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江南是多雨的季节了。 雨水溅进了卧室,凌晨的一场大雨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好大的雨呀。我起身走到窗前,见路灯下大雨如注,便赶紧关上玻璃窗,复又转身上床,可怎么也睡不着了,触景生情地想起了1971年5月那个下着大雨的凌晨。 清晨四点,鸡未鸣,天还黑,我和二连的官兵被两声短促的哨音唤醒。外面下着大雨,滴滴答答。屋子里黑咕隆咚,没人说话,没人点灯,也没有人打手电筒,只听到一片轻微的悉悉索索的起床、打背包、穿雨衣、出门的声音,气氛紧张而窒息。许多战士只三五分钟就全副武装出门了,在指定地点集合等候出发。可我连背包还没有打好,心里一阵紧张,手上就出错,不得不把背包重打了一遍。十分钟后,连长发“出发”令,我恰好站在了队伍的最后一个。好险啊,自己暗自庆幸,我这个从师里下来,被二连战士尊称为“首长”的人,总算没迟到,否则洋相出大了。 走出小镇昏黄路灯的光影,队伍很快就隐没在漆黑的夜幕中,别说见不到其它连队的人,就是二连这一百多号人的队伍也拉得老长,首尾不见。队伍中除了偶尔传来连长发出的“跟紧”的口令,大家在瓢泼大雨中都只顾低头看路,默默地快步走着。我紧跟在队伍的后头,心里却想着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杨连长,刚才真那么“恰好”吗,还是连长为了顾全我的面子,制造了这个“恰好”?我是机关兵提干的,没有在连队摸爬滚打吃过苦,“先天不足”,师首长有意要我多到基层“补课”,让我参加双抢、演习、基层代职、野营拉练......领导不就是要我补上“吃苦”课吗?既然叫我参加野营拉练,我便主动要求下连队,与战士们同吃同住同训练。于是,我被分到了二连。 这次野营拉练,非比寻常。大背景是因为中苏交恶,边境冲突不断,局势日益紧张。1969年3月,苏军侵入我珍宝岛地区,随后又在新疆蓄意挑起武装冲突。为应对苏联可能发动的大规模武装侵略,毛泽东同志号召“要准备打仗”。为了执行和落实这一指示,军委要求各部队从难、从严、从实战出发,广泛开展练兵活动。我部队这次是一个建制团规模的“走、打结合”的野营训练,规模大、难度高、艰苦性强。 拉练第一天,就给了许多人一个下马威。战士们全副武装,跋山涉水,日行百里,有鞋袜穿得松紧不适当或走路时两脚用力轻重不匀称的,脚上都打起了大血泡,晚上用温水泡脚时阵阵刺痛。第二天虽然只走六十里地,但也不轻松。老兵们都知道,头天走路太多,第二天腿上的肌肉都是酸疼的。军医说“不碍事”,这是运动量突然加大,肌肉在缺氧情况下糖代谢产生乳酸沉积的结果,只要热水泡泡脚,自己做些按摩,放松一下肌肉就可以了。 拉练第三天,长途奔袭,凌晨四点起床。一天要走130多里的公路,训练强度大,师里派出了医疗救护和收容车跟随大部队,收容“伤病员”和体力不支掉队的人员。战士们全副武装,每个人身上都有二、三十斤重的负荷,又是雨天,穿着雨衣行军,一会儿就浑身是汗,不仅湿热难受,而且影响行军速度,真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好在雨时下时停,不到中午就风停雨住,天气晴朗了,老天爷还是很帮忙的,准是被士兵们的吃苦精神感动了吧!我所在的二连是个集体荣誉感很强的战斗集体,谁也不甘落伍掉队被收容,不愿拖大家的后腿,再苦再累也咬牙坚持。我注意到连里有个姓祝的新兵,走得有点艰难,几次上前动员他停下来,在路边等候收容车,都被他婉拒了。休息的时候,他坐在地上按摩双腿,枪搁在肩上,我上前取枪要帮他背,想减轻他一些负荷。“首长,这可不行!我要背不动枪,还算是个兵吗?”他赶紧站起身来,把枪背在了自己身上。 休息过后,晚霞映空,大家精神振奋,信心满满地准备征服最后的十里路了。连续多日的行军,同志们体力消耗很大,几乎所有的人脚上都打起了血泡,有的老泡没好,又起新泡,被大家戏称为“子母泡”。带泡走路,开始疼痛难忍,不去理会它,坚持下来,渐渐麻木得不知道痛了。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别看最后几里路,可真是步步艰难,每一步都是对意志、毅力和吃苦精神的考验。由于体力不支,新兵小祝在离目的地还有一、两里路的地方,渐渐跟不上队伍了,我和指导员先后都劝他去坐收容车,可他执意不从,说“我一定要自己走。实在不行,这点路我爬也要爬到目的地。” “好样的!小祝,我们一起努力。”小祝的班长竖起拇指走了过来,先给了他一个鼓励,然后架着他胳膊和他并肩一起往前走。之后,副班长过来换下了班长。再后走过来两个老兵,又换下了副班长,一边一个老兵架着小祝一步步继续向前,走向营地...... 就这样,130多里路的长途奔袭,二连没有一个人掉队、没有一个人被收容、没有一支枪一个背包是放在收容车上拉的,他们再一次为自己赢得了荣誉。就这样,我在与二连官兵的长途奔袭中,也锻炼了吃苦精神,找到了差距,理解了领导要我多到基层“补课”的用心,同时也收获了一份对小祝、对班长、对这些吃苦耐劳、可爱又可敬的士兵们的感动,收获了战胜困难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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