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合阳晓林 于 2017-9-20 11:58 编辑
王家寨子的百福娘死了。老太太活的也太长了，儿女们都烦她，用她儿媳的话来说，一直赖着不肯死，把全家人的脸都给丢尽了。 百福娘八十有六，共抓养过五个儿女，自六十岁那年死了她的丈夫，家里的事就没消停过。先是大儿子拉石头塌死了。二儿子酗酒推进了医院的太平间。嫁出去的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已经寿终入土了。可她依然顽强的活着，看那身子骨，要再活二十年也没个准。 老大和老二两个儿子都不在了，百福娘就跟着小儿子过活。小儿子百福刚过六十，他的媳妇是后续的，先房媳妇因为晚上逮蝎子掉到土崖摔死了。后续的媳妇年岁小，精致利气。在百福三十六岁时，再得一子。如今这小子都二十四五了，硬是谈不拢个媳妇。百福的媳妇把问题都归罪在百福娘身上。该死的人不死，总赖在世上，折了儿女的阳寿，挡了孙子的福气。这话百福虽然不说，可他的心中也在这样想。 一家人都在怨恨这个长命的老太，在村里人的眼里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有人羡慕百福娘福气重，祈愿自己能和她一样的长寿。也有人埋怨她，特别是谁的家里突遇横祸或病故了青壮，遇到这事，有人会指桑骂槐的抱怨一通：把他家的，咱村里该死的老人不死，净可惜了这些青壮的。好像他们家那突来的凶祸都与这个爱活的老太太有关。这话也传到过百福妈的耳朵里，她无奈的叹息着：“唉！可惜了，村里的娃娃们这都是咋些了，争着赶着往我这死老婆子的先头走，可我咋就是死不了呢。唉……唉！” 百福娘耳不聋，眼也不花，还能倔犟地把生米做成熟饭。她尽量不打扰儿孙们，这年岁了依然坚持她自个独住独吃。平日里也从不让自己闲着，放下扫帚拿抹布，把自己的屋子收拾的一尘不染，为了讨好儿媳妇，有时还得帮人家做些家务。都说人是苦虫，就是这些零碎的小活儿，百福妈越干越精神，越活反倒越清爽了。 旁人的白眼已经影响了百福娘活着的情绪，过去那缺衣少穿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她心劲满满，只要是为了孩子们，汗水和着眼泪一起流她都觉得甜甜的。可如今，日子好过了，想多看几天日头咋就这么难呢。亲人们的冷眼，旁人的抱怨，百福娘的心中万千个酸楚，她在心中也老是犯嘀咕：自己的活了大年岁不是罪呀，别人的命短，该同情，可我又没害人家呀。该死的不得死，想活又不得活，可自己就是死不了么。总不能找个刽子手能把自己杀了或者活埋了，一了百了。 村里和百福小儿子年龄同岁的小伙子已经添了孩子，人家的孩子过满月请去他喝喜酒了。看着同伴们已经结婚生子，有的甚至都已经生了第二胎，可自己还是孤零零一个干耗着，别提娃心中有多憋屈了。人家的酒桌，喝起了自己的委屈，酒越喝越多，越想肚里越难过，直喝的自己从板凳上溜了下去，吐得浑身抽搐不醒了人事。村里人知道娃的二伯父就是这样死去，所以没人敢多说什么，立刻，有人直奔百福家去唤他们夫妇。 听到来人这么一说，百福的媳妇立马哭天叫地的狂喊着：“嘛嘛呀！我的老天爷呀，我那可怜的娃呀，百福，你问问那老妖精，她倒是多会才肯放过这一家人嘛。”百福吓得面无血色，不敢言语，靸着来不及拉上鞋把儿急促促推着他媳妇就往门外挤。 隔着窗户的百福妈听到了几个人几句短短的话语，更听到了儿媳妇那滲人心肺的叫骂声。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长寿碍着了娃娃的福气？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百福妈重重地叹了叹气，她扶墙走向大门外。从房间门离院子的大门二十来步，她走的比任何时候都小心，脚下没有一点点声响。可她的心似火焚，受到了惊吓，细弱的腿膝变得软绵绵，深深佝偻的身子骨摇晃着，只有那饱经沧桑和着满脸恐怖的脸庞努力地前倾着来保持身体的平衡。 刚出家门，“突突突，突突突”一辆平日里拉粪土的农用三轮车从她家门前呼啸而过。小儿子的怀中一床棉被裹着已经昏沉沉不省人事的小孙子，儿媳妇揽着娃的小腿，竭嘶底里哭喊着疯了一般地呼唤孩子快醒醒。车子经过自己的门前，百福娘明明看到她的小儿子一直盯着自己在看，一起盯着她看的还有一群看热闹的邻里。有人向她莫名地伸出了指尖，有人背过她诡异地窃窃私语。突然，百福娘想起，这样的情景和当年她二儿子喝酒出事的情景如出一辙，当然，此时此刻，她也想了已经离开她的所有亲人们……。 傍晚的时节，百福的儿子缓过神了，也从医院回家了。医生说就是酒喝太多了屁事没有，但医生也说了，酒虽是别人的，命可是自己的。 一家人进屋没有看到百福娘，可是谁也都没在意，后来百福家老婆去后院提尿盆准备关大门睡觉时，就在后院的柴房里发现了她的婆婆。一截草绳子系在老人的脖子上，草房不够高，百福娘的腿蜷缩在地面，想得出老人一定要了结自己的决心，因为那地面上竟然没有一丝丝挣扎过的痕迹。老人把两只手后背在身后而且是紧紧相互拉扯着。百福娘的脸庞倒是安详，宛如睡去，可是已经花白了的双眉紧蹙着，似乎有太多的疑问在思索着。 百福娘死了，可百福家的福气真的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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