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一孙子在朋友圈文后留言:“来一篇后程村生我养我的地方,或者三棵柿子树”。“我爷,柿子树已不在了,你给咱写篇回忆”。我回复:“可以一试”。在此要说明的是,我本辈分高,进了后程村也算是侄、孙一大片之人。文中孙子也绝非菲薄他人之意,的的确确是看着他从小叫着爷慢慢长起来的,不叫爷绝对是不搭话的。有了孙子的提醒,我忽然就来了兴致,那就说说三棵柿子树所在的尖角吧。
尖角位于村子东北边,是一片面积十几亩的二类地。东接潘村的庙西地,南边至通村路,西北边是高出地面两米多的前程水库排洪渠,以渠为界,另一侧为谢家寨地。整个尖角呈三角形,通村路和排洪渠于村子东北角相遇,并着肩自村北而西去。二者所形成的顶点正好顶着村子的东北角,这大概就是“尖角”这个名称的来历吧。
说到尖角,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顶点附近沿着渠沿一字排开的三棵柿子树了。就像城市里的标志性建筑一样,远远看到三棵柿子树就知道那是后程村了。三棵树的树龄应该都在近百年,听老人们讲,他们小时候柿子树就是那个样子,好像从来没有过任何变化。
每到夏天,柿子树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投射下清凉的阴影,给午后燥热的天气送来一丝凉意。小伙伴们掮着凉席来到树下,席地而坐,或打牌,或聊天,于浓密的树荫里享受着难得的一丝惬意。困了,就势卧倒,酣畅而眠。有好动者,手脚并用,攀缘而上,坐于树杈之上,久久不愿下来。不一会工夫,位置较佳的树杈便被小伙伴们悉数占领。有胆大者,为了抢夺有利位置,脚蹬手摇,吓得胆小的伙伴惊出一身冷汗后不得不将已占据树杈拱手相让。
柿子树所在的排洪渠是一条旱渠,平日里是没有水的。只是偶尔在下大雨的时候,会有水从位于北坡的前程水库流下来,这样的情况在我的记忆里也仅仅只有三五次。渠内外一年四季杂草丛生,远远看去就像一道绿色的城墙斜亘于村外,硬生生将田野斜向分割。地形使然,这里也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小伙伴们的乐园。而关于尖角的记忆,基本上也都由这条渠承载着。尖角也就成了渠的代称。
每年秋季,是野小蒜的成熟季节。放学回家,撂下书包,小伙伴们便三五成群的来到尖角渠沿,投入到紧张忙碌的挖小蒜“战斗”中去。收秋后新种的麦子已冒出了嫩绿的幼芽,原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绿纱。排洪渠内外,野草渐失葱郁,枯黄之色正在徐徐蔓延。细如锥针的小蒜叶子隐藏在绿黄搅扰的杂草之间,着实难找。小伙伴们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抚向草丛,一双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扫描着手拨拉过的地方。就像在寻宝,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唾手可得的宝物一样。伴随着一阵骚动,一撮色泽葱绿的小蒜叶子出现在了眼前。镢镰、刃片刀子齐上,各司所能。只需三两分钟,一撮小蒜连同鳞茎便破土而出。圆嘟嘟的鳞茎恰似一颗颗洁白的珍珠,让小伙伴们喜不自禁。有性急者,捏起一粒小蒜,连同叶子一并塞入嘴里,一股浓烈的辣味顺着鼻腔直逼而上,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惹得其余伙伴捧腹大笑。其实,挖小蒜对于伙伴们而言,纯属娱乐活动,是没有任何目的,大家最享受的无非就是那种寻觅之后的获得感而已。
那个时候,条件远不如现如今好,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也没有玩具。最大的乐趣就是一帮伙伴一起玩耍。不是在南北二岭摘柿蛋①,就是在灞河水里摸鱼捉蟹,要么就在田间地头逮蚂蚱。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遇见野兔,而大多数时候,野兔都是在我们一声紧过一声的“兔、兔”的呐喊声中闪电一般从眼前飞驰而过,鲜有得手者。
尖角,当仁不让,也成了我们最重要的活动场所之一。
大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部《封神榜》风靡全国,印象较为深刻的就是恶妃妲己发明的酷刑炮烙了。于是,一帮伙伴聚于尖角渠内,如法炮制。折树枝、薅干草,点起火堆,将铁质罐头瓶盖架于柴火上方烧得通红。捉来蚂蚱、扁担翘②等害虫置于其上。伴随着一阵“呲呲”的声音和一股青烟袅袅而起,小虫子一命呜呼。众人在一瞬间居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
又一年,五九哥家养的白兔不知为何死于非命,于是就交给了我们一众伙伴来处理。伙伴们于屋后枣树上挂起绳子,拴住兔腿,开膛破肚,清洗。之后于尖角渠内再一次点起烟火,用钢筋棍穿上整块兔肉,置于烟火上方烘烤。看着肥美的兔肉,伙伴们个个垂涎欲滴。一帮小字辈的跟屁虫在我们的指挥下屁颠屁颠地寻觅着柴禾,只为能够分得一口兔肉。大约几十分钟后,兔肉烤熟了,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只是经过烟熏火燎的兔肉早已经变得乌七八黑,让我们几个为首的没了食欲。于是,跟屁虫们一拥而上,不消三五分钟兔肉便被吃个精光。吃完兔肉,个个都抹成了非洲人。
男孩子好动,这算是天性使然了。受电视剧影响,我们一帮伙伴们也经常“攻城略地”于尖角。一众人马通过“手心手背”的方式分成两队,分别推举首领后再通过“剪刀石头布”一决胜负。胜方布布阵于渠上防守,败方排兵于渠下进攻。武器即为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烧火棍。被对方点到即为牺牲,牺牲者便不可再参与“战斗”。“战斗”胶着时便弃武器于不顾,直接翻滚到渠下麦地里扭成一团进行“肉搏”,被放倒者即为牺牲,真有一股不“干掉”对方誓不罢休的气势。最终,先牺牲完的一方即为败方。胜利一方占得“城头”,败方只能在稍事修整后卷土重来。如此反复,乐此不疲。当然,一切都是游戏,伙伴们也从不会因此而动真。
那时候的快乐来的如此简单、如此奇葩,到现在还让人忍俊不禁,也百思不得其解。
大约在十几年前,由于树龄老化的原因,三棵柿子树中间的那一棵死掉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剩余两棵也陆续死去。陪伴了后程村几十年的景观不复存在。前程水库因沪陕高速的修建而不复存在,村后新修的水泥路也已将路面拓宽至水渠的另一侧。排洪渠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依然斜卧于村外,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荒草肆虐地疯长着,将整个水渠塞得满满当当,尖角已然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不再具有吸引力。我想,再也没有小孩子去尖角玩耍了。
尖角,还是那个尖角,伴随着三棵柿子树的远去,我们与童年也渐行渐远。儿时的记忆还时常会出现在梦里,却,再也回不去了。
2017年8月2日 西安
注释:
①柿 蛋:柿子即将成熟时因个体原因而生成的软柿子,呈鲜红色,色泽透亮,可直接食用,味甘甜如蜜。又称蛋柿。
②扁担翘:翘,读cao音,为大尖头蜢的别称,因其体形两边上翘,近似于扁担而得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