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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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895 | 回复1 | 2017-7-11 08:31: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子军 于 2017-7-11 08:3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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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子晒过三个日头就差不多干了。父亲从场上的麦堆里抓了一把,仔细瞧了瞧,又拿起一颗扔进嘴里。
    “嘎蹦”。干透的麦粒断裂时发出的微弱但又清晰的声音,让父亲感到满意,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父亲把剩下的麦粒扔回麦堆,响亮地拍了拍手,大声说:“可以交粮了。”
    我问父亲:“为什么咱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要交给粮站?”
    父亲看都没看我一眼,没好气的说:“种地交粮,天经地义!农民不交粮,公家人吃啥?”
    母亲走过来,一边拿装粮食的口袋,一边对我说:“当公家人不用种地,也不用在这大热天里下苦,他们吃的是商品粮。”
    “你好好学习,以后给咱当个公家人。”父亲说完,就开始忙着收粮食。
    我不知道什么是“商品粮”,但我喜欢夏忙。虽然跟着父母去地里干活有些累,但学校会放十来天的忙假,不用上学。
    我喜欢站在村后的坡上,看那成片的麦浪。金黄色的是成熟了的麦子,夹杂在中间的那些淡绿色的,是尚未完全成熟的,那些晚熟的品种,还和原来一样,绿油油的。各家的麦田横七竖八地交错铺开,用简单的黄绿色互相搭配,但在我看来,却像是仙女织成的锦缎。那块锦缎,在微风下慢慢地翻滚着,当天上飘过一片云彩的时候,淡淡的影子便投在麦田里,像一匹俊马,在阳光的照耀下奔跑。
    我喜欢坡上的金银花,很香很香,小巧灵珑的花朵刚开的时候是白色,一天时间又变成了金黄色。我通常是连着叶子一起摘回去,放在窗台上晾晒,等干了的时候,就倒拿来泡水喝。母亲说去火,但我觉得有些苦,父亲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下地干活的时候,总是泡上一大水壶带着。
    我还喜欢路边的野果,都没有名字的,但放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我总是抽了空到草丛中去寻,母亲干完活,在回家的路上,也会帮我去寻,她知道哪里有野果,而且每次摘的都比我的多。
    每天天不亮,父亲就起来了,他磨好了刀,再把我们叫醒,趁着太阳出来前的凉爽,趁着早晨的露水,去地里割麦。如果麦子熟透了,再等到大中午去割,手一碰麦粒就落到地里,得少收不少。
    早上的凉爽其实只有一小会的功夫,太阳很着急的样子,不一会就爬上了山头,天就变得很热了。
    “算黄算割”整天在头顶上飞来飞去,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它都不停地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
    父亲告诉我,“算黄算割”是人变的。
    “从前有一个小伙子,没爹没妈,一个人生活。麦子熟了一块,邻居告诉他赶紧割回来,他却懒得动,说等全都熟了一起割。”
    麦子成熟的时候,总是一小块一小块地熟,就是同一天种下的一块地,田头的熟了,田尾的也可能还要等上一天两天,所以只能熟一块割一块,算黄算割——一边黄一边割。
“结果,那天夜里起了一场风,他家的麦子全都落到了地里。没有吃的,这小伙就饿死了,后来变成了一只鸟,每年到了收麦的时候,就飞来飞去,嘴里叫着‘算黄算割’,提醒人们,不要偷懒图省事,不要想一口吃个胖子。”
    在十多天的假期,我每天都要跟着父母去地里收麦,或者种地,脸上、身上都晒得黑黑的。父亲更惨,每个夏忙都要脱几层皮,他的肩膀上有一块厚厚的肉,那是从小挑担子压的,他背上的皮脱了一层,又脱了一层,像麦田一样,熟一片,脱一片,于是,新长出的微微发红,旧的黝黑发亮,整个背部就像一幅不规则的图案。我想,如果给涂上黄色和绿色,一定和麦田一样漂亮。
    我们上午割麦,下午再用架子车把麦子拉回到场上晾晒,天黑时再把晒的差不多的麦捆堆成高高的麦垛,等到全部晒完,再找邻居们互相帮忙,一起用生产队的脱离机脱粒。
父亲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我从来没听他说过累,但是在下雨天,没事可干的时候,父亲会一直沉睡。下几天雨,他就能睡几天的觉,除了吃饭的时候起来一会。
    母亲用木耙子把场上的麦子推成一大堆,再用簸箕戳半簸箕,端在手里颠着,饱满的麦粒在夏日的骄阳里飞起来,又落回簸箕里,夹杂在麦子里的尘土,便随着麦子落下时带起的风,从簸箕的前沿飞了出去,只剩下清理干净的麦粒,散发出更加迷人的光芒,和外婆做的锅盔是一个颜色,只是麦香味没有那么浓罢了。
    我张着口袋,看着母亲把麦子一簸箕一簸箕装进去,装满了,父亲便用绳子把口扎紧,两只手一抱,一下就扔到了架子车上,又装了大半袋,差不多就够了。
    父亲拉着架子车,我跟在后面,朝着公社的粮站出发。
    上坡的时候,我帮着父亲推车,车子很沉,我总感觉自己使不上劲。平路或者下坡的时候,父亲让我坐在装满麦子的口袋上,路不是很平,车轮不时会压到小石子,左晃右晃,让我感觉很舒服。
    下午两三点的太阳正毒,父亲不时用毛巾擦去头上留下的汗水。他不太爱说话,只是碰到熟人时搭几句,差不多就是“今年能收多少麦”、“今年打的麦子吃不完”、“今天交的粮评了几级”之类。我似懂非懂,其实也不关心,心里惦记的是粮站门口的西瓜。
家离镇上不是太远,一会的功夫也就到了。
    粮站门口人来人往,拉了粮食来的,着急往里面看;交了粮食走的,出了门便左顾右盼;卖雪糕冰棍的,大声吆喝着“白糖冰棍,豆沙雪糕”;当然还有卖西瓜的,“卖西瓜了,大荔西瓜,又沙又甜,不甜不要钱”。
    我坐在架子车上,贪婪地看着那堆西瓜。我知道,那一堆西瓜里面一定有我一个。一会,等我们交了粮,我就知道哪一个西瓜是我的了。
    我帮着父亲把架子车推进粮站的院子里,父亲卸下粮食,让我看着架子车,他扛了粮袋,到交粮的队伍后面排队。
    那些公家的人大声喊着,告诉交粮的人评了几级,又指挥着去称秤,告诉后面的不要挤。
    那些交粮的人嚷嚷着,我听不清在说什么,大概是嫌给定的级别低,或者称的数对不上吧。
    每家要交多少粮,是按家里种地的多少定的,拿多了的可以卖钱,也可以拉走。如果粮食品相太差,粮站是不会收的。品相好了,交的就少,品相一般,要多交一些。至于好坏,全凭那个公家人定。他先看看粮袋上面的麦子,再把一个前端带着缺口的铁棒插进粮袋里,从底下取出一把粮食,看看上面和下面是不是一样,就给定了。
    我坐在架子车上,感觉有些无聊。我抬起头看天,看到的是那棵长的很高的树,树枝伸展着,叶子把天空挡住了,像一把大大的伞。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树,我在村子里从来没有见过,在大山里也没见过,但我知道,那种树上结的圆圆的果实,不能吃,只能看。
    我又低下头,发现地上有一根冰棍棒,那是用竹子做的,直直的,和木头棒完全不同。我已经攒了一大把了,下雨天的时候,我和伙伴们就用它们来玩游戏。我们一人出10个,然后用剪刀石头布来确定先后,抢先的人用手握着那一把冰棍棒,立在一个平的石头上,或者地上,松开手,任冰棍棒倒下去的时候变成胡乱的一堆,一个压着一个,相互纠缠着。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那一堆里一个一个取走,可以借助手里的冰棍棒当工具,但前提是不能让其他产生晃动。如果地上的冰棍棒有任何一个动了,就轮到另一个人来。
    我正胡乱地想着,父亲走了过来,他交完了粮,就像完成了一个使命。
    “评了二级”,他边走边给碰到的熟人说话,“还算公道”,他显得很高兴。
    父亲让我坐在车上,他把空袋子绑在车架上,又把多交粮的钱掏出来,仔细地点了点,又重新装好。
    “卖西瓜了,大荔西瓜,又沙又甜,不甜不要钱”。听着叫声,父亲就拉着我走出了粮站的大门。
    “给咱挑个熟的。”父亲说。
    “莫麻达”。卖西瓜的小贩回答着。
    他挑出一个西瓜,用手敲了敲,“嘭、嘭、嘭”,西瓜发出清脆的声音。
    “就这个了”,他说着,又用小刀在西瓜上切开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口子,刀尖扎进去,便挑出一块带着黑籽的红色的西瓜。
    父亲接过来,尝了一小口,又递给我。
    我张大嘴巴,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种带着一丝冰凉的甘甜,一下进入了我的喉咙,接着进入了我的肚子。
    “这西瓜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我说,“明年咱家也种西瓜吧。”
    “咱这就种不成西瓜。”父亲说。“你好好念书,以后考个大学,当个公家人,就有好吃的。”
    “就是的,要好好念书”,卖西瓜的人说。
    父亲从我手里把那块西瓜皮拿过去,放回到西瓜上。小贩把西瓜放在秤上称重,又算了账。父亲从衣袋里掏出刚才装进去的钱,仔细地付了账,再把西瓜装进口袋里。
    我抱着西瓜,坐在架子车上。
    父亲拉着车,步伐轻快,嘴里哼着我不知道名字的歌,或者,是他喜欢的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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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仲祥 | 2017-7-11 18:41: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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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泊看人生,挥手谱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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