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代诗人杨万里诗叙之“闲居初夏午睡起”的那种时日里,在位于彩云之南东南部的这座州府城市里,一个爱写作爱奇石爱喝酒的叫做滇南老松的五十二岁的小老头,也是在周六闲居刚刚午睡起的时候,打了一通电话,邀来三位文友至其宅品茗闲侃。 茶过三巡,话絮三遍,主人家拿出了一篇短篇小说的打印稿,请文友们为他过过目,把把关。 “又拿我开练,都被你练过不晓得多少回了。晚饭罚你请客。”展开稿子不一会儿,跟滇南老松同岁的周作家,见到自己的“影子”又被这老松当成个角色弄进了这篇小说里,便佯装温怒,借机讨酒喝。 “就是,就是,松老师得请客。”另两个年轻文友张三和李四连声附合。 周作家假意瞪了两个愣头青一眼。 拜倒在周作家石榴裙下的两个年轻的文学爱好者,哦,说错了,周作家是个爷呢,两个年轻文友亦是爷呢。这句应该为,对驰骋本市文坛三十余年成效斐然的周作家顶礼膜拜的两位年轻的文学爱好者,对周作家的言行总是亦步亦趋呢。 “好说好说,请你们来怎敢少了酒?待会儿‘地摊狗肉馆’伺候你几位就是了。”这时滇南老松表了态。滇南老松接着提醒:“老周你是写小说的老把式了,可真得给我这篇提出些实诚意见。不过,看到这篇小说的后半部分时,可不许发火啊。” “有这么邪乎?倒要看看你小子这阵子写小说有什么长进。张三,就由你来念稿。”周作家命令道。年轻的文友张三高兴地应允,遂捧了稿子,与周作家、李四一起,三颗脑袋像开“碰头会议”般凑一块,然后张三念念有词,读起了滇南老松的这篇题为《作家与石迷》的小说稿。 只听张三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念道: “在地处彩云之南东南部的滇东南市,有颇多的观赏类奇石。由于九曲十八拐的盘龙河蜿蜒穿城而过,经过主河道及各分支河流的河水千百万年,及至上亿年的或湍急或缓和的流动,将大量或大或小的鹅卵石冲向各个角落,围绕现在的市区地段及附近形成了一个方圆七十多平方公里的巨大的泥石碛坝。在碛坝里浅土覆盖着的这些鹅卵石中,有一些就发育成了各种颜色的蜡石、花卵石、造型石和图案石等一些叫做奇石的观赏石。为因大自然给这个宝地蕴藏了丰富的奇石资源,自然而然地,在滇东南市的市区里和远近郊,就有了一支捡石、玩石的石迷队伍,并渐至形成了一个赏石、论石氛围浓厚的奇石文化艺术圈。 “而四季如春的上佳气候和特殊的水土条件,又使滇东南市盛产一种被李时珍美名为‘金不换’的名贵中药材三七,其产量和质量均居全国之冠……” “等一下,”李四如同篮球裁判般比了个暂停手势,说:“滇南老松老师,您这篇小说开篇就如同游记和纪实散文一样介绍忒多的地域特征,会不会影响小说情节的展开?我在一篇老外的写作教材里看到过这样几句:‘太多的情景、场景的描述,会如同截流的堤坝一样阻碍故事的发展,并将读者推向昏昏欲睡的境地。’” 滇南老松耸耸眉做个鬼脸,脸上现不置可否表情。 “啪”地一声,周作家轻拍了一下李四那剃了三面光发型的后脑勺一下,说:“听洋鬼子的干什么?没听说过‘文备众体’这种小说风格吗?那位大名鼎鼎的西北作家贾平凹先生,就曾将这种风格玩得炉火纯青的。不是贾先生这等‘写作英雄’,断然不敢随便玩这种风格的。” “啥叫‘文备众体’?”这边张三怯怯地问。 “啪”地一声,张三那理了板寸发型的后脑勺亦吃周作家拍了一下,说:“让松老师告诉你们吧,这么勤奋写作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文备众体’的吧?”周作家说完䁖了滇南老松一眼,脸上似有挑衅表情。 滇南老松笑笑,说:“知我者,老周也!”随后他端起茶壶为三人的杯子续了茶汤, 接着说,“这‘文备众体’嘛,古人就有过尝试,唐传奇中就可见其影儿。而贾平凹先生,更是在他的长篇小说《秦腔》里,穿插了二十多幅对联。这些极具秦地民俗民风的对联,对突出小说主题、烘托环境、推进情节、塑造人物起到了特殊的作用。贾平凹先生除写作外,还喜爱书画、对联、古玩收藏,自然而然地,就将对联融入了他的小说中,使《秦腔》成为他尝试‘文备众体’的集大成之作,产生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周作家鼓掌,说:“老松所言极是。不光贾平凹玩过‘文备众体’,王蒙以前也说过,‘小说中有诗,有散文,有这个,有那个,并非坏事’。所以啊,老松的这篇小说,玩出些散文风格是对的,玩笔就是要不拘一格嘛。” 两个年轻文友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称是。 “接着念,谁都别打岔了啊,让我们认真品味一下老松这篇玩了散文风格的新小说究竟是何等样的。”老周说。接着他们三人的脑袋又凑在一起盯着稿子,张三继续念了起来: “这座城市的名片,还不光是三七和奇石,她还有着悠久的人文和文化历史。‘双桂争奇,铁画银钩探月窟;一江横影,层峦叠嶂蹑天根。’早在清康熙年间,就有高人韵士登上这座城的东山之巅,在看了这座城所处坝子的一番迷人景致后,写下了绝妙的千古佳联并被收入《云南通志》,这就是地理、人文、文学等为一处地方给出的魅力。时光一路走来,及今,文化事业不断得到发扬光大的这个城市,更是倍出文人和作家,这不,这里的州、市两级作家协会麾下,就有会员数百人,这还不包括那些蕴藏于各行各业亦有无数篇章在全国各种报刊杂志、文学网站亮相的文学爱好者们。 “这里的人们醉心于赏玩奇石,这里的人们擅长种植和经营三七,这里的人们喜爱文学艺术,亦有其中任意二者都兼顾了的。假使有一天,作为从省城南下来到滇东南市采风的大作家的您,进入到位于这城市南市区的三七国际交易市场的一间间门面里,或是爬上郊外红土高坡上进入一座座三七种植棚里见识一下三七种植生长状况,那没准您就能在跟那个经营三七的精明干练的小老板闲聊时,或是和三七种植棚里那个裤管一只高一只低的种三七的后生小伙神侃时,不经意间,他们与您交谈的话题,一下子就由三七种植、三七产品经营,而转到了浪漫主义、现代派、后现代派等文学流派的风格上来;甚至你还能在跟正于花鸟市场地摊上淘石头的某位石迷聊赏石艺术时,话题由一方颇像外国大文豪模样的人物图案石上,一下子就扯到了美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及其代表作家欧•亨利小说中那把戏式的出人意料的结尾上去。嘿嘿!那才有趣呢。 却说周亦农和李月朗这两个本土作家,一个是企业里因病提前退休了的刚五十岁的小老头,一个是卸甲时选择自谋职业的退役军官。年龄相近的他们是在滇东南市作家协会举办的一次笔会上认识的。笔会结束后,在会员们凑份子自办的会员聚会晚餐上,同坐一桌的周亦农和李月朗,就天才与勤奋、文人的清高和清贫等话题十分的聊得来,于是酒喝得微熏时,二人互相加了微信好友,及至后来的两三年里,两人也成了生活中常来常往的好友。 “黄丕诗是本市赏石界一小有名气的石迷。一天,在一个叫做大松的文学爱好者邀约的‘地摊狗肉’的酒桌上,周亦农和李月朗两个作家,认识了这位因常年于郊外捡石头而晒成刚果人模样的石迷。” “喝口茶可以吗?”这时念得有些口干舌燥的张三问周作家,周作家说:“事真多。”急切想听下文的李四接过稿子,说我来,然后一板一拍念了起来: “‘你还别说,这些石头还真的雅致得很嘛,名称也取得很诗意的嘛,你瞧瞧,还《大珠小珠落玉盘》、还《留得残荷听雨声》、还《高山流水听琴音》什么的。’酒过三巡时,两个作家在将一双脑袋凑一块,扒拉着黄丕诗手机屏幕瞅着一幅幅石头图时,周亦农赞道。‘还有这些石头的赏析字句,写得也是蛮通顺的嘛。’李月朗亦赞。 “‘石陋,文字粗浅。’石迷谦虚道。说罢接过手机放回裤兜,随后双手擎起一个饱盛了二两酒的酒杯,如行抱拳礼般,自左而右朝一桌人转了一圈,说道:‘敬各位作家老师一杯,我干老师们随意。’黄丕诗说完先张大了口,随后仰脖,将那二两五十度包谷酒一口吞进了肚里,除了杯子。 “在黄丕诗将空酒杯放下后,素来喜交朋友的周亦农和李月朗,马上将这年岁亦相近的石迷加成了微信好友。作家得广交朋友,以更多获得艺术创作的素材源泉的嘛。 “‘谢谢加我为微友,这下我有机会在微信里拜读两位老师的文学作品了,玩石头也需要文学养分的。’席散道别时,黄丕诗又不无谦虚地对两位作家说。 “这之后,周亦农和李月朗不分昼的白夜的黑,焚膏继晷,日夜埋头于电脑键盘上搞创作,他们要在三个月后的金秋十月,将各自酝酿快一年了的一篇短篇小说和一首长篇爱情诗,雕琢、雕琢、再雕琢,然后参加第三届彩云杯全省文学作品大赛。” 李四念到这里,也不管周作家同不同意,端起自己茶杯,将茶水一口闷了,又接着念道: “‘哎哟这鬼老头还不休息噶?药也忘了吃。哼!抓头挠腮半天了都打不出几行字,是不是酒喝少了就没得灵感了?但这酒真得少喝了啊瞧你这一身病。’是夜一点多钟,周夫人端水拿药来到丈夫身后,叭地一声拍了下周亦农的后背埋怨着说。‘从二十岁刚进厂当工人时,我就玩笔,到现在才出过薄薄的一本微型小说集,前两届省里的文学比赛,也才得个鼓励奖和三等奖,我不甘心,不甘心呐!哎呀!这酒,也还得喝点的,不喝手老抖。哼!省里这次文学大赛不一鸣惊人,我就封笔,从此跟文学绝缘。’周作家说完后接过药和水吃了,连声催促老婆起开别影响他创作。 “‘最后一击!最后一击!三个月后省里的文学大赛,不拿诗歌的头奖不罢休。’这晚两点,‘哔哩簸啰’敲键盘正欢的李月朗,偏过头看了看第二次来催他休息的老婆,接着说,‘我十八岁就在连队黑板报上写了那么多被战友们称赞的诗,军区报上也登过不少,也出过两本诗集了,但那晚地摊狗肉酒桌上刚认识那个玩石头的,也算是本地文化圈的人了,竟然不知道我是本地大名鼎鼎的某派诗创始人,还问我什么是某派诗?看来我这名气还不够大。这次,不拿出点刚货,在彩云杯上拔个头筹给大家瞧瞧,我就从此不言诗。’‘我倒希望你去生意场上挣点钱这个刚货回来。我没工作没工资,每月只靠你那点退养费,这日子过得真是不舒畅。写诗几十年了也不见你有几文稿费。’李夫人说完,自去睡了。 “日复一日,两个作家继续埋头于电脑键盘上,没日没夜地写,又不停地按退格键删屏幕上文稿的字词,或拿鼠标抹黑大段文字全部删,删后又写,又改,复删,复写,复改。都说文章是改出来的、‘磨洋功’磨出来的,这话不假,且这两位作家还是玩了几十年笔的老把式了。 “‘ 《山字奇石现本市》 ’这天下午,修改那篇欲参赛的小说累了、捧了张本地晚报正读的周亦农,瞥见了这样一条图文消息,‘本报讯:家住本市的黄先生,近日向本地石友们展示了一方颇为奇特的山字文字奇石。这方奇石高37厘米,宽28厘米,浅灰色的石表上衬托出一个位置居中、字型沉稳大方、结构严谨的山字。据悉,此石出自我市翠竹镇回龙河河沟,是黄先生在位于本市一环路上的花鸟市场地摊淘得。’消息末尾,署名‘黄丕诗报道’。 “周亦农读罢这消息,立即致电黄丕诗:‘祝贺啊老黄,晚报上登着的你自己写的那条石头消息,写得很不错嘛,条清缕析,言简意赅,奇石的形态描述得到位,有点文字功底。哎我说,想宣传石头怎么不来找我帮你写,要自己写?怕破费请我吃地摊狗肉噶?哈哈哈哈!’ “‘哪里哪里,主要是怕周老师忙,未敢打扰您。’电话那头的石迷回答。 “‘是真忙,要参加省里的一个文学大赛,你不晓得码字的辛苦。’周作家说。 “‘唔,想必是……唔,这种苦……多少……我还是知道一些的……’电话那头的石迷嗫嚅着低语说。 “两个作家仍夜以继日地雕琢着他们的文字。 “穷三个月功力,周亦农和李月朗各自的参赛作品磨成,然后是投稿,参赛。 “初冬时节,省里第三届彩云杯文学大赛放榜,一匹由滇东南驰骋而来的‘黑马’一跃而登大赛榜首,其短篇小说《山魂》,荣获此次大赛小说类一等奖,获奖者的名字叫黄丕诗。 “有许多作家和文学爱好者参赛的滇东南市的文学界一片哗然。 “在公布的这次文学大赛获奖名单中,大赛组委会对黄丕诗这篇获一等奖小说的评语是: “‘短篇小说《山魂》,以隽永的笔调,精巧的结构,岩浆般迸发的感情,将作者对故园乡土文化的敬重、眷念和传承表现得淋漓尽致;小说结局那出人意料的陡转,将执着和坚守这一人类精神信念瞬间升华,使作品获得一种直击心灵的震撼力量’。 “而周亦农、李月朗的参赛作品,却没能摘取桂冠,只分别获得小说类三等奖和诗歌类二等奖。 “初冬里一个温暖的晚上,那位大松哥又将本地文化圈一伙儿友人请到了北市区文新市场里地摊狗肉馆的酒桌上。 “‘哈哈,这次可不是我请客,而是由我们这位玩石和玩笔两不误的大黑马黄丕诗老弟破钞,是他让我邀请你们的。’心直口快的大松哥说完后,一拍这石迷的肩,接着说,‘哎呀我说你这黑不溜秋的黄皮石,噢不,是黄丕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搞文学创作的?我原来只是听你的一个石友说过你文笔好。’ “‘年轻时,从在连队黑板报上写豆腐块文章时开始的,为此,到如今我都还在心里,感谢当时团宣传股那个叫李军的干事,是他引导和鼓励我,默默地、静静地走上写作道路的;记得当年李干事跟我说过,写作是一种执着和信念的坚守,我牢牢记住了他的这番话,及至后来我常以此话激励我,笔耕不辍。到了中年喜欢上赏石艺术后,我亦没断笔,常给自己的藏石,给石友们的藏石写赏析字句,写探索赏石文化艺术的心得,亦不时从报刊杂志上,从微信里揣摩在座各位老师的文章风格和手法,然后加以练习……’有些含羞的石迷嗫嚅着回答。 “‘唉!我也是十八岁起就在军营里开始写豆腐块,并一路坚持下来的,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莫非我之于文学,没有这个玩石头的人更执着?’听了石迷那番话后的李月朗寻思至此,用肘拐了拐周亦农,问,‘还继续玩笔不?老周,但是,我都跟我老婆说了,不获这次文学大赛诗歌头奖,我就要退出文坛。’ “‘玩!跟自家婆娘说过从此不再沾文学边了的那种话,不能算数的。我看这个石迷,憨厚的外表下,眉眼尖却透着股英气和执着的神态,恐怕也是个做任何事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主,这点倒是值得我们效仿。从上次在地摊狗肉馆他敬了我们那杯酒起,我就觉得他这朋友值得交。’ “周亦农说完,举起酒杯,笑呵呵跟这位本地石迷兼文坛新秀单挑了一个二两杯。随后大松哥、李诗人,还有那位种植三七亦喜文学的年轻人,亦笑呵呵各执酒杯依次上阵,各人跟黄丕诗走了一杯。此番敬酒者举凡四人,黄丕诗计受领了四杯共八两五十度本地小锅包谷酒,敬酒者各自却只二两。黄丕诗醉了,兴高采烈地醉了,连香喷喷的黄焖狗肉都还没吃上一砣。 “‘酒不醉人人自醉’。艺术一脉相通,不论是文学艺术抑或赏石艺术。不如此,眼前这位石迷,缘何能跟本地文坛一群文人扎成一堆?” “完啦?”听得李四收声了一会儿,此前已起身在他们面前来回踱着步的周作家,停住脚步问。 “完了。什么完了?别给我玩双关语!只是这篇完了嘛,后面还有好几部小说准备写呢。不过,我现在写东西喜欢嘎然而止,余下的留给读者自己去慢慢品味,就像国画的留白手法一样。”滇南老松一板正经地说。 “不错,这篇情节的转折比以前有所进步。只不过,你竟敢将‘我’在省文学大赛上的得奖等级,排在你的下面,真是大胆!晚饭罚你多喝两杯包谷酒。哈哈哈哈!”周作家说完大笑起来。 “我这还不是为了使小说有个出人意料的结尾嘛,冒犯冒犯,可别给我较真啊。”滇南老松嘻皮笑脸地说 这时滇南老松看了下腕上的表,说:“饭点到了,走起!” 随后四位文友搂肩搭背出了松宅,打的前往北市区文新市场里天天好不闹热的“地摊狗肉馆”,开怀畅饮去了。 [作者简介]笔名:滇南老松,实名:韦建松,男,1965年7月出生,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文山市人,学历为大专,曾经从军,退役后当公务员,现居文山市。喜爱文学、绘画、音乐、奇石。有散文、杂文、小小说、短篇小说散见于省级、地州市级报刊和各类网站。杂文《做客记》被收录于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云南杂文丛书•周末闲话》,散文《一碗面》获《文山日报》“我与改革开放三十年有奖征文”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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