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怀禄小说】水果糖被抢了

[复制链接]
查看1421 | 回复4 | 2017-9-21 11:49: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董怀禄 于 2017-9-21 11:53 编辑


长篇小说《生生死死》连载之二
  在我们牛角塬上人看来,人生有两件事是天,一件是来到这个世上,一件是离开这个世界。我们塬上人把小孩子过满月、年轻人结婚和老人去世后埋葬叫遇事。老人去世是遇大事。不管你是什么人,给人送礼贺喜或送埋葬都叫跟事,乐人的职业就是跟事。
  我第一次跟随乐人这个团体去跟事,是张大爷收我为徒后大约过了六七天,是这一年忙罢,是我们学校放暑假的时候。天气还比较炎热,知了在树梢上吱哇、吱哇地唱着单调无味的歌。我们塬北老鸦窝村一个老汉去世了。听说老汉寿龄八十有六,这在我们当时的关中北塬,还不算太多。老汉有三个儿子,老婆死得早,三个娃都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大娃是老鸦窝村的支部书记,财大气粗。二娃在城里当工人,手里也有钱。三娃在本队当社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日子过得比较紧张。老大和老二念老父亲把他们弟兄三个抚养大不容易,准备杀一头猪和一只羊,热热闹闹地给父亲送个埋葬。但事情开始遇到了老三的反对,理由是自己没钱,不想逞这个能。经村上能行人两天两夜的说话,过事所花销的费用按四四二的比例分摊,即老大和老二各承担四成,老三承担二成。事情勉强敲定了。事情一说倒,老人埋葬的日子也近了。所有自家人都开始忙活,买猪买羊的跟集上会挑拣肥猪胖羊,年轻人则骑着自行车到处飞跑,通知远近亲戚。我们塬上老人过世,一般都是尸体在家放三五天,这期间招集自家人报丧、吊唁、打墓,搭棚、盘哨炉,准备待客。张大爷的乐人自乐班也提前几天就被他们预约了。张大爷给我捎来话,让我一起去跟事。
  第一次以乐人的身份出门,母亲为我穿了一身新衣服,新浆洗的白川布裁的对门襟衫子,新式裤腰、开着大前门的制服裤子。头一回穿这样的新式裤子,我感觉很好玩又很不习惯,总觉得那大前门好像是小孩子的开裆裤,以为人们从那缝隙间可以看见小东西。手也就不自觉地过会儿要摸一摸那两个“把门”的纽扣,检查它们是否扣得结实。
  因为后半晌吹鼓手们就要吹响唢呐迎客,吃过午饭,乐人们就朝张大爷家里集中。在他们家门道房里我见到老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从墙壁的木橛上取下一面铜锣,穿了一条粗麻绳,斜挎在我脊背,用行话对我说:“老九,背好噢,你坐到老八自行车后边,让你八哥把你驮上,上十里路呢!”张大爷指着我对几个哥说。我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大堆子人,高杆子王二哥、李三哥、赵四哥、刘五罗六米七张八都到齐了。因为路程比较远,走在一起,路上相互有个照应,所以大家便在张大爷的安排下统一出发。
  张大爷继续说:“噢,给大家介绍一下,我收了一个新徒弟!”他指着我,“就这娃,想学喵喵戏呢!虽然我还不老,但咱这喵喵戏要唱下去,以后就得有人吹喵喵啊!”张大爷又对我说,“都是一个塬上人,手腕连着胳膊,亲戚套亲戚。不管你们平时谁把谁叫啥,在咱乐人班子里都是弟兄伙,屋里这些人都是你哥,我也一样,今后你叫我张大哥就行!”
  几个乐人哥都一伙声地说:“好!”但我看到一个人一直在擦他的自行车轮圈,没有看我,也没有吭声。
  我对张大爷说:“你这么大的年纪,威望又高。我不敢叫哥,我还是叫你大爷吧!”
  张大爷说:“按规程来!”
  几个哥也都纷纷说:“这是规程,没啥嘛!”
  张大爷喊叫着埋头擦车子的人:“老八,你听到了没有?”
  被喊作老八的埋头擦车人,闷声闷气地回答了一句:“听到了!”
  这些乐人师兄,因为经常在我们牛角塬上的南村北户跟事,其中不少人大家都很熟。张大爷说的老八,是唢呐手张八哥,他个头不是很高,顶多不过一米七,但人长得很壮实。
  我们一行九人骑了5辆自行车,张大哥一人骑一辆车,其他都是两人一辆车。自行车队出发了。我背着大铜锣,脚一踮,坐到了唢呐手张八哥的自行车后架上,我觉得八哥有一股阴气直逼着我。他不像其他哥大声说笑、吹口哨,他一声也不吭。连七哥也犯嘀咕,老八今天是咋了?是不是给人家把啥没弄好,被歪婆娘搧打了?
  几辆自行车,一会七哥在前,一会儿五哥、一会儿六哥、一会儿又是三哥、四哥轮流着在前边领跑,但最年轻的八哥却驮着我,闷头闷脑地跟在最后,好像没吃饱、骑不动一样。我因为和他不熟,也不好问他原因,只有硬着头皮很不自在地坐在他的车后衣架上,跟着别人一起往前跑。
  一到了老鸦窝村口,我们就看到了遇事的这家,因为他们家的大门外已经搭好了乐人们演奏时坐的棚子,方桌和四把长凳都摆好了。我们的车子在门上一停,立马便有人来迎接。我们直接被安顿到了乐人们坐的棚里。一个留着偏分头、带近视镜的中年人殷勤地接待我们:“张大爷,王二爷,你们路上辛苦了!快先坐下,喝茶!”
  等我们从车子上取下文武家伙,刚围着方桌坐下,这位偏分头自我介绍说:“各位乐人爷,我是管乐的,这两天专门经管咱们,需要啥就给我说!有啥做得不周到的,也给我说!”交待了几句后,就为我们提来了开水瓶,拿了一包茶叶,拿了一盒带过滤嘴的金丝猴香烟和一盒工字卷烟,并端上了一盘子水果糖。张大爷从盘子捏了一颗糖递给我,弯下腰,在我耳朵旁悄声说:“咥,咱们这号人要脸皮厚,想吃了自己拿!”我接过水果糖把糖纸一下子就拧断了,噙着水果糖,我觉得张大爷是一个和善的老头。
  下午乐人的主要工作是迎礼。按顺序最先迎接的是“馔”,24个大白蒸馍糊上绿红纸纸,上边分别插着各路神仙:手执仙箓的汉钟离,披头散发的铁拐李,拍板乞讨的蓝采和,倒骑驴儿的张果老,布云降雨的何仙姑,打着简子愚鼓的吕洞宾,韩学士侄儿韩湘子,娘娘兄弟曹国舅和金童玉女。接下来是迎猪、迎牲礼等,迎完这些开始迎所有朋友的礼品,迎完朋友的,迎接逝者的老舅爷家、姑父爷、姨父爷,再就是舅家、姑家、姨家等,按照辈分的高低往后排。自家人和亲女子的礼最后才能轮到。锣锣鼓鼓叮叮当当地敲着,唢呐笛子嘀嘀呜呜地吹着,板胡二胡咯咯吱吱拉着,迎了这家的礼再迎那家的礼,一条半截街道,一个下午来回走了几十趟。所迎的礼物基本上都是架蜡、花圈、黑白布条子。有一件礼品引起了人们的议论,那是用黑布条子包裹的全羊毛毯子。这样贵重的礼物只有知己的亲戚才会送,也只有城里人行得起。
  为了像个乐人的样子,张大哥给了我一个铜盅子和一支筷子,让我混在迎亲的乐人队伍里敲。头一回当这样的差,我感觉自己的脚都跑大了,两个小腿肚子像针扎了。
  我第一次感觉到当乐人并不好玩。但我父亲人前说了话,炒鸡蛋都让师傅吃了,好不容易张大哥才答应收我当徒弟,退堂鼓是打不得的。再说,我一个后晌才吮了一颗糖,我不能就这样装狗子怂。
  等乐人棚子里的蜡烛点亮,经理在院子里大声喊叫“管乐,让乐人往响里吹!开席了,请舅爷家、姑父爷、姨父爷家的亲戚们先坐了!执席的,往自己桌子跟前走!端盘的,把盘子捉住!”
  偏分头管乐听到喊声,从腰里解下钥匙,打开墙角的木箱,把香烟、茶叶、水果糖摆上了方桌。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我们迎礼的时候,管乐怕人偷吃香烟水果糖,把这些在当时凭票才能买到的稀罕物都藏了起来,等我们迎完礼,他才又重新端了出来。
  张大哥问我:“饿不?”
  我说:“有点!”
  张大哥说:“饿了奈何一下,等人家席坐完了咱们再吃!”
  我说:“好,我能奈何住!”
  他拍了一下我的头,说:“趁这一会儿,想吃糖了就吮块糖!”
  我从盘子里捏了一颗水果糖,撕开印着蓝色小白兔的包装纸,抻展,放在手心拍着玩。我把水果糖放进嘴里,慢慢吮。这时,我发现了一双像老鹰一样犀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桌中央盘子里的水果糖。直勾眼就站在棚子外,距离方桌不到五尺。他是一个留着木梳背头发、鼻涕吊得老长、和我高低不相上下的男孩,趁着坐在桌子外圈的八哥站起来倒水喝的空子,只见直勾眼一个箭步向方桌扑了过来,他从盘子抓了一把水果糖飞跑了。偏分头管乐猝不及防,等明白过来,那小子已经不见影儿了。
  管乐气得直跺脚:“哎,一眼没防,就让这狗日娃得空了。”
  偏分头管乐思谋了一下,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说:“黑了要唱戏,明天吹唢呐,口干舌燥,没糖吮咋行?是这向,干脆一人几颗装到你们自己身上!”说罢,他就把盘子的水果糖一人几颗分给了我们几个,剩下的两颗装进了他自己口袋。几个哥都没推辞,接过水果糖装进了各自的口袋。我很庆幸母亲给我穿了一件新式裤子,大腿上有两个口袋。我也把管乐给我的水果糖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口袋。
  张大哥拿起鞭鼓棰,袖子向上一撸,嘚儿咯郞当吃打吃,叫开了板。这一阵子吹奏,基本是应付差使。喵喵戏要到饭后、祭奠罢了才开始。晚上坐席的人都是知己的亲戚,亲戚们坐席时,乐人要吹拉弹奏,不停响声,而我们这些乐人等所有人坐完席,才能填肚子。
  晚上宴席开始以后,乐人们便就不停地吹拉弹奏,我也继续敲着铜盅子。客人坐了两轮的时候,我有点尿急。便一个人去上厕所。我无论如何也没想道,一场阴谋正在等待着我实现。我刚从附近的土厕中出来,三四个饿狼一样和我高低不相上下的孩子挡住了我的出路。刚才那个鹰一样的直勾眼压低声音对我说:“把洋糖掏出来!”
  我意识到,遇到打劫的了。我也不是怕事的胆小鬼,就捂着自己的裤子口袋,哽着脖子说:“凭啥?”
  “废话少说!只说掏不掏?”他们几个一齐叫嚣。
  我说:“偏不!”
  他们中的两人突然窜过来,一人拽我一条胳膊,把我挤到了墙跟前。显然,这种行动是有预谋有准备的。直勾眼一把扯住了我裤子大前门,我只听嘣、嘣两声脆响,两颗把前门的纽扣被他扯飞了。他威胁我说:“给不给,不给就把裤子脱了!”
  我还想抵抗,但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师兄们凄凉地吹奏着唢呐,客人都在席上大嚼大咽的时候,我被几个饿狼孩子堵在了土厕所里,没有人救援。我没有任何办法。怕他们撕扯坏我母亲给我做的新裤子,我只好任他们把水果糖从我裤子口袋里掏得一干二净一颗不剩。
作者简介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新浪博客和微博昵称:长安亦君;微信 和QQ昵称:细水长流。工作于湖北的陕西礼泉人。中学高级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中国中学骨干教师。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作协十堰分会会员,乡土文学作家,西部文学签约作家。作品见诸多种报刊杂志和网站,出版有个人专集《怀念与忧思》、《黄土魂》、《董怀禄短篇小说选》。

吹唢呐18_看图王.jpg
打赏鼓励一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董怀禄 | 2017-9-21 11:57:5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那饥馑的年代,人们缺吃少穿,吃粮要粮票、吃糖要糖票,我们可以看看孩子对水果糖的贪婪。请您批评长篇连载《生生死死》!
打赏鼓励一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西部文学 | 2017-9-21 17:57:54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老师精彩的连载小说,点个赞!!
打赏鼓励一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西部文学 | 2017-9-21 19: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dz1.jpg

此篇佳作已被《西部文学微刊》官方微信公众平台(微信号cnxbwxw)第1134期采编,手机“扫一扫”,分享您的作品。
打赏鼓励一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董怀禄 | 2017-9-22 10: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西部文学的抬爱!
打赏鼓励一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本版积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