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董怀禄 于 2017-8-2 10:40 编辑
有人说，人是老天爷手里的一把种子，撒到哪儿是那儿，老天爷把你撒到一个脱离战乱、没有饥馑、衣食无忧的年代里的家庭中，你就享受幸福吧！如果你生不逢时，遇到饥馑横生、战争频仍的年代，你就可能命运多舛。但时势也锻炼人，造就人。我五叔父就是这样一位幸运者。他生在了我们这个大家穷家，也生在了一个崭新的社会。但他还得度些涅波，经受穷苦、饥饿和寒冷的考验。 大约清朝末年到民国初年，我太爷爷活着的时候，我们家还算殷实，有牛有车有土地。但是后来由于我爷爷的姨家出了一个土匪表弟，这货色兔子专吃窝边草。他知道我爷爷弟兄一人，没有扶帮，好对付，隔三岔五就到我们家来偷东西。最初还碍点亲戚面子，趁晚上天黑风高偷偷摸摸来，后来也不顾自己那一张皮了，大白天带人到我们家拉牛背包袱。不但把我太爷爷和老嬷嬷一辈子积攒的家当倒腾空了，还逼着两个老人把土地都兑给了人。到了我爷爷手里，我们家已经是徒有四壁了。幸亏我爷娶了我能干的奶奶，我奶奶生养了十个不惜力气，勤劳朴实的儿女。一切便从头开始。 为了解决全家人的吃饭问题，我奶奶先是带领我父亲租人家地种，等我前边几个大长得有点力气了，便自己到山里去开荒。五叔父从小就跟我父亲在泾河岸上一个叫桃坡的地方开生荒。所谓生荒地就荆棘丛生、料脚石片子遍布、从来没有种过庄稼的土地。一镢头下去一个生碴碴，因为经常挖到石头和硬柴跟上，所以手上到处都是震裂的血口子。没有止疼药和止血布，血淌得实在止不住了，就到地里揪上几撮刺荆叶子揉烂敷到伤口上，等血止住了继续挖。 白天苦点累点还好过，最难熬的是晚上。夏天的夜里，烂窑洞里异常闷热，加之蚊虫、虼蚤和老鼠的骚扰，那简直叫活受罪。要我说，这个世界上，能够紧跟人生活在一起的动物应该就是老鼠。这玩艺灵得很，飞机在空中飞，没人邀请的老鼠也能爬上飞机享受天空乐趣。我五叔父说他睡在桃坡沟那烂窑里，每天晚上都有说不清多少大老鼠从他们的头顶、脚底跑来跑去，找不到东西吃的老鼠就朝人下口。有一晚上，劳动了一天的五叔父困乏得不行，往麦草窝一躺就睡着了。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突然感到耳朵有点刺扎了一样的疼，伸手一摸，呀，吱哇地一声叫唤，一把抓住了一个大老鼠。原来老鼠正在啃他的耳朵蛋儿呢。烂窰里睡不安然，那就睡到门上，门上还凉快些！岂不知那地方天一擦黑就成了野狼的世界。 据我父亲讲，有两只游走于各村专吃死娃和牲口的恶狼，猪和羊的血把它们脖子底下的毛都绣成了圪垯，跑起来老远就能听到唰啦、唰啦的响。狼的眼珠子是黄的，夜里能发出黄光。这两只恶狼曾经咬死过一只大黄牛，其中一只差点被牛的主人用铁夹子套住了，狡猾的恶狼丢下半截尾巴最后还是逃脱了。半截尾巴和它的同伴打他弟兄俩的注意已经很长时间了。每天后晌，只要太阳在西边山梁上一隐没，两只狼就在山卯卯那儿出现了，它们把嘴对到地上，发出小孩被人打疼后的凄厉哭叫。为了对付这两只恶狼，弟兄俩每天晚上老早就在门上煨几堆火，在窑门墙上挂一些草圈圈。恶狼不敢接近土窑洞了，就在崖背的地上胡挖腾，半截尾巴抡来抡去，爪子把半个土堆都刨成了一个大坑。就这样在与炎热和恶狼的斗争中，我父亲和我五叔父坚持了三年，开出了五六十亩生荒地。收获了几十石玉米和谷子。 从小吃过大苦的五叔父，命运的转机是在他20多岁时，宗山公社买了一台“东方红”牌履带式拖拉机，我们叫它练滚拖拉机，成立了拖拉机站。我五叔父成了全公社挑选出来培训的首批练滚拖拉机司机。 小时候，我对“东方红”印象深刻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当时人人都会唱的、响遍全中国的歌曲《东方红》，另一个原因是我五叔父开了一台东方红牌大拖拉机。记得练滚拖拉机第一次来我们队上耕地，是夏日的忙罢，麦子已经打碾完了，麦茬地需要深翻一遍。农民们说：“头茬放深犁，二茬犁破皮，三茬犁草呢。”头茬地犁好了，如果再遇一场大白雨，就能给播种时保住墒。那天一大早，喜鹊就喳喳喳地叫着，人们都说有好事呢！庄汉人刚吃过晌午饭，我五叔父和另一个司机就开着东方红练滚拖拉机进村了。坐在拖拉机驾驶室的还有老队长。匆匆地安顿好司机吃住以后，我五叔父就开拖拉机下地了。地点是望不到边的埝窝地大雁滩。一村男女老少都跑到地里看景儿。老队长叮咛我五叔父说：“老五，把犁放深些，使劲整！”五叔父说 ：“大哥，你放心！拖拉机不是牛，做不了假！”刚耕了几个来回，人们就等不及了，老汉们把扫帚棍插在犁沟里边量深浅，小孩子们则爬在犁沟里边藏猫猫。 那个年代，人们最欠的就是吃，白蒸馍、凉面是让多少人奢望的美食，如果有葱花油饼、撕的长圪垯咥，那简直是神仙生活。因为我五叔父的原因，我有两年也沾了光。拖拉机进村耕地，队上要给司机安排人专门做饭，我五婶娘自然是最佳人选。我五叔父家那些天也就成了管待司机的临时招待所。我被队长安排义务为我五婶娘烧锅，为司机端饭。这时候顿顿都能混个肚子圆。我五婶娘不仅面扯得宽扯得薄扯得长，油饼还烙得有特色。人们把她烙的油饼叫千层饼，层层又多又薄，薄得和纸、和知了翅膀一样。吃的时候可以用把抓，也可以用筷子夹，闻着爨香爨香，吃着酥软酥软。 我五婶娘长于面食，我五叔父则会料理浑案，年轻时他的业余爱好是给人做厨。红烧滚子、酸辣肚丝是他的拿手菜，九碗、十三花他都能做。前些年，我五婶娘患脑梗偏瘫，在我五叔父的精心照料下，十几年时间，我五娘由没知觉到有了知觉，由不会说话到能够言语，由坐着轮椅到能独立行走。如今我五叔父把我五婶娘经管的谁见了谁夸，开东方红的老司机成了我五婶娘的专门司机，成天开辆电动车，跟集上会，进庙求佛。我五婶娘想到哪儿，他就把我五婶娘拉到那儿。 作者简介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新浪博客和微博昵称：长安亦君；微信 和QQ昵称：细水长流。陕西礼泉人。中学高级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1996年9月、1999年9月，先后入选《中国中学骨干教师辞典》和《中国当代专家大辞典》。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作协十堰分会会员，《西部文学网》湖北分站长，湖北省、十堰市教育学会会员，曾任十堰市语言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有多篇教育教学论文和文学作品在《中国青年》《中国教育报》《中国青年报》《中国环境报》《学习月刊》等国家级报刊发表，有多篇文章在征文竞赛中获大奖，出版有个人专集《怀念与忧思》、《黄土魂》、《董怀禄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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