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1149291047 于 2017-8-14 02:15 编辑
(一)
张建国踉踉跄跄地走着。他左手拎着半瓶酒，右手无力地胡乱指指点点，朦胧猩红的双眼看见什么，就随口胡言乱语几句。他忽然打了个趔趄，一连往前滑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脚步。一转头，他看见了东边初升的月亮。看了一会儿，猛然把酒瓶用力向上一伸，“举杯邀明月，”他看着手中的酒瓶，“不对！不对！应该是举瓶邀明月，对......对......对影成......成三......三.......三人。”他扭头前后左右看了看，撩起敞开的衣襟看了看，又抬起双脚看了看，”不对，不对，全错了，找来找去，就我一人。还大诗人，连数都不识。“他喝了一大口酒，连连地咂咂嘴，”舒服啊，知我者，酒也。”忽然他不知那里来了一股豪情"......将敬酒，杯莫停......千金散尽还复来，千金散尽还复来，千金散尽还复来......'‘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声音愈来愈低，可是猛然又提得很高“可是我......千金散尽，”声音又低了下来，好像一个诗人抑扬顿挫地朗诵自己的作品，“现在连买一瓶酒的钱都没有。这瓶酒，还是用早上从毛阿婆手里骗来的钱买的.阿婆年龄大了，她追不上我，就用拐棍指着我说'这崽娃子，你也不嫌造罪。'。昨天本打算到二毛商店赊瓶酒，二毛说啥都不行。趁他不注意，我拿了一瓶酒就跑，二毛追上我，夺下酒不说，还要打人。他说‘打死你这害人精。’好在别人的劝说下，我才免了一顿皮肉之苦。哎！我骗阿婆的钱，偷别人的东西，我作孽，成了害人精，我活的窝囊。水浒里的英雄，他们大碗大碗地喝酒，大块大块地吃肉，那个爽快劲儿就别提了。他们没有钱，也可以夺酒喝、抢肉吃，谁让人家有那本事。可怜我身高不足五尺，瘦的皮包骨头，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夺、怎么抢？”他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一扭头，他看着身旁欢快流淌的小河，”河里的水啊，你要是酒就好了，我只要舒舒服服地躺在这儿，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可惜啊，就这样白花花地流着，一点酒味都没有。“
他就这样东倒西歪地走着。顺着这条道一直走，遇到一颗大槐树，向左拐第一家，就是他的家。这一点，他是清楚的。这条道，他走了半辈子了，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家。二十三岁那年，他用毛驴驮着漂亮的新媳妇，在同村光棍羡慕的眼光中风风光光、喜滋滋地顺着这条道进了家门。半年前，他眼巴巴地看着娃他妈，领着六岁的儿子，提着大包小包顺着这条道义无反顾的离开了。他叫儿子，儿子连头都没回，跟着妈妈走了。眼看着媳妇和儿子走远了，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一口气憋得慌。他使劲把空酒瓶朝大路扔出好远。"走吧，都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看谁还管我，看谁成天还在我耳边叨叨。我就喝，喝！喝！喝！”他大声说着，却嘤嘤地哭了。想起以前的事，他不觉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贪酒了。"酒啊，我爱你，你可解千愁。酒啊，我恨你，你让我家财荡尽；酒啊，为了你，我气死了老娘，现在娃他妈和儿子也走了。酒啊，为了你，我偷鸡摸狗，骗张三瞒李四，成了人见人躲，狗见狗咬的万人嫌。酒啊，现在也只有你不嫌弃我。”他忽然唱了一句歌词"我已离不开你，不管你爱不爱我。"他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好几口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日有酒今日醉，明天没酒喝凉水。嘿嘿......哈哈......"他一连傻笑了好几声，嘴里唱着颠三倒四的歌谣，摇摇晃晃地向村里走去。
正在这时，“救命！救命！救命！”一连好几声急促的呼救声，把张建国惊的打了个趔趄，“噗通”一声，他掉到河里去了。 （二） 秦岭山脚下渭北平原的东北部坐落着一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庄。这个不足六百人的村庄有一个古老的风俗:孩子一落地，上称八斤，小名就叫八斤，上称七斤，小名就叫七斤。这年初夏的一天下午，毛阿婆的孙子八斤和邻居家的孩子七斤说好一起去河里游泳。他俩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别的孩子。八斤就问：“我俩游泳去，你去不？”“去！”那孩子爽朗的答一声，笑吟吟地跟了上来。等走到河边的时候，他们已经有六个人了。位于村子西边的小河，弯弯曲曲，不断随着地形变化着身躯。有一段地形狭窄陡峭，水流就湍急些，如数匹骏马齐头奔腾；有一段地势开阔平坦，水流就平缓些，似一面波光粼粼的镜子。八斤他们游泳就选在水流平缓的地段。他们来到河边时已近傍晚了，八斤和七斤急不可耐地脱掉衣服，"扑通---扑通"，一前一后跳进水里，水花溅起老高。八斤下到水里，就感觉水有些凉，不由自主的打了两、三个冷战。七斤也说水太凉，说咱们还是上去吧。八斤对小伙伴玩的其它游戏，如踢毽子，打沙包，滚铁环，藏猫猫都不出色，唯独对游泳钟爱有加，他练就的三项绝活别的小伙伴都望尘莫及。其一是扎猛子，扎猛子就是一头扎进水里，从水面上看不见游泳的人，等露头时，人已在七八米以外。别的小伙伴也就扎个四五米，最多七八米。八斤却要扎十几米。其二是钻冒眼，钻冒眼就是在原地蹲下去，水淹过头，看谁在水里呆的时间长。别的孩子一般支持三十秒就算不错了，最长也就四十秒，而八斤却要坚持六十秒。其三，八斤练得这个绝活，别的孩子只有嫉妒的份，没有一个学得来。就是仰面躺在水上，两胳膊伸开与身体成十字，两腿张开，从整体看就像一个大字。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水上，一动不动而不沉下去。这三项绝活，让别的孩子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八斤自己也觉得很长脸。所以八斤逮着游泳的机会，绝不放过。如今到了水里，八斤哪里舍得上去，况且憋了一年了。他对七斤说游一会儿就不冷了，说着就带头游到了河中心水深水阔的地方。八斤喜欢在水深的地方游，像扎个猛子或钻个冒眼都能施展开手脚。游了一会儿，他觉得身子并没有发热，反而愈来愈冷。这时他虽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听七斤的建议，有些想上岸去，但他倔强的性格，他等待七斤再次提出上岸的建议，到时他顺势答应。即维护了他的尊严，也给足了七斤面子。就在这时，七斤忽然“哎吆”一声，猛地缩作一团，在水中剧烈挣扎着。“你咋了？”刚才还沉浸在遐想中的八斤，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漂亮的侧转身，顺势向前低头，右臂向前伸，随之左臂由后向前画了一百八十度的半弧，有力的落在水面上，双腿先一缩，然后用力的一蹬，整个人就像离了弦的箭，已向前去了七八米，眨眼间就到了七斤的身边。他随手抓住七斤的胳膊，使劲向上提。七斤一下子浮出了水面，脸色十分苍白。他一只手紧紧捏着小腿肚子，脸部痛苦的扭曲着。他说腿抽筋了，刚才还喝了几口冰凉的河水。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全靠八斤才浮出了水面。八斤这时感到非常怕，他想赶快回到岸上去。他伸出右手抓住七斤的右胳膊，让七斤趴在他的背上。又让七斤两手环住他的脖子。八斤奋力划着水，驼着七斤向岸边游去。八斤游泳的技术非常好，但现在背负着七斤。他使劲的用手划水，两腿不停的击打水，才勉强浮在水里。他此时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非常清楚自己稍有些松懈，就会和七斤一起沉下去。他拼命的划着水。两人慢慢得向岸靠近，五米，四米，三米，两米。眼看到岸边了，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岸上伙伴伸出的手。就在这时，八斤的腿也抽筋了，剧烈的疼痛使他没有再往前游的力气了。他死死抓着七斤的胳膊，拼命在水中挣扎。水流的力和七斤的重量托着八斤又向河中心退去了两三米。此时的八斤恐惧到了极点，他仅有的力气就是抗拒河水和七斤不要把他再往水深处托。就是这种抗拒他觉得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这个时候，八斤忽然想起了去年河里淹死小孩的事。小孩的遗体被大人捞起时，全身湿淋淋的，满脸苍白，耳朵和鼻子里灌满了沙子。想到这里，他忽然带着哭腔大声呼救起来。岸上的孩子一看情况不妙，更不敢下水。两个孩子向村子跑去，另外两个孩子也大声呼救起来。
( 三)
张建国落到水里，冰凉的水让他连打了几个哆嗦，酒醉也醒了一大半。他很快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也看见了在水中挣扎的两个孩子。小时候游泳的经验使他很快像一条鱼一样轻捷自如。几个漂亮的狗刨式，眨眼间他就到了八斤他们跟前。他伸出一只胳膊拦腰紧紧抱住已经精疲力尽的八斤。得到张建国的援助，八斤有了生还的信心和力量，此时他已顾不得自己腿部的疼痛，伸出一只手死死拦腰抱住张建国，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有气无力的七斤。张建国奋力划着水，不时地回头嘱咐八斤把七斤抓紧。他们三人就像蜗牛一样缓慢的向岸边游去。张建国小的时候也是游泳能手，这条河他游了千百遍了。他对这条河的了解，胜过他对自己的了解。这条河水流湍急的地段，虽然看上去凶险，其实水深最多不到一米。而八斤他们游泳的地段看上去水流平静的像一面镜子，然而它却是非常凶险的。这里的水深多达两三米，有的地方有四五米深。虽然这里水深些，但小孩子游泳多在这一段，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然而这里经常发生小孩子溺水的事件，去年这里还淹死过一个小孩。大人们知道这段河流的厉害，他们警告小孩子不要到这里来游泳。但还是有些胆大小孩子背着大人偷偷来这里游泳，八斤他们就是这样的泳者。所以张建国听到八斤他们呼救时，心里就特别的着急。虽然现在八斤和七斤暂时没有危险，但张建国心里还是不踏实。张建国心里不踏实是有原因的，张建国这一段时间喝酒喝的多，至于三顿饭，却是饥一顿饱一顿，有一顿无一顿，所以身体状况就欠佳。况且今天早饭吃了两个冰馒头，午饭没有着落，这不正赶回家做些晚饭吃，可偏偏遇到呼救的八斤他们。现在他肩负着三个人的重量，已经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张建国看着八斤和七斤，这是他邻居的两个孩子，和他的儿子七斤一般大，想到儿子，不由得他就对八斤他们爱怜起来，感到有一股力量驱使着他。他努力的游着，离河岸愈来愈近了。张建国这是觉得信心百倍，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很快到了岸边，在岸上孩子们的帮助下，张建国很快就将八斤和七斤救上岸。八斤上岸后一会儿就好了，没有大碍。七斤却是人事不省。张建国迅速拦腰抱起七斤，单膝跪地，让七斤头朝下趴在自己的膝上，并用手轻抚着七斤的背。七斤一下子吐出来一大滩水，他也慢慢地醒了。张建国见两个孩子都醒了，站起身便要走，身子晃了晃却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张建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土炕上，毛阿婆坐在炕边，正慈祥地看着他。八斤和七斤紧靠着毛阿婆站着。老态龙钟的张大爷拄着拐杖站着，八斤和七斤的爸妈侧身站着，二毛站在他们身后，个子有些矮小，却把脖子伸的长长的，头越过八斤父母的肩膀窥看着。后边的圈子越围越大，整个房子里站满了人。这些人他都认识，都是本村人。张建国看了他们一眼，就害怕极了。他或多或少拿过他们的东西或欠着他们的钱。他看见阿婆手中的拐杖，心里更发毛。阿婆拐杖的滋味他领教过。他想爬起来逃走，努力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只好无力地躺着。“你别起来，好好躺着。我的好孩子，我的大恩人啊！”阿婆说着，突然跪了下去，八斤和七斤也跟着跪了下来。张建国慌得从床上翻滚下来，跪在了阿婆他们对面。阿婆老泪纵横地扶住张建国说“谢谢你救了两个孩子，不然我活着有啥滋味。”张建国先是一愣，随即匍匐在地上“是你们救了我啊！”他嚎啕大哭起来......
(四)
第二天，张建国起了个大早，把屋子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把桌子板凳擦的亮的都能照出人影。房子打扫干净满意后，他又理了发，刮了胡子，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骑着自行车出去了。他今天要去丈人家把媳妇和儿子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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