴教员也有个照应。
  爹口中不停感激村里人的朴实厚道,一家子远离家乡终于可以安停下来。我帮着娘打扫窑里积土。很快去站上打到的爹回来了,快到晌午,吉祥哥和吴教员几乎同时赶来帮忙,那也是因为我们丁家的缘故两个冤家第一次照面。
  那时候,吉祥哥已经在宝鸡铁工厂不远的龙泉巷赁下房子,也算是赶来给爹说说他在工厂已经拜了新师傅。爹一边往土里楔着木桩一边对扶着桩子的吉祥哥说,敬师如敬父,要学师傅手艺,还要学人品的。吉祥哥说,懂得懂得,我也是一直把您老当父亲的。吴教员不知从哪找了几张破竹席跟在后面往木桩上围绑,不时抬眼看着他们爷父两个说话,没太插嘴。
  最后爹拆了一口旧箱子钉成门板,门板之内就算是从洛阳到达宝鸡后真正意义上的家园了。安顿完后,爹把村上的执事和吴教员留下,在装了衣物的木箱上摆了一碟糖蒜、一碟炒面和几个江米条,又拿出小酒壶斟上几杯酒算是招待他们。
  下午的村子已经静的很了,只能听到几个喝酒人说话的声音。
  吴教员和吉祥哥就坐对面,毕竟不太熟,俩人一会抬头看看窑里窑外,一会又不约而同地瞅着我看,尤其吴教员几杯酒过后,更是大眼睛看着我愣神,爹说,在洛阳我让小妞读过一年初小,算是识几个字,不是整天躲炸弹,她还要嚷嚷读书,吴教员读书多,以后可以多帮衬。吴教员说,识文断字是应该的,我在村上一直鼓励女娃娃念书的,爹却说,识得字能记账就行,女娃家还是要守家的,你说是不是?这话爹是冲着吉祥哥说的。
  吉祥哥一样很怕爹,从不敢正眼去看他这个12岁就跟随的师傅。在洛阳时吉祥哥就住在我家,几乎每天帮师娘收拾完家什后就带我去玩耍,有天吉祥哥从站长家悄悄包了两块蜜三刀塞给我,没成想被爹发现,问完来由就把他徒弟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我很心疼12岁就失去父亲的吉祥哥,从平日爹的说道或者爹疼爱的眼神里得知,一向聪明好学而且十分谦卑的吉祥哥很讨站里站外人们的喜爱。
  在林家村正式安家的第一个黄昏,吴教员陪我送吉祥哥,一路上,吉祥哥放开性子给我讲城里的事情,还说和他一起做工的几个师兄弟相处的很好,大师兄还说想在师傅的主持下换帖子正式结拜兄弟。我问啥时候也带我去城里玩,吉祥哥说会的会的。我厮跟着吉祥哥一直走到村口,看着他渐渐走远。那时候,我才仔细打量了村子周围……
  在洛阳那会儿就没见过这么多的山,村子西边的山包一个连一个,越往西越高,北边和西边一样,山也罢,坡也罢,都是光秃秃的。吴教员指着西边的一个大坝说是挡水用的宝鸡峡,河水从坝的一侧泄下,傍黑时,河水更显得浑黄,慢悠悠流着像是很稠的黄汤,黄汤汤流不多远就漫开到对面,宽得望不到边。河岸边隐约停着专门摆渡的木船,听吴教员说自从不少当兵的在河滩里搭起窝棚,搞起什么新兵训练后,渡船就一直横在浅滩了。
  那时候火车只通到宝鸡站,往天水的铁路修了塌,塌了修,所以到林家村一线的几公里路除了慢悠悠跑几节货车,就只能跑那种带摇把的轨道车,来来回回运送些修路的物资。运来的物资就存放在林家村小站的一排工房里,由爹负责看管。西边隔几天就有炸山的炮声传来,轰轰隆隆沉闷的声音总让我想起在洛阳跑警报的日子。
  一条可以走马车的土路从村子穿过。往西全是大山,每天去往西边的赶脚人不断,往东就是去往城里的方向。村口的大路边上有颗很大的皂角树,树下常有过路人在树荫下歇脚,到了当年开春,脑子活泛的爹就让我在皂角树下摆个茶水摊,给东来西往赶脚的路人卖些香烟洋火茶水的小零碎。
  坐在路边能看到铁路上开来的火车,快到站时火车把白色的蒸汽呲的噗噗的,路边的树枝呼啦啦往一边倒去,更喜欢看那种平板式的轨道车,一两个人坐在平板车的凉蓬下,另两个车夫喊着号子前后摇着,快到站时,一个摇把人停了冲前面喊着,接了接了……
  当然,如果每次吉祥哥从城里回来,准是我第一个看见,远远的,我就冲大路上起劲喊他。吉祥哥来了就先在摊子上待一会儿再去看师傅师娘,坐那儿给我讲他厂里的事,还有城里的新鲜事,我相信,当时我满脸惊异而又好奇的神情只有吉祥哥能看懂。所以,在大皂角树下就喜欢往东瞅,看看行人里有没有吉祥哥的影子。
  一般到了下午,路人渐渐稀少了,常时候刚赶上吴教员送完村南边的孩子,拐回来就顺手帮我搬了小桌子,我?上篮子往回走。他和一个敲钟老汉单独住,娘有时候会留他吃饭,大多是人家找理由谢绝,除非爹回来让我专门去请,吴教员偶尔会来喝两杯。
  但清楚记得有那么一天,我可是在午饭前就把摊子收了,而且是从城里赶回来的吉祥哥帮我收的。
  我听到吉祥哥在灶火棚里对我娘央求,大概是说常香玉来了,要带我进城看戏。娘脸拉得老长,一边唠叨一边烧好汤面条,让我们一人喝了一大碗。
  吉祥哥端着碗走出灶火棚,隔着麻袋做的门帘对我娘说:“师娘,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师妹的,这长时间,小妞都没进过城呢。”的确,自打来到这个偏远的村子,我顶多到过站上接爹下班,牙长一点路,往东,我连皂角树的凉荫几乎没出过。
  我坐在窑口听见娘在里面说“乱哄哄的,到处是逃荒的,你去就去了,把小妞带去,你师傅知道了说话可是不中听。”我爹是个老封建,尤其在女人那儿管的太严。
  吉祥哥好像猜出来娘是不高兴早早收了茶水摊,“小妞说,两天了西边都没了炸山放炮的声音了,过往客人已经少了很多,她一个坐那也闲的生慌。”
  “看完戏都大半夜了,她自个咋回来。”我自小就没离开过娘的被窝,就是在洛阳跑警报,躲地洞都不能和陌生人离得近了。
  “再晚,我也把师妹平安送回来,”吉祥哥望着我怔了一会,显然脸红了,“大不了明早上工去迟点。”娘说的话我没太当一回事,因为在我们家,吉祥哥就是除了爹娘以外最亲的人了,啥事情他都会有法儿办的。
  娘不是太固执,只是很少在家里拿主意,所以这样的“大事”她是怕我爹骂的。娘把笼布包的半个饼递给我,说“拐站上给你爹打个招呼”。
  四
  我在洛阳那会儿常听大人们说起常香玉。爹嘴边也时常挂着“看了常香玉的戏,一辈子不生气”那句话,他也是在站上或在站长家里听别人叨叨的。站长那身份的人不仅可以到剧场里看,还跟过几场堂会,虽不是河南人的他在洛阳久了也成了常香玉的戏迷,甚至有次给爹说起常香玉被洛阳一个专员逼得跳崖,站长讲着讲着就义愤地摔了个茶盏,可见他的痴迷程度。我后来得知,爹其实一辈子都没看过常香玉的戏。
  说是去看戏不如说想进城,就觉得城里热闹,好玩,甚至想去洋铺子里摸摸花花绿绿的绸缎。
  路上听吉祥哥说,常香玉这次到宝鸡唱戏是为了慰问灾民,她刚在西安为灾民施完粥,又兵荒马乱地跑到宝鸡义演,我只是思量,她可能比我大不了几岁,好像做的事情能被人惦记,我老坐在茶水摊那儿会有点啥出息。
  过了西关,吉祥哥指指大地电影院,说,一会儿你再看看常香玉盖的河声剧院,那排场!
  果然,快到汉中路时,眼前已经是人山人海,远远就能看见河声剧院老高老高的青砖门脸。军警费劲地把人群远远地推在马路对面,陇海旅社旁边铺子的街门都上了门板,台阶上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剧院门前,“常香玉募捐义演”的条幅横在院墙的大门上,说是大门,其实就是两根木头,上面插了些绿绿的柏树枝枝,剧场的院墙除了大门两边的半拉子土坯墙,再往后干脆是木头上围着竹席圈起来的。
  半下午的,门口显然还没放行,人就越聚越多,我们也挤在人堆里,吉祥哥踮起脚尖左顾右盼,终于他喊了一声,很快向一个方向挤去。这一去,吉祥哥从人群中拉出一个人,一个在后来让我添堵一辈子的人。今天去想,兴许怪不上那次看戏,世道更像一出戏。
  听凭那人把我们带到一边,吉祥哥拽着那人过来,走到我面前说:老五,这就是我师妹。被叫做老五的那人十分清瘦,学生蓝的制服显得人很干净,两个脸蛋上有些微红。他没太吱声,只是搭眼看看我,“趁着人少,我先把你们送进去,都先待在后面不敢响动啊。”老五说话轻声轻气,有些斯文的样子。
  就见他挤过人堆上了台阶,给把门的耳语了几声,然后招呼我们过去。吉祥哥连忙拽了我冲过去,顺顺当当从军警闪开的缝隙里钻进去。眨眼间躲过人群的场景让我对老五暗自佩服,心里思量这人本事忒大。
  站在剧场侧门,我旁边是三间青砖瓦房,一些人来来往往搬着家伙什,我好奇地盯着一个妮子端了铜盆进到我身后的房子,我隔窗看见那妮子就走到一个正喝汤的女人背后站立,女人二十岁模样,方脸庞,我看时,正巧她用筷子轻轻夹了几片荆芥,抬头看见我就翘了嘴角笑笑,让人很是舒坦,突然身后一个老者赶来,用地道的豫西口音说,看啥呢看?一边轰我走一边就进了那屋子,“哎呦,香玉呀,赶紧赶紧,快上妆,没看看啥时辰了。”哦,她就是常香玉,那个唱红了中州大地的豫剧名角儿。那是我一辈子距离常香玉最近的时候,而且我们还像相熟中对了眼儿。
  开演后,我一只脚挤在旁边一个人的板凳边,一只手扶在吉祥哥的肩膀上,抬眼看着台上。戏台上人影晃动,每个人都化了很重的戏妆,只凭戏中的扮相和唱念,我猜定刘兰芝就是常香玉,常香玉就是刘兰芝。
  “惜别离,惜别离,
  无限情思弦中寄,
  弦声淙淙似流水,
  怨郎此去无归期;
  惜别离,惜别离,
  无限情思弦中寄,
  弦声切切似细雨,
  新婚怎忍长别离,
  ……
  好夫妻长相聚,
  一对孔雀永双飞。”
  唱腔上我听不来啥,就是觉得从常香玉嘴里吐出来的声音流畅、轻巧,还有点高贵的气势,道白加了唱念的调子虽不像一板一眼的河南话,但还是能听出乡音的味道,加上周围一阵一阵对俺河南老乡的喝彩,像是我自个儿被众人捧起来一样,心里热烘烘的。快煞戏了,我才感觉吉祥哥把我手抓的很紧,两人手里都攥的水汪汪的,当时想是他怕我从凳子上跌下来吧,后来知道了《孔雀东南飞》,才想兴许是吉祥哥看懂了那出戏。
  台子上灯都黑了很久,我们才挨着人一点点往外走,更多看热闹的人群挤在院子,都想瞅瞅“中州社”的台柱子。很长时间,,我们才慢慢被人拥着走到黑暗的大街上。
  五
  当晚,吉祥哥送我回林家村。在我好奇催问下,吉祥哥才讲了那个被称为老五的情况。他姓李,是吉祥哥在铁工厂的师弟,他父亲原是太寅一带的乡绅,在当地办过学,还拉了人组建保安团,抗战后成了26师宝鸡留守处的副官,起先他被父亲送去西安战干团,看着队伍吃香,就想让儿子在队伍上混个一官半职,但这公子因为吃不了苦,也说是怕战事吃紧真的上战场,没半年就以手腕骨折为理由跑回来了,看着不成器的儿子,办过学校的父亲听人说将来还要靠技术立家,就让人把他安排在铁工厂学描图,正巧和吉祥哥投的同门师傅,为了让几个徒弟往后天高地远的有个照应,在师傅主持下,他们几个结为拜把子兄弟,他排行老五,吉祥哥排行老四。
  城区去往林家村要走很久,土路很宽,那晚算不得多黑,相反是明亮的星月把路上照的有些微光,过了漆黑的几个村子,行人越来越少。正走间,突然看见一个人影从南边河滩的土坡爬上来,然后斜插着走到路上正和我们照面,一看竟然是吴教员。这么晚?满身是土、头上还粘着几点草屑的吴教员有些尴尬,看着我们吃惊的样子,说:“我一个老乡在河滩里面的训练营,别人捎来话叫我去看望一下……”
  不知吉祥哥咋看?其实,我当时就觉着这解释实在勉强,因为周围村子人都知道,西河滩一般人是不敢靠近的,有时候听见河滩里新兵的枪声打得“啪啪”响,村里执事说过多次甭去胡说河滩里的事,军队和军统站的人可是不好惹。
  所以,三个人在荒郊野岭碰面反而不太言语,只是偶尔说说刚才看的啥戏,演了个啥。
  到家后半夜,吉祥哥觉着爹不高兴,就说吴教员有事要说,那晚上,吉祥哥就住在了吴教员的学校。很久以后,记得吉祥哥说过,吴教员有很多朋友,那一晚睡到半夜,就来了几个外乡人,像是很熟的样子打了招呼,而后神神秘秘的拿着油灯到窑洞里说话,天快亮才走。
  那之后我再没见过老五,但看戏那晚在人堆儿里唯一一面的印象挺深,尤其吴教员有次和爹聊起常香玉,说是有个宝鸡地面上的李姓青帮头子想让常香玉唱堂会,被拒绝后挨了打,我在一旁就想起来老五瘦瘦的、弱不禁风的样子,老五不是也姓李吗?会是他家吗?后来我还真问了吉祥哥,他不信我的话,“谁说的?”当听说是吴教员说的后,吉祥哥才恨恨地说:“我去问老五!”
  问没问倒也再没听吉祥哥说啥,后来想,可能真问了,也许就是三问两问,才让吴教员在老五那里受到牵连。
  渐渐地吉祥哥来的也少了,来了总说工厂活多,几乎两天就开一次炉,爹就说,活多好呀;有时候还会给爹带来点卤肉和花生米,陪着爹、有时还有吴教员一起喝几杯酒,爹一端酒杯就会说,我们都是下苦力的,想喝酒了回来,少和工友们下馆子,吉祥哥说,少,少。吉祥哥不善言语,总是吴教员和稀泥,说,城里热闹的场景也得要去适应啊。其实,爹话音里更多是怜爱他的徒儿,我知道,多年来吉祥哥和我们家早已不仅是师徒的关系,在洛阳那会就积累了更像是亲情的一种相处方式,我甚至敢肯定,吉祥哥既是来看爹,也是来看我。
  抗战后期,日本人的飞机来稀了,西边修路的炸山放炮声到多起来了。那会儿我跟爹学会了煮茶叶蛋,小摊的生意时好时坏,路上没人了,我也许?了篮子往一号洞那边去叫卖。爹有时候会背回来半麻袋煤渣,那是时间长了和车头上混熟了,总爱跟人家说,“张大车、李大车,清清炉,清清炉”,大车师傅就笑笑,从炉膛里卸下半红的煤渣,在路边晾凉后背回来烧,那年月,村上能烧上煤火的几乎没有。有个十天半月就走村串户卖卤肉的老爱在我家院门口吆喝几声,娘就出去用纸票买点回来等爹下班。吴教员偶尔到家来串串门,爹就喜欢和吴教员围在煤火边,把卤肉切了,两个人边喝酒边絮叨海阔天空的事情。爹说,吴教员的见识很广,对战局走向有思想。
  直到有一天吴教员跑来给我爹说,胜利了,日本人投降了。我们一家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竖起耳朵,东边一整天都像有放炮的声音,空气都像是在闷闷抖动,那震颤比起西边偶尔传来的炸山声更让人振奋,爹赶忙往站上跑,爹说站上有几个西安来的大学生整天给他讲着东边的战事,他是想给站上报信,不一会,站上就传来零星的鞭炮和嗵嗵作响的敲盆子声。
  在通红的煤火边,我看到爹和吴教员的眼睛同样放出光彩,脸烤的红红的,那晚,他们都喝了不少酒,爹喃喃着说,结束了,兴许该回洛阳去啦?吴教员有点陕南的口音,说他怕是要去往更远的地方。
  没过去多久,吴教员果然不见了。      
  究竟是哪一天不见了吴教员,我记不起来了,反正是有天吉祥哥从城里带来一包猪头肉,爹让去叫吴教员,吉祥哥转了一圈自个儿回来了,说学校敲钟的一个人在柴火棚里做饭,老汉说吴教员没打招呼走的,要么晚上就回来吧。
  晚上没见着,第二天还没有,傍黑时,几个穿制服的人被保长领着去了学校,然后在院门口问了爹几句,又去了几个人学生的家,转转就走了。
  爹叹口气说,怕是再也见不着这个文化人了。
  几天里,整队整队的军人向东去了,西河滩不再尘土飞扬了。
  吴教员突然离去的事情,很快被另一场战争的到来所冲淡。隆隆的炮声中,人们纷纷往西跑去,传说共产党军队打下凤翔城了,我们收拾收拾也跟着一群铁路上的人往西跑了,一直在天水地界上躲了二十来天才破衣烂衫的回来。但爹没有去,他一直在站上看管物资。后来,他给跑回来的村里和家人说,甭跑了,人家部队到咱村,有几个就住在我的院里,出出进进连咱窑洞瞅都不瞅一眼,心可放肚子了。果然,在第二次宝鸡解放,全村真的就没人离开。
  可是娘没熬到第二次解放,头次往西躲避的我们回到林家村后,娘就病了。娘去世前,在爹跟前一向胆小怕事的她力主要我赶快结婚,说是兵荒马乱,往后还不知道是啥样,“就把小妞托付给你的徒弟吧!”娘通过村上人找到福临堡一个教堂,和主事说好后,第二天我和吉祥哥就在教堂成了婚。
  娘去世后葬在福临堡后山上,爹一直住在林家村,直到宝天线全线通车,林家村成为正式车站,爹就一直在那里干到退休。我和吉祥哥已经搬到厂子在东闸口的工房,所以,在我们和吴教员、老五之间后来发生的事情,甚至导致我们命运坎坷一生的原因,爹并不十分清楚。
  解放不久,我参加了宝鸡市第一届青年代表大会,还在南门口广场上举行共青团第一区街道支部成立大会时,我代表新青年上台发言,红旗在身边热乎乎地扑打着我,感觉我像换了一种活法,不再是林家村大树下那个只会叫卖香烟的小妞,而是即将投入建设大军的新战士。
  但有点温热的火苗刚刚点着的新生活,被突然传来的一个消息像雨水一样浇灭了那点火星:军区在赤沙一带清缴匪患“救国军”时,抓获了几个匪首,其中就有李团副的儿子、吉祥哥的把兄弟老五。这一事件在当时十分轰动,对新政府来说不亚于打赢了一场战役。
  那类人在当时绝对是死路一条,老五的命运当然没法逃脱。老五的归宿是在西河滩,原来训练新兵、吴教员几次前往打探情报的地方,当年荒草已长得老高,吉祥——他的拜把兄弟老四,和一排脖子上挂着牌牌的人被押着走向远处,吉祥哥说里面最瘦最高的那个人一定是老五,在枪声过后扑通一头扎进沙土里。
  吉祥哥事后说他看罢回来心里怕极了,老五死时的样子就像无法扯开的影子,一辈子拽着他,使他迈不开步子,往后的日子也果真如此,因了老五的牵连,立刻改变了我们一家的命运。
  原来,在挨枪子之前,老五向军管会坦白罪状,他说,他曾经告密说林家村的学校像个共党的联络站,姓吴的教员经常迎来送往好多外乡人,他肯定教员就是个头头,老五一再向军管会的人说,他的确是无意间流露给了他父亲的下属。要命的是,他在审问之下,承认这一“情报”的来源是他的拜把兄弟四哥,名叫吉祥,甚至他还猜想四哥给他透露这种消息的动机,就是四哥担心吴教员喜欢上他的师妹。
  军管会不久就来人把吉祥哥带走了。
  天旋地转的我裹着大棉袄在屋里怔了几天,醒过神来才知道出门打听消息。
  七
  那一年的冬天实在冷的受不了。在南门口专区大院门前守了几天,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同样是专区团代表的女干部,看着眼熟就把我拉到一边说,吉祥把我党在宝鸡的一名重要领导人出卖给敌人,使我们这位重要的领导人被捕后生死不明,他现在定了现行反革命。她劝我不要再等了,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想不来,她是说不让我再在专区等消息?还是不要我再有和吉祥哥厮守相伴的念头?天上突然把一堆一堆的乌云砸下来,眼前一片黑暗,天哪,我咋就成了反革命家属了?
  “不会有好结果。”是他?还是我?
  从西关往回走,中山路长的走不完,昏黄的路灯一路上都瞪着眼睛瞅我,我像是做贼的躲着光亮,家像是天边的一点星光,总也无法靠近。半夜了,我连推开门的劲都没了。
  我病了。在屋里空座了多少天我也不知道。居委会通知,我暂时不用再去宣传队了,等着接受批判和上级的检查。我开始有些怨了,怨他的自私,怨他的觉悟太低,怨他的儿女情长大过了革命前途,在阶级感情分明的战线上咋能让“老五”这样的敌人掺和进来。
  再去上班,感觉同志们都用鄙视的眼光瞅我,原先要好的姐妹也是冷眼相对,门市部主任找我谈了话,不是关心生活疾苦,而是要我虚心接受同志们的监督,相信政府,勇敢揭发,争取早日和反革命分子划清界限。
  那界限是啥样的,现在咋去理解?可在当时,界限可不像爹扳道岔,扳一下闸把,车就改了道,我面对的可是个亲人呀,这亲人也不是柜台外面一声声“同志同志”那样叫着的顾客,他可是自小就和我亲如兄妹,可怜巴巴的一个孤儿,和爹和娘有着没法割舍亲情的徒弟,与我那就是除了爹娘以外最亲最亲的人了,当“离婚”这个可怕的字眼冒进我脑子的一瞬间,我就整个人像要散架一样无力支撑。
  那种压抑让我得了过分胆小的心病,直到今天走路都是小心翼翼,见人多就躲,看不平就绕,总担心突然滑倒或是被什么绊着。因为,我没胆量离婚,我怕说不清这种变化的根源,怕爹承受不了这种变化带来的伤害。所以,我只能像个没有雨伞的人,让暴雨浇给我一个人,淋再透我也要忍着。
  然而,大概一年多时间吉祥哥就回来了。
  像做梦,又像一出戏,曲曲折折。他站在门口怔怔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去到煤棚里捡来几个大碳,把柴火投进冰凉的炉膛,他说,吴教员没死,还当了大官。
  带学生的吴教员成了前呼后拥的吴专员,据说,他从陕南来宝鸡参观,在斗鸡台看了几家工厂后,专程要去趟林家村。宝鸡专署的陪同人员带着不解一起去了市区最西边的那个小村子。吴专员一到村子,就很熟悉地绕过几个土坡,到了已经废弃的小学院子,远远赶来的陪同人员看他正用石头敲着挂在树上的半截铁轨,他说,这是我原来每天听到的钟声。站在坡上看见车站的黄色工房,他让人打听到原来经常一起喝酒闲聊、来自河南的扳道岔老丁还在站上,吴专员叫人赶紧去请。在皂角树的荫凉下,专员拉着爹的手,“小妞呢?结婚了吗?是和你的徒弟吗?”当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吴专员说了一席话:好啊,你带了一个好徒弟,现在又是你的好女婿,替我感谢他呀。吴专员接着说:好像是一个秋天的晌午,爹的徒弟吉祥大老远学校,慌里慌张的告诉他,县上保安团和警察分驻所的人恐怕要来抓他,叫他赶快躲躲,临了还要塞给他一包猪头肉路上吃。他没来得及收拾就赶紧离开了村子,随后跟随十九兵团五十五师转战到陕南一带。他说,再晚个几天,兴许今天就见不上面了。然后,吴专员又回头对陪同他的人说:要替我感谢一下人家呀。
  爹说人家就是随口问问就走了,汽车在路上扬起很大的尘土,可不像几年前那次跑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就这样,吉祥哥的命运有了暂时的好转。
  八
  人是回来了,但是工作已经丢了,只好找到那位来自洛阳的老站长,老站长年龄大了很念旧情,很快帮忙找人把吉祥哥安顿到了机车修理厂上班。
  当天晚上,吉祥哥去找来一小口袋红薯干,在煤火边烤热一片后递给我,说:让你吃苦了。听这话我没太多反应,还是红薯干的香甜来得更现实,煤火烤得脸烧烧的。
  吉祥哥还说,别让爹知道我的事,很对不住他老人家啊。也许是吉祥哥看见我眼睛里有泪了,就赶紧换了话题,说:我拜把子兄弟那边也不能再来往了,那可是封建社会的流毒,别人问,就说过去是师兄弟,现在走散了。
  家恢复了正常,但随着后期的一次又一次政治运动,吉祥哥和我波折的命运才刚刚开始。批斗和改造成了吉祥哥的常事,有时候竟几个月几个月的回不了家。
  我也受到牵连,被公司安排在郊区的潭家商店当营业员。商店里顾客很少,营业员更少,加上灯光昏暗,呆的久了会把心脏压抑成冰块。
  有天同事被公司安排去火车站欢庆献给领袖的芒果路过宝鸡,主任让我一个人守在商店看门。我一块一块上了门板,在更加黑暗的房子里尤其害怕。我一个人走到屋顶的平台上朝远处看,兴许看见河对岸冒烟的火车,看见刚到宝鸡一呆就是好几年的林家村,忽然,河滩地上一阵风吹过来,兴许是沙子落进眼睛,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我可能哭出声了。我想起林家村坡上坡下简简单单的房子,过晌午后空空的大路,遮风挡雨的皂角树,甚至连空气散发出的安详气氛和我那一刻万分失落的处境去比较,当时有种小孩子的幼稚想法,离开这折磨人的城市,回到那个地方和爹住一起,也许就是两个世界吧?那会儿,宝鸡站方向正有喧天的锣鼓声一阵阵传来。
  好在,我和吉祥哥相依为命的同时,加强思想改造成了十分自觉地行动,不仅每晚轮流朗诵毛选,还向组织递交了大量学习笔记和心得,尤其有一次偶然遇见市革委会在门前分发主席像章,我主动参与到维持秩序的工作中,一头大汗的我最后受到市上革委会头头的表扬。慢慢的,我们门市部主任也开始有了笑脸,说是公司领导点了他的名,说他对后进同志的挽救有了很大成效,甚至开始安排我去往斗鸡、益门等商店参加大批判演讲,兄弟单位也派人来观摩,还把我的批判稿拿去交流,其实,现在想来那些点灯熬油写成的批判稿真的口是心非,而我凭着这些言不由衷的演讲,却像今天明星赶场子一样,从饭堂到礼堂,一阵阵震天的掌声一次次让我感受着革命家庭的温暖。我用虚假的激情解剖自己和亲人来换取荣耀,在当时绝对不是表演,是政治生命的需要,和所有那些挂着黑色标签的人一样,我也有一颗渴望新生的灵魂呀。
  爹到晚年腰弯得很厉害,来家来时总是拿着一个板凳,走路时当手杖,走累了就坐了歇歇,一到咱家总爱手粘着白糖喝几杯酒。全家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有时候会说吉祥哥出差、学习之类的谎话。看见他心爱的徒弟不在,爹总是有些不开心。
  当然,一有机会,吉祥哥就骑车子到林家村,除捎去一些吃的外,还要叮嘱房东(爹后来从窑洞搬出来赁了生产队的房子)帮忙照看一下腿脚不便的老人。毕竟吉祥哥十二岁就跟着爹当学徒,又从战乱的地方逃出来,使他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家。
  直到81年老人去世,他徒弟、就是后来成为女婿的吉祥找到村里人箍了墓,又找人帮忙把娘的骨殖捡了迁过来,把两个异乡人的名字永远刻在了林家村北塬的一块墓碑上。
  没多久,吉祥哥的“历史问题”已经得到彻底平反,补发了3000多块钱的工资,厚厚的、天文数字一样的钱放在我手里沉沉的,但和以往艰难的日子相比,沉甸甸的钱能买回我失去的东西吗?
  所以,当吉祥哥买回来一个一直惦记的唱机,放进唱片,我听到:
  “惜别离,惜别离,
  无限情思弦中寄,
  弦声淙淙似秋风,
  仲卿难舍我爱妻;
  惜别离,惜别离,
  无限情思弦中寄,
  弦声切切似细雨,
  好夫妻长相聚,
  一对孔雀永双飞。”
  我紧着说,关了吧关了吧,调调太悲苦了。
                         结尾
  讲到这里,我分明看见母亲动情的泪水。她说,后来林家村去的更少了,尤其吉祥哥去世后,有次老家来人想到老人的坟地去祭奠,竟然没能找到。
  世事沧桑,那地方现在建了一个变电站,旁边还修了很宽很宽的马路。我姥爷晚年常常提起的回往河南老家的夙愿,先是被巴掌大一块黄土地掩埋,如今满坡长起的青草正被如风的往事吹佛着。
  这个七十多年前在林家村皂角树下卖茶水的河南小妞,此时此刻一定在怀念那段安详而又遥远的青春岁月,怀念客死他乡的爹和娘。而林家村仅仅是平凡而又简单的人生小站,看过大路上、月台上多少过客来去匆匆,母亲只保留属于她的那份美好记忆。
  于是,我决定带母亲去往宝鸡最西端的那个小站、和那个小站旁边的村子看看。
  车子快到村口时,有个牌楼立在引渭渠边,上写“八百里秦川到底村”,题字对小小村落的地理描述颇有些感染力。
  尽管有我的搀扶,年事已高的母亲走路愈发的小心翼翼。远远地,母亲指给我看那颗很大很大的皂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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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沙个人认证 | 2017-5-16 15:11:2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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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屹立 | 2017-5-16 21:24: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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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屹立 | 2017-5-17 14:28:5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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