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滇南老松 于 2017-8-7 08:06 编辑
我霎时凝眸,定睛。 但见用关节粗大的糙手端着土碗的他,脸上露了现如今那些吃货面对一桌子色香味俱佳美食般的欢欣表情,然后他边美滋滋地把土碗里的清汤面吸得“哗哗”直响,边用贪婪的目光紧盯着碗里,仿佛在数还剩几根面条。当最后一箸面条下肚后,他接着打开一小包用纱布包着的红米饭,一不小心,掉了一小团在地上,他迅速拢了几个手指小心翼翼拾起那团饭,不余一粒,连同包里的米饭一起倒入“玻璃”面汤中,略为搅拌一下,说时迟,那时快,他便风卷残云般地完成这顿“美餐”。之后,从对襟布衣的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红缨”香烟,抽出一支燃着,肚包后的惬意、满足,伴随着缕缕青烟,从他那敦实的厚嘴唇上扩散开来,驱赶着劳作的疲乏。 以上,是蕴藏于我记忆深处的一幅流动的画像:一个日光暴戾的中午,一位脸膛被常年的风吹雨打日晒摩挲得如麻栗柴般粗糙的中年农民,就着锄把蹲坐在菜地的隔埂上,正享用着家人刚送到地头的午饭——半土碗没油腥的面条和一小包米饭。 这是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的某一天,我于学校不远处的那片菜地里目睹的一幕。 那时候的文山城很小,居民中工农间杂,我就读的州东方红小学(现州实验学校)还在一片菜地、果园的包围之中。那时候,无零食吃的我们,放学后经常出没其间,偷摘嫩苤蓝、青苹果等解馋。这天上午放学后,寻思进菜地拔个萝卜的我,在低姿运动至一排豆架边时,便窥见这菜农正开饭。时读小学五年级的我,肚中正饥。而那时的生活水平,家家淡饭粗茶,看同班同学,几乎个个鸡胸鹤腿精精瘦。而对吃的敏感,竟使我呆伏豆架后瞅着这农人进餐,忘了此行的任务。瞧他那唏哩哗啦津津有味的吃相,可惹毛了我那正受委屈的小肚肠。要知道,我这天的早餐,仅是外婆捏的两个小饭团,早在第三节课时肚里便频传咕叽声。看那农人餐毕,我便急着回家,打算向母亲嚷嚷,也要吃上面条一大碗。 人的记忆真作怪,孩提时的往事,大多已被岁月尘封,小学同学中,谁张三谁李四谁王五我已大多模糊,而此“农人进餐图”,却为心灵深处所摄录。重忆那场景,常使我眼前浮现出法国巴比松画派画家米勒的《拾穗者》中,那些衣衫褴褛、正躬身捡拾麦穗的农夫,又隐约看见罗中立油画《父亲》中那手端大茶碗、指甲缝里嵌着谷粒、满脸刀刻般褶皱的老农形象。之所以这些形象会重叠出现于我的眼前,我想,大约是因为他们均为处于社会底层的、最平凡的劳动者,他们付出自己身体所极限的辛劳,换来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奉献给社会,不求太多回报。并且,他们都深深地挚爱着土地,珍惜每一份收获。记忆里这位于田间地头吃午饭的农人,既是中国广大朴实无华农民的真实写照,也折射出那个特定年代人们物质生活上的贫乏与精神上的麻木。 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现在,我的母校周围的菜地、果园已被玲珑剔透的盘龙公园和各具特色的新楼房所取代,餐饮、休闲、文化娱乐场所遍布。而今,年岁也已到了那位吃面条农人一样的我,于心里为孩提时侵袭菜园的不良行为感到内疚,继而,我发誓在我随后的人生的道路上,永远不会忘记——铭刻于我心灵深处的那幅画像中这位农人。 注:图片为罗中立油画《父亲》,来自百度图片。
[作者简介]笔名:滇南老松,实名:韦建松,男,1965年7月出生,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文山市人,学历为大专,职业经历为军人、公务员,现居文山市。喜爱文学、绘画、音乐、奇石。有散文、杂文、文艺评论、小小说、短篇小说散见于省级、地市级报刊和各类网站。杂文《做客记》被收录于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云南杂文丛书·周末闲话》,散文《一碗面》获《文山日报》“我与改革开放三十年征文”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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