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盛华长篇纪实散文】<梨林河> 我心中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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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970 | 回复1 | 2017-9-30 20:53: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我心中的河流(一)

这条河很小,在市一级的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因此没有到过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它。不知道并不等于不存在,就像世界上好多人不被别人知道一样,因为他们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而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或者出名的人物。这条河在这条川道里以及川道以上的几十公里是很出名的,这条川叫梨林川,从八渡出来的峡口算起,到相公山下的出口,大约有16多里,从峡口再延伸到最上游的发源地白鹤坪、上河村、碾盘村大约又有16多里,只是从峡口以上人们习惯称为八渡河。从峡口这里,又汇集了从南而来的一条没有名字的小溪,这条溪起源于宝鸡县的官村和菜园。由于多条小溪的汇入,到了梨林川,这条河就不能再称为溪了,因为它的水流量确实大,非得有桥才能过去。没有见过它的人总会问我,你们家乡是个小山村吧?我回答是。他一听自己说对了往往又自鸣得意的说,山村前是一条小溪吧?我答不是,是条小河。自负的人往往会说小河就是溪,我说小河不是溪。这条河的最宽处在300米左右,最窄处在100米左右,四季有水,夏秋季节水流量大,冬春季节水流量小。常年可以听到哗哗啦啦的水流声,尤其在晚上声音更大,即是在冬天零下十几度的时候,由于河水不会结冰依然可以听到水流声。
沿着这条河,星罗棋布的摆着十几个小村庄。河的北岸从东往西依次是温家堡、凉亭、苏家坡、西坡,我的家就在苏家坡。南岸从东往西依次是峪头、秋家庄、枣林寨、槐芽庵、南村、洞子。两岸的平地向南北伸展不了多远,大概2—3公里,就开始向天空拔高,变成了坡地,形成了土塬,尤其南边的土塬以上,还有石山。南塬上从东往西布着后沟、凉水沟、火石盘、赵家山,北塬上从东往西布着侯家咀、普乐塬、李家山。实际上就是一道北塬隔开了两条川,即州川和梨林川。翻过了北塬就是州川,见到的就是州河。梨林河从梨林川流出去就汇入了州河,也就是在省一级地图上可以查找到的千河,千河是渭河的一条支流,千河发源于秦岭以北的关山,流经陇县、千阳和凤翔,最后在宝鸡县底店村附近汇入渭河。人类的居住总是离不开河流,多年以后,我走州过县跑了大半个中国,发现以水而居,是整个中国乃至整个人类的生存必然。没有水就没有生命,在茫茫的戈壁滩和大沙漠,空气里漂浮的都是死亡的气息,又怎么会有村镇?沙漠的渐渐逼近,迫使人类一次次地失去家园,楼兰古国的消失、罗布泊的干枯,都是我们人类乃至大自然的悲剧。
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一天,迎着初升的朝阳,我来到了梨林河北岸的小山村苏家坡。在我生命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流淌着梨林河的水分子,是梨林河孕育了我,给了我生命。在静静的夜晚,我听到了梨林河的歌唱,这歌声是整个夜晚的主题,有了这歌声的陪伴,夜晚就充满了诗意。我常常在油灯熄灭以后,听着这催眠的歌声进入梦乡。梨林河的歌声是悠扬而婉转,又韵律十足的,我觉得好像有一位歌手在唱歌,而歌曲和歌词又天天不同,夜夜不同,这变化在夜晚显得异常清晰,仔细倾听,完全可以听到其变奏。我想这大概是每天的水流量不同吧,不同的季节,声音自然不同,好像是不同的人在弹奏不同的曲子。冬天的河水声音听起来既微弱又滞涩,好像才学着唱歌的孩子,调子总不准确。春天的河水声音听起来轻柔而细慢,好像一位在慢舞的少女,给人一种仙的感觉,让人想一个词——飘逸。夏天的河水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许多男人在合唱,暴雨以后,就像是许多手持刀枪的勇士在同时怒吼。秋天的河水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许多女人在合唱一首轻慢的爱情歌曲。在同一个季节可以说是不同的人在弹奏相同的曲子,只是有些微小的变化。我最喜欢在夜晚听忽大忽小、忽长忽短、忽急忽缓、忽而流畅忽而滞涩的水歌,这歌声把黑夜带来的寂寞和恐惧完完全全赶跑了,黑洞洞的黑夜好像一个无底洞,似乎要把一切都吞没。我觉得它就像民兵挖掘的那个防空洞一样,站在崖背上的队长一吹号,好像美帝国主义真的来了一样,大家都得乖乖地跑进去,悄悄地躲在让眼睛失眠的黑暗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钻进这黑洞,每次父母抱着我在队长的号声中跑进黑洞时,我都要大哭大闹,直到走出黑洞。虽然我不喜欢钻窑洞,但是要防止苏美等帝国主义的侵略,大队和小队必须组织防空演习,因为从1840年以来,外国人就不断地侵略中国,中国人民是饱受了列强蹂躏。正是这个历史的教训,使每一个享受到和平的中国人,时时刻刻地警惕着,年年月月地防备着。每个大队都有一个民兵连,每一个小队都有民兵小分队。民兵都是村上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一有农闲时间他们就组织训练,随时准备着和侵略者决战。
梨林河两岸有很多喷涌而出的清泉,泉水甘甜鲜美,随便掬一掬就能解渴,在川道田间干活的人口渴时就去河边,喝清泉的水。这泉水很是神奇,三伏天清凉寒澈直渗胫骨,四九天温润不冻还冒着热气,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调节着水的温度。上了年岁的爷爷或者太爷爷们悄悄地说,梨林河通着大海,龙王爷主管着这些山泉,山泉是从海眼里流出来的,出来了又不能从原路回去,只能沿着陆地回大海,因此,梨林河是一条有龙的河。我的辈分很低,大概是这个村子最低的辈分,有好多和我一样大的小孩,我得叫他爷爷。由于村上人很讲究辈分,时不时就要我按照辈分称呼,而我总记不住这些东西,又怕叫错了被大人斥责,因此我的玩伴大多是和我一样辈分的堂兄弟们,我们在一起似乎就没有这么多的讲究,相互之间可以直呼其名,玩起来也自由自在。我们吃的就是土塬下的山泉里喷涌而出的泉水,几乎每个小队都有一口这样的泉,二三十户人家都吃这眼泉里的水。而每个小队的划分都是按照家族血缘关系最近的原则,虽然整个大队的老户都是一家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类的不断繁衍以后,又会分成几支。这是中国乃至整个世界村落发展的必然,也是人类村落演进的历史,一个大家族形成一个小村落,几个小村落形成一个大村落。比如我们苏家坡这个大村落又有余家地下、高庄、新庄、庙湾等几个小村落。如果按照风水学的眼光看,其地形很符合建村落,前边是梨林河,后边是高原,东西又是略突出的土梁,几个小村落都是这样的形象。上了年岁的爷爷或者太爷爷们自豪地说,村子在一条青龙和一只白虎的护佑下,有泉的地方即是龙头,白虎的头前修了戏楼,戏楼前又建了南海菩萨庙请了南海菩萨神,村中修了三官殿和山神殿,请了三官爷和山神爷。
河北的川地少,河南的川地多,河北的大部分村子都要去河南的川地里耕种收获,因此河上的桥大多都是河北的人修建的。河上有两座石拱桥,一座在温家堡通往秋家庄的地方,一座在洞子上通往八渡的地方。这两座桥都在陇县东凤镇经过八渡镇到宝鸡县功镇的路上,这是一条古道,过去千阳岭没有修路以前,从宝鸡往西经过陇县走甘肃和宁夏必须走这条路,也就是说这是古丝绸之路。这两座桥是六十年代初修这条柏油路的时候,东风镇人民群众共同修建的,有了这两座桥。河两岸的人就不怕下雨发大水,就不怕自己村口的土桥被水冲走,就不怕有事过不去。虽然从我们村要走这两座桥,大约相距都在六七公里,但总比过不去干着急要好得多。夏秋季节多雨,梨林河总会发大水,一发大水梨林河就像发怒的猛虎,狂叫着扑下山似的,一轮接着一轮的巨浪翻卷着扑过来,好像要吞食一切。河岸的田地常被它一口一口地吃掉许多,每次大水过后,我都会看到被河水撕咬过的河岸,像锯齿似的忽凸出忽凹进,而流露出来的石块就像河岸的森森白骨,很怕人的样子。
每次发大水以前,大人好像都知道要发大水似的,在队长的吆喝与带领下,他们就去河边把土桥上的木头扒下来,放在岸上,等大水发过以后,再把它搭在两岸垒起的桥头上,形成一座小桥,以便于通行。夏天的雷雨很无常,刚才还是艳阳高照,只一会儿,就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紧接着便狂风四起,大雨倾盆,满世界都是雨的身影,山山岭岭的雨水汇集起来,沿着沟沟渠渠流淌,最终全都挤到河里,河水就愈来越大,变成凶恶的猛兽。每每听到震动山川的河的吼声,我就会与堂兄弟们协商着躲过大人的眼睛,相约着去河边见识那可怕的洪水。从我家到河边大约1千米左右,走下家门口的斜坡,再往前走不远就到河边,等我们到河边时,河边早就站着挪下桥木的大男人,他们看着随后高过桥梁的河水以及河边的木头,自豪地诉说着自己的伟大劳动。也有更胆大的青年小伙,就寻着河岸比较宽阔的地方打捞从上游冲下的木头。每年夏天都有大暴雨降临,每场大暴雨之后,河中都有从上游冲下来的木头和树,木头是上游的人来不及扒下土木桥的木头而被大水冲走的,树大多是河湾里生长的树,大水或者将它们连根拔起,或者将它们折断,并卷进大水之中,和山上冲下的石头一起相互碰撞着向前奔去。
大人们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想这大概是指南北流向的河流,梨林河是东西流向河流,如果要说就是三十年河南三十年河北。我看到了这个河水变化的现象,有几年河水会流在靠北岸的河床上,有几年河水又会流到靠南岸的河床上。在河水远离的河湾里,树就在这个间歇生长出来,由于靠近水,长速很快,等到过十几年河水冲到这里的时候,它就成了洪流里的一物,随波逐流。河里的东西就成了龙王爷的东西,上游的桥木或者上游人家的木箱,既然被河水冲走了,也就不再找寻,大家约定成俗,谁在下游打捞上来就成了谁的。因此人们常说发洪财,大概就是指在洪水里打捞上来的财物。这个事情很有些风险,我们紧靠的是一个石山,随着洪流往往就落下很多石块,一旦发洪财的人被随波逐流的石块击中身体的某个部位,受伤的人就很难在凶猛的洪流中立足,就很容易被洪水冲走。我在河边站着看大水的时候,常常听大人们议论,某个村上的某个人发洪财时被水冲走了,这人很厉害,是人中人强,然后大家又是一阵惋惜。洪水很大,我们不敢离得太近,因为我们看见岸边的土地一块一块的被水冲走了,岸就像烤饼,洪水就像恶鬼,一口口地吃着烤饼。岸上的庄稼也随着落入河水中的土地而被卷入洪流,大人们说龙王爷在收粮食里。河水中卷着玉米、大豆、高粱、西瓜、黎瓜、蔬菜等等的很多作物,看着这些卷在洪流中的粮食,吃不饱肚子的乡亲们很是可惜,这时候大人们往往叹息着,无奈的看着大水。也有胆子大年纪轻有力气的小伙子,就试着在水边下水,去打捞水中的东西,上了年纪的人就劝他们,说那是龙王爷吃的东西,别惹恼了龙王爷,连你也收走。年轻人往往不听劝,他们是不怕天不怕地的男子汉,有时捞上一棵树干,他们就扛着树,走回村庄,把树干放在村中,自豪地诉说自己下水打捞的危险和经过。听的人很佩服他们的力气和勇气,往往就说你们看,这才是好小伙,有本事敢下水,似乎他们干下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有下水人的直接亲属才会很不高兴地骂他们耍二杆子,干下的是傻子干的事,无情的洪水冲走一个人是很轻而易举的。每次大水过后,人们都会发现河里多了很多从山上冲下的巨大的石头,这些石头是人们无法凭人力挪动的,可以想象水的冲力有多大,下水打捞财物的人真是很傻。
夏天的暴雨下得快也结束得快,一场雨也就几个小时,大雨过后就是鲜红的日出,大水过后河里的水并不会下去多少,因为山山岭岭的山泉会因为一场雨而增大出水量。在我的记忆里,夏天的雨每过几天就来一场,尤其是雷雨,会连着每天同一个时候下三天。村里的老人们喜爱下雨,尤其喜欢三伏天的雨,老年人说三伏天的雨是金子,雨下透了地,明年的收成就好。我家所在的村子苏家坡在河北,也就是阳坡,太阳一出来就照在阳坡,所以容易干旱,老年人说得很有道理。有时候暴雨过后就是连阴雨,这是很讨厌的雨,下下停停有时候会连续十多天,遇到这样的雨,可就苦了上初中的学生,本村有的只是小学,整个川道只有一所初中,就在槐芽庵。我们苏家坡村的学生要去槐芽庵就必须过河,遇到连阴雨,河上的土桥被拆,就只能向东去温家堡走石拱桥,或者向西经过西坡到峡口走石拱桥。这两个地方离槐芽庵一样远,都要多走好些路,上学的学生于是就挤住在学生宿舍,我们村离槐芽庵不远,步行大约40分钟,上学的学生每天两顿饭都回家吃,晚上再回家住。住宿的大多是距离槐芽庵比较远的西坡、赵家山、温家堡、后沟、凉水沟、峪头的学生。每到吃饭的时候,家长就拿着馍馍走到河边,等到学生放学以后,自己的孩子也来到对岸时,就把馍馍装进口袋,再装上小石头,然后请力气大的小伙子给孩子们扔过去,孩子们拾到父母或父母请别人扔过来的馍馍,就高高兴兴地去学校。有时候扔馍馍的人掌握不好方向,或者胳膊上没有劲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馍馍就掉进了河里,孩子就只能望洋兴叹。别的孩子自然会把自己的馍馍各分一点给他,总不能让他饿着,下一顿家长一定会把馍馍扔过去。
连阴雨过后的一段时间里,大水虽然退去,但河水又紧又急,土桥所搭的地方又都是河床较窄,河岸较高便于在两边搭木头的地方,又急又紧的地方不好在中间支架子,因为土桥要过架子车,要承重,如果中间不支架子,就会塌下去,因此即使要搭土桥也得一段时日,等水小一点的时候再搭桥。有时候水还没有小下去,下一场雨又来了,搭桥就成了一种奢望。没有桥的日子,大人们也得过河去做务庄稼,他们总会选择河床较宽河水较浅的地方,先由身强力壮的男人踩路,然后领导着大家蹚过河,也有胆小的女人过不去河,队长就安排她们在北岸的庄稼地干活。有调皮的男人会有意给女人出难题,等女人过到河中间的时候,说你的东西掉河里了,女人就低头看河水找寻,这一看许多女人就晕河,明明能过去的人也过不去了,有的女人甚至会倒在河里。这时候调皮的男人总会受到队长的责骂和其她女人的攻击,走在女人身边的男人,自然会伸手拉起她,好在水不深,不会发生大事情,晕了水的女人只好由男人搀扶着返回北岸,回家换了衣服在北岸劳动。
乡下的孩子从小就要参加力所能及劳动,我和堂兄弟总要提着攀笼去地里给猪拔草,走到河边胆大的堂兄们总忘记大人的警告,会带领我们蹚过河,去对岸的地里拔草。我们过河的时候,年龄大的走在上游,年龄小的走在下游,每两个人相互手拉手,就过去了。我们选择的自然是更加宽阔的河床,更加浅的河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游泳,这么浅的河水大家都不害怕,只是担心湿了衣服,回去后挨骂。过河的时候我们会把衣服脱下来放在攀笼里,把攀笼提高一点,就能很快过去。有一次我回来的时候,由于攀笼里打满了草,一只鞋没放好就掉进了水里,加上已经黄昏大家都没注意到,等到过了河,我才发现少了一只鞋。我怕父母责骂就在一个堂兄家里玩耍到天黑,然后趁着天黑回家,一回家就上炕睡觉。第二天天不明就赤脚上学校,我们的同学经常有人赤脚来学校,老师也都见怪不怪,直到有一天被母亲发现责骂我一顿之后,给我做了双新鞋。
夏天暴雨过后,依然是骄阳高照,我们等到洪水之后,河水又恢复了清澈见底的原状之时,就去河里耍水。住在河边的人没有谁不会水,人类和水天然的存在一种亲密,这大概生命起源于水的缘故吧。整个梨林河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两个洪水冲成的潭,潭的底部是青灰色的河床,大水过后的河床又平又光滑。这些潭总会随着大洪水而改变,有时原来的潭一场洪水过后就被泥沙淹没,原来的潭消失了,不远处又会形成新的潭。我总觉得梨林河很是神秘,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它,而这个力量最终被中国的宗教所统治,我也相信大人们口中的河神。在这个小河里,确实有河神左右着一切,它有时候发怒,有时候平和,它护佑着整个川道。它的水浇灌两岸的庄稼,它的水养育了鱼、虾、鳖、螃蟹、泥鳅等,它的水让我们在夏天有了一个玩乐的项目。
我们甩掉衣服跳进水里以后,确实是在耍水,游泳只是其中的附带事情。但不会游泳的孩子,也完成不了耍水的事情。我完全学会游泳是在一次被水淹着的过程中,凭着自己的狗刨式动作浮起来,而且游了30米左右。那次在水里被淹,吓着了我的堂兄培军。那是大水刚刚退去的一个中午,我和堂兄堂弟们去河里耍水,水还很大,尤其是潭里的主流,又急又紧。年龄大点的孩子都在主流里显示自己,我也禁不住诱惑和好奇,走到主流的上游,顺势一跳进入激流。我感觉自己好像不是自己,身不由己的往前冲,我顺流而下,遇到一个漩涡的时候,没有迅速冲过去,而是被漩涡一转,自己有些晕,陷在漩涡里,找不着北。我的狗刨式吓着了堂兄培军,他急忙游过来拉了我一把,借着他的力,我迅速摆脱了漩涡,向前冲去,最终游出了潭。站在潭边,我吐了吐抢进肚里的水,觉得自己一下子有了力量,也完完全全的能够去深水和主流里游泳了。堂兄培军劝我别去主流里,让我在一边游,我告诉他下一回不会出这问题了,我已经知道了如何游过激流。
在急流里比赛速度也是耍水的其中之一,这时候不光要游过去,还要躲避其他人的阻拦,这些阻拦是无序的。有的孩子会潜进水里,抓你一把,有的孩子会站在一边给你打水,还有的孩子会斜着游过去,挡一下你的去路。潜进水里,游到另一个伙伴的脚下,抱住他的小腿,趁其不备把他放倒在河里,总会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用草茎把衣裤的两个裤腿扎起来,再把衣裤放进水里淹湿,然后用两根细树枝撑起裤腰,拎着裤腿从空中往水面一放,两个裤腿就充满了气,爬在充了气的衣裤上,就能很轻松的在水更深的潭中央边游泳边给他人打水。水枪是堂兄拴会制作成的,他用一根粗竹子管做外管,用一根细木棍做活动杆,活动杆一头缠上布条当活塞,粗管的一头全部锯开可以插进活动杆,另一头只钻一个细眼。把活动杆插进去,再将带着活动杆的粗管细眼那头放进水里,活动杆往外一拉,水就进了粗管,然后把粗管拿出水面,将细眼对准别人,一推活动杆,粗管里的水就直射出好远。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讨他做的水枪玩耍,这是他给我们带来的欢乐,因此我们很敬重他,挣着讨好他。整个夏天天气晴朗的中午,我们大都会在水里度过,水侵润着我们的肌肤,水洗去了我们的污垢,水涤荡了我们的暑气,水制造了一种欢乐,水给了我们清新幸福的生活。打完水仗,我们还会躺在砂滩上,用砂埋着身体,享受温热的砂带来的一种欢乐。我们还会在砂滩上制造砂的王国,用和了水的砂堆砌城墙、山峰、车马、人物、树木等等,然后抓一只蚂蚁或者蛐蛐之类的小动物放进我们制造的城市,看这些动物在里边跑,欣赏和想象可能会有的一个新世界。
水潭的岸边往往会有汩汩冒出的山泉,这些水增加了河水的流量,我常常想这些水和潭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潭的岸边就有很多山泉冒出,而别的地方就很少有泉?也许是因为潭的地势低,潭水冲刷开了岸边的水流道路,水往低处流的缘故吧,因为潭的岸边流出水的地方也是青灰色的与河底一样的物质。在耍水的间隙,我们会在潭边的小山泉处学着修渠引水,岸边的胶泥和着岸上的黄土,就是很好的修渠物料。把分散的水集中到水渠里,把渠的出口放在悬起的地方,就有了落差,在落差的下边,放上我们用马莲叶编的中间插了一根细草茎的小水轮子,小水轮就会在水的作用下飞快的转动。看着飞转的小草轮,大家就高兴的评比谁的渠修得好,谁的修得不好。修得好的我们还会给起一个好听的名字——红旗渠,修得不好的也会给起一个不好听的名字——地富反坏右渠。再好的渠都经不起泉水的侵蚀,在我们带着满身泥巴跳进水中不久,我们的水渠就会被泉水毁掉。水渠就像我们学着写的字,泉水就像一个大刷子,在我们欢笑之后,又帮我们把字搽掉。
河边的泥巴很好玩,这些泥和地里的黄土泥不一样,它的颜色是黑褐色,我想一定是融合了许多腐烂植物的缘故,这些泥比黄土泥更有韧劲。一大把泥拿在手,越揉搓越有劲,用大拇指在泥中间捻一个大窝窝,然后翻过来,让窝窝朝着大石头面,用力摔下去,就能听见 “啪”地或者“嘭”地一声响声。声音的大小和泥的多少有关,也和窝窝的大小有关,还和向下摔的时候的力度与方向有关用。泥越多窝窝越大,下摔的力越大,向石头平面的垂直度越大,即越接近90度,声响越大,否则声响越小,甚至会没有声音。我们总是把这个声音和民兵打靶的枪声相比较,声音越响亮,得到大家的赞扬越多,遇到没有摔响的臭蛋,大家总会“哎”一声,表示惋惜和同情。当然有的孩子会把黑褐色的泥巴趁别人不注意,抹在他人脸上,引得别人发笑,被抹上黑褐色泥巴的人也不会服输,自然要追着还击,满河滩追着跑,最后也给他抹上。于是抹泥巴就开始了,脸上抹不上的就给抹到身上,最后大家都是满脸满身黑褐色的泥巴,好像戏子们画的妆。如果谁用泥巴捏出些生动逼真的动物或者人物,大家都会鼓励他夸赞他,并把他的作品放在太阳底下的大石头上曝晒,等到大家在河里耍完水时,已经被太阳晒得快干的动物或者人物就成了大家争抢的东西。堂兄拴会的人物和动物捏得很好,凡是没有抢到的人就会向他讨要,他会说下回捏好你看着晒,晒干就是你的。只可惜由于可恶的小儿麻痹致使他的一条腿停止了生长,走路都得打着拐杖。也就是这个原因他不会游泳,我们在深水里玩耍,他只能在水浅的地方玩耍,大家时不时地照顾他,游到水浅的地方和他打水仗。大概也就是因为自己不会游泳的缘故,他很少和我们一起来河里耍水,为此我常常感到很可惜,偷偷去河里游泳的时候,总会去隔壁喊他。有一回被他亲爷爷听见给挡住了,我才知道家人更担心他在水里出问题,有意不让他去河里耍水。
水里好玩也有危险,我有才叔就因为小时候在河里耍水,被水激瞎了眼睛,一生都失去了光明。大人警告我们去河里耍水不要潜水,听说有才叔就是扎猛子潜水,又睁着眼睛看水里的情形被河水激瞎的。我没有学过医,至今也不明白河水怎么就会激瞎他的眼睛,听说那时候他的学习很好,人也很聪明,如果不是眼睛瞎可能不会当一辈子农民。由于前车之鉴,整个村上的孩子潜水的时候都闭着眼睛,尽管我们都好奇水里的景物,但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学校的老师会在夏天组织我们在河里游泳,这个时候是正儿八经的游泳,缺少了耍水的乐趣,也就失去了吸引力。有老师的时候,大家都很拘谨,只能按照老师教的蛙游动作游泳,我们习惯了狗刨式和猪跃式的自由游泳,很不适应老师的青蛙游。按照老师的青蛙游我们的速度反而很慢,只要一看老师没有注意自己,就变成自由式。金宝的父亲不知为什么总不让金宝下水,好像耍水就是什么极可怕的事情,我们平时都不敢去叫他耍水,他父亲听见会骂他和我们。有一回老师组织我们去河里比赛游泳,他父亲正好在河边的地里干活,看见金宝站在河边就赶过来。一来也不管老师在不在就打金宝一个耳光,骂金宝来到河滩,老师的劝阻他也不听,拉着金宝就离开了我们。
老师组织比赛完游泳,就会在岸边的水下和大石头底下摸鱼,我们也会学着老师的样子摸鱼。岸边会有许多洞穴,这些洞穴被水淹着,从上面看不出来,但用手一摸就知道了。李冉海老师最会抓鱼,他在洞穴里就摸到了一条大嘴蛙鱼(鲵鱼),我们都被他的胜利成果激励的信心百倍,跟着他摸了大半天也没有摸到。他是一个很有胆识的老师,尤其是他能发现蛇的性别,还能看出蛇是否有蛋,我们曾经见过他抓住一条蛇挤出了蛇蛋。听说他父亲有风湿病,用蛇蛋就能祛风湿,他是很孝顺的一个人。他在我们的心目中很有影响力,我们常常会被他在水中的仰游所感动,他说他是躺在水上,我们最终都学会了仰游。这是很舒服又很快乐的一种姿势,躺着游泳可以看天宇上的蓝天白云,欣赏它们的千变万化是一大乐趣。

第一章我心中的河流(二)
秋天的河水又清又凉,秋天的天空又蓝又高,只可惜再也不能在河里耍水。梨林河的秋天是从阳历九月开始的,到了九月,秋庄稼就开始成熟,漫山遍野一片灿烂景象,红似火的高粱,黄如金的稻子、谷子和糜子,苍绿似彩旗的玉米。这些秋庄稼把整个山川装点得如同一幅画卷,这时的梨林河就是这幅画卷上最亮丽的一笔。河里的水生动物鱼、虾、螃蟹、鳖到了长大的时候,不怀好意的人就会给河上游撒上鱼疼精。在这个药物的作用下,河里的大鱼往往就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活奔乱跳的鱼就显得呆头呆脑,往往会被大人抓住。最倒霉的是那些小鱼,它们就挺着白肚子随波逐流,这时候我们在河边一伸手就能抓到它们。当它们进入我的手中时,我才知道它们并没有死,它们在我的手中挣扎呢?我和玩伴们都很可怜它们,会把它们放入河边与河水隔离开的水潭中或者岸边的水泉中。在没有毒药的环境中,它们会很快活过来,又恢复了活奔乱跳的生活。没有记性的小鱼,在泉水中恢复后不久,又会顺着泉水游进河里,好在河水是流动的,撒了药的水会流走,清清的活水会流来,小鱼再也不会有危险。上了年纪的大人们对这条河很崇拜,他们不会去抓河里的生物,他们把这条河里的生物当成了一种神物,看到有人放了鱼疼精,更会谩骂这人丧尽天良,会遭到报应。在这个崇拜河水的氛围中,放了一次鱼疼精的人就不敢再放第二次,因为听说鱼疼精有副作用,吃了中毒的鱼肉会肚子疼。只有大胆的青年人才会下河抓鱼,大胆的吃河里的鱼。由于上了年纪的人很少吃鱼,村上的大多数女人都不会做鱼,即使年轻人做的鱼也因为不会去腥,很难下口,往往鱼肉还没有吃到嘴里,就被鱼腥味弄得噢噢直吐。因此很少有人吃鱼,即使大队鱼塘和小队鱼塘里的鱼,也很少有人愿意吃,到了秋天收鱼的时候,队上也因大家不愿吃而不分给大家,全部交给县供销社换钱。
秋天的雷雨不多,连阴雨却不少,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轻轻地雨脚急匆匆地走过,河里的水就渐渐地上涨,只不过淹不到土桥。连续多日的连阴雨会下湿并且冲走桥面的沙土,沙土一失,篷在桥木上的细树枝也就会因失去重量而分散,最终被大风吹动,掉进河里随水而去。由于连日的阴雨,大人们来不及修补桥上的篷物,桥就剩下几根木头,过河的人只好踏着木头走。好在农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很有些胆量,走惯了这种桥,因此过这种桥对于他们来说不是难事。即使独木桥我也能过去,因为每到秋天我们这里的桥就成了这个样子,甚至还没有桥,我从小就跟着大孩子学习过桥。在学着过这桥的时候,开始是爬在桥上,手脚并用像狗一样过去,慢慢的就站起来,先是踩着两根桥木,一点点地挪动步子,逐渐加快脚步,最后是踩着一根桥木过河。每天过河给猪拔草或者给羊和牛割草的时候,我们都会在土桥上玩飞跑过独木桥,大家也会比赛一下。这时候的水还有夏天的余温,即使跑的过程中没有掌握好平衡掉进河里也不要紧,索性就在河里游一会儿,在大家的笑声中给自己一种欢乐罢了。可苦了的是大人,河对面庄稼地里的庄稼可得一架子车一架子车的拉过来,拉着一架子车庄稼过河很吃力。河水有时大有时小,尽管大人选择的是河床宽阔河水流速缓慢又平稳的地方,但毕竟是拉了一架子车的重量。河床上大大小小的石头,以及忽高忽低的地势阻碍着车轮,挽起裤腿脱掉鞋子的大人拉着车子,低着头弯着腰,有的人脸都挨到了水面。即便这样,还有人会被河床中的泥沙绊住车轮,使他不得不向别人低头求援,别人搭把手,他就能走过河。往回拉庄稼记的是包工,按拉回的重量记工,大人们都愿意多拉一回,多挣工分,因此自己陷在河里求别人是很难为情的事情。许多家长都领着自己的孩子推架子车,我也要在放学以后或者周日和其他孩子一样,经常给父亲或者哥哥们推架子车。每次走到河边,我都得脱掉裤子和鞋子,用尽力向前推车,才能将车子推过河,往往这时候,我就累一身汗,而父亲或者哥哥过了河后也和其他人一样,要歇一歇,喘口气,搽搽身上的汗再走。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很讨厌这条河,很希望有天河上能有一座不怕大水的石桥,永远的伫立在河上。
冬天的河上总会冒着热气,河边的山泉也会冒着热气,这是我这些年走过好多地方,见过许多条河流以后也没有发现的现象。也正是因此,年幼的我更加相信老年人口中相传的神泉神水的说法,不然当大地都披上银装素裹的雪之后,当池塘里和水渠里都结着厚厚的冰以后,泉水依然清澈活跃的冒热气,河水依然欢快生动地散发着热气顽强地流向东方。这个现象我自今也弄不明白其中的奥妙,难道是水在夏天吸收了大量的热量,到冬天就要放出来。可河水是流动的,即使夏天吸收的热量,也存不到冬天,因为夏天的水从泉里一冒出来就流走了,而泉水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地下有什么能量给泉水加热?莫非是火山或者熔岩?可我们这里并没有火山口,这个问题也只能留给地质学家。
水渠和池塘的厚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天然的溜冰场,这是我们最欢喜的事情。池塘是队里用来沤麻的,麻这种作物主要用它的枝干表皮,麻长成熟以后,大人把它剁下来,删去顶头留下其枝干。麻似乎一生下就是为了给人们贡献枝干,它在生长的过程中,从不分支,也不弯曲,一根枝干直直的长到头,只在头顶有一些细枝。它的叶子也是一边长一边落,长了上边,下边的叶子就发黄脱落,到秋天剁麻的时候,就只剩下光光的枝干和顶端的细枝叶。绿绿的麻捆成捆放进舀干水的池塘,再放上从河渠里引来的水,经过十多天的浸泡,麻就沤成了。那时候没有电也没有柴油机,池塘里的水全凭人工往出舀,为了省工和加快速度,每两个人一组,拿上拴了四根绳子的桶,站在池塘边一下下的往外舀。往出取麻的时候,又要一边往出舀水,一边取麻,取出的麻散立在太阳下,一晒干就成了白色的麻,再把皮剥下来,就成了成品麻,队里除了自己拧绳用一小部分,大量的麻就交给了供销社换钱。堂兄林平做了一个溜冰车,我们的滑板就显得很落后,不知他在哪里找了一块可以坐上去容纳一个屁股的木板,并在板的下边安装了四个木轮子,坐在板上,双手各拿着一根木棒,向下一插,滑车就飞快的前去。我们的滑板是只能容纳一只脚的小木板,一只脚站上去,另一只脚一滑,再悬空,凭着惯性和滑力向前进,玩起来自然比不上人家的滑车。我们就抢着坐他的滑板车,巴结他讨好他,听他的指挥,他就成了我们的领导。
我们还会拿上斧头在冰上先确定一个点,用斧头凿通中心点,再以中心点为圆心,画一个圆,用斧头把外圆凿通,一块圆冰轮子就成功了。随手在地边的玉米杆堆上拿一根玉米杆,用水浸湿玉米杆,折成一个推子,把冰轮穿起来,我们就开始比赛推冰轮。看谁的冰轮滚得快,谁的冰轮经得起摔打,谁的冰轮最圆,就是我们最快乐的事情。冰轮可以推回家,可以将它放在院子外的柴禾旁,大人是不会干涉我们的。如果没有意外,我们的冰轮可以推着玩一个冬天,直到开春以后,冰消雪融,我们的冰轮也就化成一滩水。
春水渗骨,大人的教训时常挡不住我们的脚步,尤其是暮春河里游动的蝌蚪,总是诱惑着我们好奇的脚步。看着活泼可爱的小蝌蚪,我们就会忘乎所以,脱掉鞋子,挽起裤子,跳进河里抓蝌蚪,放蝌蚪,追蝌蚪。把蝌蚪抓进盆子里,看它们忽左忽右的游到盆子边,被盆子又挡回头,继续前游。我想它一定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焦急的乱跑,最后我们又会将它倒进河里,看它又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家乡,我们就替它高兴。玩着玩着我们总会忘乎所以,尤其是忘了春水的刺激,在水里来来回回的时间一长,小腿就受不了。我的小腿皮肤有一年就出现了葱一样的东西,一挨着裤子,就会疼痛。父亲从上房门背后的高处取下一根猪骨,砸开骨头,将里边的猪油一样的东西抹在我腿上,我白天不敢放下挽起的裤子,晚上不敢盖被子。猪油没有了,大哥给我买来了冻伤膏,搽在小腿上,玩伴们一见我就笑话,雪花膏不搽在脸上怎么就搽在腿上。我也只能无奈的笑笑,任由他们说笑,等着冻伤痊愈。这以后的春天我再也不敢下水,即使到了河边,也只能了看着蝌蚪,抓河边上伸手能及的蝌蚪。春天的河边,好玩的东西多得很,尤其是柳絮,我们可以拧转树皮,抽掉皮内木杆,用空皮筒做一管柳笛,让清越的春声漫天遍地的飞扬。我们还可以折一支柳絮,取一点棉花缠在折断的剥开树皮的光枝上,用力一捋但不要从枝上捋下来,就做成一个带枝的绣旦,拿在手里相互打闹。我们还能用柳枝编成草帽,那些黄绿色的柳絮就像黄绿色的小花,开满我们的头顶。这时候如果我们看见河滩上的居留猫(松鼠一种),便会甩开膀子追它,满河滩的疯跑,直到它突然上树,我们望着它,看它站在树顶的细枝上,跳跳蹦蹦,才无奈的笑笑离开。
大队终于决定要在梨林河上修一座石桥,公社给大队派来了技术员,又从别的大队抽调了石匠,因为我们整个大队就我们第三小队有一个石匠——张志明,他是我同学张金宝的爹。他本来是甘肃天水礼县人,由于家里是大地主,解放后土改,就抛弃家园领着妻子逃出本县。也不知道他本来就会石匠活计,还是出逃以后为了生存学会了石匠手艺,总之他流浪到我们这里以后,是以一个石匠的身份出现的。石匠在那个时候是很受欢迎的,每个生产小队都有一个磨面粉的水磨坊,榨菜籽油的油磨坊,碾米的碾子,推荞麦、高粱、炒面等用的推磨房,这些磨子的磨盘和碾子的碾盘及磙子都是石头,还有生产队所用的光场和碾场的石碌碡,每过一段时间当上边的石槽快要磨平的时候,甚至需要换新的时候,就需要石匠。因而当他以一个石匠的身份出现在我们大队,轮流给各生产小队打磨盘、碾盘、碌碡的时候,受到了整个大队人的欢迎。 我们这里有孩子过满月时拜干大的风俗,这一天孩子的外婆或者婆婆抱着孩子要去碾子上等碰见孩子的第一个人,这第一个人往往就是孩子要拜的干大。那时候来村上的人很少,除了货郎、手艺人就剩下乞丐,因此每每等不到外来人的亲戚只好让孩子认在碾子上打碾盘的他做孩子干大,在惊慌中逃出来的他为了取得人们的信任,也乐于认孩子为干儿或者干女。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村上有许多人都叫他干大,他也因为这个干大最终落户到我们大队,在贫下中农当家做主的时候,他无家可归的可怜相往往就博得了广大贫下中农的同情,也正因此他落户我们大队很顺利。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大队派出的外调组终于找到了他的老家,弄清了他的真实身份,他是当地大地主的儿子,老家还有两个儿子。因此在文革开始的几年里,他一直是大队批判的对象,大会小会他都站在台子上接受贫下中农的批判,他的家庭成分也从贫农改成了地主。
修石桥所用的全是石头,在技术员的指挥下,外援来我们大队的石匠被派到各个小队,各小队抽调长得人高马大又有力气的小伙子在石匠的指挥下打石头。老桥在河岸较宽的地方,而新桥则在河岸较窄的地方,因为老桥是土木桥,怕发大水,新桥是石桥,修得又高又大不怕发大水,选在较窄的地方可以节约石料。石桥设计三个桥孔,长约50多米,宽约4米,高约10米,这样的大桥现在只有凉亭有一座,还是八渡大力村182队为了拉运凉亭的页岩而修的。石拱桥先要修一个弓形的楦,这个楦是用土填起来的,然后在土楦上砌石头,砌成以后等到石头和水泥凝结在一起,最后再把土楦挖掉,整座桥就修成了。桥是秋后连阴雨结束以后开始修的,这时候河里的水很小,从上游修一个水坝,把水从要修桥的另一侧引走,这样就可以放开手脚干活了。大队给各生产小队都分配了任务,社员们拉上架子车,拿着铁锨?头开始忙碌,学校也让我们参加劳动,我们两人一组,一根棍子一个攀笼,从河道里拾小石头,抬到工地上。  
到一件违法的事情发生了。大队出纳我七斤爷短款900元被定为贪污,虽然他父亲说这一辈子一定要替儿子还清短款,但法律还是没有饶恕他,刚刚结婚还不到一年的他被公社派出所的人带走了。不久我们听到他被判刑的消息,接着我们听到他被送进监狱开始劳动改造的消息,所有的人都在议论,不值得呀,坐几年监狱,人要吃多大的苦啊。
有了这座桥以后,我们出行确实方便多了,再也不用担心发大水过不去河。每次走在这座桥上,我都会想起我和同桌苏焕来抬石头的情形,都会想起那繁忙而紧张的劳动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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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苏盛华,男,陕西宝鸡人,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300余万字,出版诗集《心灵的家园》,小说集《北岸明月》,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世界华人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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