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问问牛哥吧。你也不要愁,总之,娃肯定是有学上的。”南小民看着坐在一旁愁容满面的妻子,用安慰的口气说到。
“眼看离开学只剩不到半个月了,连个眉目都没有,我能不愁吗?”妻子钱茹反问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南小民和钱茹夫妇离开家乡金州来省城兴安打工细算起来已经八年有余了。在这个以古都著称的历史文化名城里生活得还算过得去。南小民在一家私营建筑公司担任技术员,风里来雨里去,虽说皮肤晒得黝黑,收入基本上还凑合,和同龄人比起来也不逊色。妻子钱茹在一家医药公司做售货员,月入三千元左右,也还算不错。二人育有一女,大名南思涵,小名涵涵,生得乖巧可爱,甚是心疼。本来平平静静的一家三口,却因涵涵小学入学的事起了波澜。
五月上旬刚过,凰城区教育局的网站上便贴出了本年度适龄儿童招生的相关文件。南小民迫不及待地下载并打印了文件,认真地学习了起来。孩子上学这些年在兴安城俨然成了每一个适龄儿童家长的难关,想上一所心仪的学校基本上算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南小民反复阅读着文件,生怕错过了每一个关键的信息。此刻,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三年前同事刘兴华给孩子办理上学时的情景。
刘兴华和南小民是同乡,为了给孩子办理上学的事,前前后后往返金州和兴安不下五六次,至于跑学校和教育局的次数更是无法统计。最终在托熟人找关系等手段无果之后,花了五万元找了个托,终于于凰城区一城中村小学给孩子搭上了入学的末班车。从起初心仪的重点学校到最终的城中村小学,他感叹着“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谁叫咱是外来户呢”。南小民在得知刘兴华花了五万元给孩子办理了一个城中村小学后,不止一次地挖苦他,“你能歘,花了五万元,搞个城中村,我要是你,非得去堵教育局大门不可,不信这事就这么难办。”刘兴华嘿嘿一笑,不再搭理他。
按照文件精神,南小民夫妇属于外地户口,孩子属于第四种随迁子女这个类别。需要提供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还要提供户口所在地乡镇一级政府出具的流出证明,租住地的居住证、租房合同、社区证明等。
南小民夫妇租住的小区正对面就是凰城二小,自然也就属于二小的学区了,而二小也是该区数一数二的名校。当然,这一切正是在吸取了刘兴华等人的前车之鉴后刻意而为的。为了能够让女儿涵涵如愿在凰城二小上学,南小民夫妇于两年前就提前搬了过来。一来可以把自己放在二小的学区内。二来也算是让一家人提前适应二小周边的环境,算是为孩子入学做好了准备。
经过对文件的仔细研究,在确定了只差流出证明和社区证明之后,南小民不禁喜出望外。以上两个证明,一个在老家乡政府开具,一个在租住地社区开具。恰好他有同学在老家乡政府担任副乡长,开一个证明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而租住地所在的社区主任正好就是妻子钱茹的老板娘的亲弟弟。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所有的资料很快就备齐了。按文件规定的日期,南小民如期来到凰城二小进行登记。由于随迁子女属于文件规定的第四类别,所以,在南小民前来登记的日期之前,文件上规定的前三类适龄儿童已经进行了登记。尽管已经到了第四类别,但学校门口还是聚集了大量的学生家长,就像逛会一样整个校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南小民此前还略显轻松的心情此刻面对黑压压的人群,不由得心里一紧,自言道:这竞争比想象中激烈的多。
经过一上午漫长的排队,南小民终于递交了资料,并进行了登记。按照凰城区教育局文件规定,所有适龄儿童准备好资料后在学区对应的学校进行登记,然后学校按照几个类别的先后顺序进行录取,名额录满后将多余学生上报区教育局,教育局按照就近原则进行分配。南小民心里琢磨着:二小能进行第四类别的登记就说明前三批还没有录满,如此来说即使第四批学生超额了,按照就近原则,无论如何都会有涵涵的份的。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来。此刻的他在为自己两年前的英明暗自窃喜的同时,也不禁在心里嘲笑起诸如刘兴华一样“人傻钱多”的蠢货来。
一周后,接学校通知,南小民和钱茹及众多随迁子女家长又一次围拢于凰城二小大门口。大门口公告栏已贴出了录取学生的名单,家长们争先恐后地往里挤。都在期盼着自己孩子的名字能够出现在这份名单中。学校的工作人员不断地维持着现场的秩序,生怕一个不留神,潮水一般的人群便会挤夸公告栏所在的围墙。那可是万万使不得的,这也是有前车之鉴的。
公告栏下人头攒动,看到自己孩子姓名的家长喜蜜笑脸着挤出人群,就像凯旋的英雄一样攥紧拳头猛的向空中挥去,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南小民和钱茹用力地向公告栏下方挤去。在人潮又一次的涌动中,二人挤到了公告栏下第一排的位置。公告栏上新录取的学生总共有八个班,每个班的名单分别被打印在两张A4纸上。从一班到八班,十多张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列满了新生姓名。南小民和钱茹分别从两边开始逐行“扫描”,生怕一个不细心而漏掉了“南思涵”这三个此刻显得尤为重要的方块字。
人潮继续涌动着,榜上有名者兴高采烈地挤出人群。看不到自己孩子姓名的家长依旧围着公告栏死死不肯罢休,一遍、两遍地扫描着,在确定自己的孩子没有上榜后,脸上写满了沮丧。更有甚者,在挤出人群后破口大骂:“狗日的骗子收了我的钱却没有给我娃办好学校。”整个学校门口就像集市一样,闹闹哄哄。
此刻,南小民和钱茹的“扫描”已经聚集到了最中间的一张A4纸上。二人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互相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失望。一种默契让他们“扫描”过交集的那张A4纸后继续着对方已经“扫描”过的名单。最终,南小民“扫”到了八班,钱茹“扫”到了一班,二人一无所获。
人群逐渐消退,上榜的哼着小曲迈着轻盈的步伐悠哉着离开学校。没上榜的在再三确认后,怏怏地离开,离开时还不忘“问候”教育局领导甚至兴安的方方面面。花了钱没上榜的“问候”尤为激烈。甚至还有人在现场就和被委托的“办事者”动起了手,要求无外乎退钱或者把孩子纳入名单之类。
南小民此前还轻松的心情一瞬间跌落到了谷底。夫妇二人坐在校门口台阶上默默无语。南小民大口地抽着烟,心里用一万种方式问候着教育局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人和事。
“我当初让你早早找人,你就是不听,还说咱们和学校是两对门,无论如何涵涵都会被录取的。你现在咋不能了?”钱茹带着哭腔在一旁抱怨着。
南小民低头不语,继续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你倒是说话呀!”钱茹有些不依不饶。
“你倒是吱哇个锤子,我也不想这样呀,遇事光知道嚷嚷,有球用!”南小民极不耐烦地回了钱茹一句。
又是片刻的沉默。
“哎,哥们,咋地咧?是不是名单上没有你们孩子?”一个约摸四十多岁的男人拍着南小民肩膀问到。
“你是?”
“我姓牛,叫我牛哥即可。”
“我不认识你。”
“想不想让娃上二小?”
“你是……托?”
“哈哈,咋说的这么难听。不过,就是你说的那样。”
“二小能办吗?”
“太能办了!你看那名单上至少二三十个都是我办的。”
“这不是都确定了名单了,还能办?”
“我们自有套路,你不用操这个心。”
“多少钱?”
“官价,六万,一分都不能少。”
“这么贵?”
“兄弟,有的学校都炒到十万了,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你留个联系方式吧。”
“兄弟,这事不能犹豫,时间太紧,稍瞬即逝呀!”
“我得考虑一下。”
“行,最晚明天中午给我回复,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好的。”
留了牛哥的联系方式后,南小民和钱茹怏怏的离开了学校。
回到家,南小民像无头苍蝇一样坐立不安。自己的大意和满不在乎落得个如此结果很让他自责。
“我问问我老板娘吧,看她能否通过她弟给咱问一问。”钱茹说到。
“唉,只有如此了,那就试试吧。”此刻的南小民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得意。
“你也打电话问问兴华吧,看他是否能帮上忙。”钱茹说到。
南小民点燃一根烟,猛吸了几口。其实,在他心里,他是不愿意为此事给刘兴华打电话的。他们关系虽说不错,但他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刘兴华给孩子办理上学的事被他当做笑话嘲弄了三年了。如今自己遇上这样的事,非但没有办好,还要去求助曾经的嘲笑对象,真的太难为情了。南小民吸着烟,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不是滋味,迟迟不肯拿起手机。
“老板娘答应给问问,让等她回复,最晚明天中午。”钱茹挂掉电话给南小民说到。
“兴华咋说着?”钱茹问到。
“我实在不好意思给兴华打电话呀。你知道,我一直都拿他花了五万元办了个城中村学校的事开他玩笑,如今我给他打电话,实在没面子呀!”南小民说着。
“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娃上学重要?都到啥时候了,还面子不面子的!”钱茹训斥到。
“好吧,我打电话。你别嚷嚷了。”南小民垂头丧气地说着,顺手便拨通了刘兴华的电话。
“兴华,我想……想问你个事。”
“咋了,吞吞吐吐的?有事你就说。”
“你当时给娃办学校找的那几个关系还能办不?”
“哈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我以为你牛逼的不用求人。还整天嘲笑我,看你以后还笑不笑话我?”
“唉,好我的哥哥你,我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放过,唉!”
“这样吧,我倒是有几个同学混得不错,我给你问问吧,你等我消息。实话告诉你吧,我当年也是太大意,下手晚了,要不然还能给娃办个城中村?还有,我当时并没有花钱,五万元是障眼法。你懂得!”
“哦哦哦,还是哥哥厉害。你帮我问吧,不能太久,太久的话我等不起。我这边有一个托准备着呢,实在不行我就只能花钱找托了。”
“哈哈哈,你小子也会找托?好吧,我明天给你回话。”
电话那边,老板娘和刘兴华没有直接回绝,让他们似乎又看到了一线曙光。南小民和钱茹紧绷的神经总算稍稍松弛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钱茹便接到了老板娘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老板娘用极其认真的语气告诉钱茹,今年这个事情不好办,他弟弟此前也曾为朋友孩子上学的事找过二小的校长,尽管他们是朋友,但是还是被婉拒了。这两年抓得紧,上学这事太敏感,当校长的也都不敢开这样的先例。建议他们还是按照文件上的规定静等教育局安排。
紧接着,刘兴华也打过来了电话。
“小民呀,今年这个事不太好办,我问了好几个同学,都说办不了。”
“咱给人拿钱,只要能给娃办到二小,花钱咱也办。你知道,这凰城区除了二小以外,其它学校都太偏远,如果分不到二小对我们来说接送孩子都会成了问题。我在工地,时间不由我,钱茹在我们楼下上班,还能顾上接送孩子。如果分到了其它学校,对我们来说简直无法想象。”
“问题是,拿钱没人敢接手呀!这些年不同于以往了。”
“那你还有没有别的渠道?”
“我同学倒是给了我一个电话,说让联系一下,听他说这位专门办理这些事,好像还挺靠谱的,要不你联系一下吧?”
“好的,你把电话发过来。”
挂完电话,南小民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刘兴华发过来的那位高人的电话。电话拨出去的一瞬间,屏幕上赫然出现了“牛哥”二字。南小民急忙挂断了电话,心里想着,怎么拨到昨天这个托那里去了?于是,经过一番核对,刘兴华发过来的居然就是那位自称“牛哥”的托的电话。心里暗暗一惊,莫非这位牛哥真的是位高人?
又是一阵沉默,南小民有些茫然。昨天牛哥的话还句句在耳,“官价,六万,一分都不能少”。六万元,六万元对他们来说不是拿不出手,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拿出六万元的确是要下很大的决心的。在他原本的预算中,孩子上学也就花个万八千的,充其量就是找个熟人搭个话,最后给人家买几条烟,几瓶酒,如有可能再约人家吃个饭,这事也就算齐活了。昨天牛哥说出官价六万的话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事情和自己还很遥远,可如今却是一步一步地在接近自己。
今年是南小民和钱茹来兴安的第九个年头。虽说二人工作稳定,收入也还过得去,但在省城兴安却始终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心里也毫无归属感。三年前,两口子也曾为先买房还是先买车闹过一段时间别扭,最终在钱茹的妥协下南小民兴高采烈地接回了一辆价值十多万元的小轿车。首付十二万,月供三千多,按揭期限两年。去年年末,车贷终于还完,两口子在摆脱车奴这个标签的当天就定下了计划——待女儿涵涵上了小学,赶冬天来临之前把房子买了。
省城兴安,经济水平在国内充其量也就算个二三线城市,但房价却稳稳当当地上了二线城市的水平,大有追赶一线城市的势头。除了土豪大款,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买房子绝对是一件天大的事。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首付至少也得二十万左右。南小民和钱茹这几年省吃俭用,账户上也算有了一些积蓄,如果再从亲朋好友处稍微腾挪一些,首付基本上也就没有啥大问题了。
“官价,六万,一分都不能少”,“官价,六万,一分都不能少”,牛哥昨天的话不断地在南小民耳畔回响着,南小民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中。
几分钟后,钱茹默默地拨通了牛哥的电话。
2017年8月19日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