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长风 于 2017-8-12 19:25 编辑
(一）
多少年，我始终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很幸福的女孩，从小被父母娇惯着、宠爱着、呵护着。虽然家庭条件艰苦，但 却从父母那里得到了无尽的爱和温暖。
我们家祖祖辈辈生活在黄土高原的小山村。70年代正是经济落后，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在那些年月里，婴儿没有母乳，只能靠玉米面小米粥养活，谁家能买得起奶粉哺育婴儿，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我就是在那个时代出生的，出生之后母亲就缺奶，为了养育我，父母不知犯愁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迫于无奈，父亲像讨饭似的这家三毛那家两毛，加上自己一分两分攒的多年的积蓄，买回一只哺乳期的奶山羊，他要用羊奶来喂养我。自从买回奶羊，父亲又多了一分操心：为了去弄鲜嫩的青草，让山羊多产奶水，父亲天不亮就起床了，佝偻微显驼背的身影，穿梭于大山之中。
可能是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吧，我的身体从小抵抗力就很差。十岁那年冬天，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寒风刺骨，我忽然鼻血不止，这下可吓坏了父母，无奈父亲背起我向四十里外的县医院奔去，一路上翻山越岭，汗水浸透了父亲的棉衣，我能清晰地听到父亲吁吁地喘气声，我就像一只黏在父亲脊背上蠕动的虫子，背上背着的似乎不是我，而是一个沉重的包袱。我曾多次要求父亲放我下来和他一起走，让父亲歇一歇，可是他怎么也不肯放下我。这是我生平以来第一次清楚的看到父亲的脸：高高的颧骨、深陷的眼睛，干皱的皮肤。北风吹着雪花横扫着，我感觉不到寒冷，是父亲的身体温暖着我的心，热泪浸湿了父亲的双肩。
到了医院，他顾不上喘一口气，跑前跑后，为我挂号检查。由于我鼻子流血过多，失血严重，医生要求急需输血。只见父亲长长地叹着气，皱褶的脸上布满了愁云。我能猜测得需要一笔数目不小的医药费。我知道父亲的衣兜里没有多少钱，望着无奈的父亲，我有些惶恐不安。我很听话的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条椅上，隐约听到父亲和一个戴着眼镜的医生说着什么，他们的声音压很低。后来，父亲嘱咐我，让我坐着别动，他一会就来，说着随着那个医生去了一间挂着门帘的屋子。过了好久，父亲出来了，他面容蜡黄而又憔悴，我很纳闷：父亲怎么啦？怎么丢下我不管啊？我问医生，我爸爸他怎么啦？医生指了指挂着门帘的那间屋子，轻轻地告诉我，你父亲为了给你治病，卖了不少血。 刹那间，我感到了无比的愧疚和心疼，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我不知道人抽去鲜血会不会和小草一样也枯死。
看到父亲的模样，我禁不住痛哭了起来，父亲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没事，我是突然间肚子疼，一会就好了”。我知道这是父亲善意的谎言，言语里流露着难以言表的酸楚和无助。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一滴一滴鲜红的血液流进了我的身体，滴进了我的心灵。
半天过去了，输完血父亲又带着我去做了其他检查，等化验结果的空儿，父亲领我去了医院门口的小饭馆，只给我要了一碗热汤面，他自己拿出随身带来的一点干粮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我好想让父亲和我一起吃了那碗面，可他哪里能答应我啊，他摇了摇头，安慰我，赶快吃吧，吃饱了好有力气治病，那一碗面我真是和泪水下咽入肚。终于化验结果出来了，病情不是太严重，父亲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又回到了学校。是因为自幼父母太娇惯了吧，贪玩的兴趣远远大于学习。有一天自己的调皮终于惹怒了父亲，第一次看到父亲严厉的目光和举起的巴掌，“整天就知道贪耍，一点都不把学习当回事，没有念出一点成绩来，我怎么养了你这样一个女儿呀？”我哭了，悔恨中我感受到了父亲对我充满了多少成才的期待……
我在父亲的期待中长大成人，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学业有成，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
如今我已为人母，儿女膝下承欢。每次我和老公回乡下看望父母，他们依然忙里忙外打理我们。看到他们日渐增多的白发，看到他们额头上满布的皱纹，我心里好像被泪水淹没。我们决定接他们进城，让他们过上舒心的生活。他们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一切都舍不得。也许是他们怕给我添麻烦，一个答案：不去城里。在我种种“软硬兼施”里，他们勉强同意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一起，日子在平凡中温馨度过。
（二）
年前的一个傍晚，我正下班回家，途中一位大妈向我问路。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六十开外的年纪，眼角有皱纹深深凹了下去，深邃的目光少了些光泽，脸上写满岁月的沧桑，看着她，我忽然想起我慈爱的母亲。于是我客气地给她指了他要找的路线，准备离开。可她却有点不想离开的意思，吞吞吐吐地索要我的电话，说她住在一个酒店，让我有空过她那里坐坐。出于警觉，我开始从心底防备起她来，又出于对她的尊重，我十二分不乐意地把电话给他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既不招生，又不是招客户，要我电话干嘛？”我开始思索这些和我并没有多大关系的事情来，那一天我很不痛快，心里好像多了些什么。第二天，还有后来好几次，我每天上下班途中都能碰见她，她像在等我似的如期出现在一个路口。
一天，我们又相遇了，她站在那个路口，丢了魂似的。我有些装不住了：“这位大吗，你每天都出现在这个路口，究竟是等别人还是等我？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可以跟我说说吗？”我似乎觉得她在我眼里已经不算陌生了。“我们到茶楼里坐坐，我慢慢和你说能行吗？”他有些央求的意思。“去就去吧！”反正是在我家乡，我倒要看看她想干啥，短暂的矛盾过后我答应她了，跟着她向一家茶馆走去。
到了茶馆，一阵寒暄过后，她的话直入主题，问我在哪打工，收入怎么样等等，我如实告诉了我的情况。她说在这里打工太苦，工资又低。她说她也开了一家小公司，问我是否愿意去他公司上班，若能去，她承诺给我一份轻松的活计，每月工资保我满意，还说会把我当女儿一样看待。我听着她在喋喋不休的说，心想“你不用忽悠我，天上大大馅饼还会掉到我头上，以为我傻吗？是不是想骗我什么了啊？”我应付着她，心里更多了一份对他的警觉。她又问了好多好多关于我家庭的事，不知怎么了，我把我家里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听完我的话，她有点怜悯和惋惜地望着我，两只手有点抖动的样子。我有点恐惧，后悔我不该来。我又百思不得其解，她好像对我们家很熟悉。我清晰的意识到，这位大妈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开始改变对他的态度了，主动问起她来：“大妈，我看你来这里都好多天了，你来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你究竟是啥人呀？”
“我来这里的确有重要的事啊，先不说了，我现在问你，现在你可以带我去你家吗？我想去看看你爸爸和妈妈。”大妈深情地望着我，语调低沉地说。
“ 可以的，那有啥啊！ ” 我不屑一顾地回答她，这时我看到大妈的脸上洋溢着欣喜。
为了兑现诺言，一天我主动去找她去我家。按照平日的习惯，我不管带个谁去家里，妈妈都是百般热情，那是妈妈好客的本性，也是她爱我而给我支撑着的面子。所以我没有提前跟妈妈说，也没想过会有什么意外。
我带着大妈去了家里。刚进门，我忽然发现妈妈的眼神很异样，她有点呆在那里的表现，我有些难堪，更有些莫名其妙。他们都这么鬼鬼祟祟，莫非有什么秘密不成？
“妈，这是我最近认识的一个远方客人，我今天带她来家坐坐，她说要来看看你们，你们是不是认识呀？”我努力打破当时的僵局。
妈妈回过了神，连忙招呼大妈。大妈有点尴尬地说道：“你们都还好吗？”
“ 好，好，我们都好着…… ” 母亲勉强地回道。
看着大妈坐好，我让她和我母亲先聊聊闲话，我准备出去买点招呼大妈的东西来。刚出门口，就听见母亲的质问：“你这次是要女儿来了，还是看我们来了?”
大妈说：“都三十多年了，我没有要回的打算，我只想见见她，了却我心头一桩心愿，以后我也就能死而瞑目了。”
我现在有个想法不知能不能说出来？我在那边大小还算有个公司，公司缺四个人，我想让她去，去了我再做安排，你们看咋样？”
“ 那你休想！ ”妈妈吼道。 “你们相认我不反对，但这些年来我屎一把尿一把，把她抓养这么大，容易吗？你今天想把她带走，亏你说得出口！早知你这么想，我根本不会让你进我的门，你以后再别来打扰我们了……”妈妈越说越气。是大妈理亏吧，我没听到她大声说一句话。
我全明白了！“是吗？有这回事吗？这是真的吗？这可能吗？……”太多的疑问在心里交织着，我不断地问自己。出去的心思已经变成心灰意冷，我返回了。推门进屋，吵嚷的屋子顿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父亲用深邃的目光看着我，低沉地说道：“既然你都听到了，我就告诉你真相吧。一九七六年七月十一日，那天天气很热，我和你妈在去赶集，路上碰见草丛里一个用棉被裹着的婴儿在哭，我们掀开被子，孩子身旁放一张纸条，有孩子出生日期和体质检查报告单，还有很多请求好心人收养的话。……看着可怜的孩子我们于心难忍，决定把她抱回家里收养，这个孩子就是你！”
听父亲说完，我的心像针扎着一样，我觉得有一块塌下来的天沉沉地压着我的身体，让我喘不过气。我清晰地感觉到我就是个黑夜里被恐惧包围着的人……”疼痛，恐惧无助，冰凉的泪水……
“唉，都是我的错啊！当年咱们村闹饥荒，你爸家族里重男轻女，再说了家里当时实在没有能力养活你，出于无奈，我们忍痛把你丢在野外，乞求好心人收养你，给你一条活命的路！我知道我这样做是自私的，是不道德的，是昧了良心的……。我能理解你不原谅我的仇恨，我也没有脸来见你和你们一家……可是这么多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你是我身上的肉啊……多少年里我祈盼你能被人收养起来，你能活着，我祈盼亲眼看到活着的你长大了的你……我对不住你，我是罪人……我给你们深深地道歉……”大妈也哭得撕肝裂肺，她跪在那里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我们家成了一片伤感的海……
窥视她沮丧的眼神，我多想理解她得到我原谅的焦急与渴望啊！哪怕半个字透露一点原谅她的信息，她都会很惊喜的。我没有明确透露什么，只是多次下意识地注视她的体貌，忽然觉得真的就像她骨肉：我们有相同的体貌与精神！不知怎么，我忽然清晰地看到了她被岁月无情地洗刷过的饱经风霜后苍老，我的心软了，我觉得我应该认可她，理解她，原谅她……虽然我没有说出声来，但心里已经千万次的说着妈妈，我理解你，我原谅你！
“我知道，你是不会理解和原谅我的，但你是我的身上的骨肉，你是我曾经在十月怀胎的艰难中拥有了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泪水中大妈的话一万次的回荡在我的耳目边。
“妈——”，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决堤了，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我扑到她的怀里，我们拥抱着泪如泉涌……
我有点神情恍惚，支支吾吾地向她说，您……您别……别伤心了伤心了……好吗……？
母亲止住了泪水，无奈但又真诚的对我说，她就是你亲生母亲，你该叫妈！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叫出来了：妈妈……扑进她的怀里我们拥抱哭泣……，只听妈妈不断地哽咽重复着我的名字。
她紧紧的抱着我，我深深感到她是多么爱我，多么依恋我，此时所有的怨恨都抛到九霄云外，我强烈地感受着这个久违而温暖的怀抱！
一旁的养母，眼眶里也含满了泪水，她埋藏了！三十几年的秘密之瓮今天终于被打碎了。生母给了我生命，是养母给了我一切啊！此时的她，内心多么苍凉，此时的她多么无助，此时的她多么孤独……养母啊，如果有来生，我会和你再做一次母女，那时我做母亲你做女儿，我会把您曾经给于我的，加倍还给你！母亲，我渴望那样的机会，让我们在续一世情缘……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郭凤，女，汉族，宁夏彭阳县人，爱好文学，曾有拙作见于《银川文艺界》《六盘山》《彭阳文学》《六盘人家》《甘宁界文学平台》《关东文学》《固原微教育》《六盘农情》《栖息地》《葫芦河文学》固原新闻网及等文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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