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自古多醉客,亦多狂人。醉客多佳作,狂人多豪情。 醉客、狂人、才情,三者合而为一,首推之人,莫如越州永兴(今萧山)状元贺知章。知章才情甚高,写诗众多,然其诗作传世不多。因其善写诗,兴来则写,兴尽则止,诗成之余,顺手一抛,乱弃一处。故今人能读到其诗,亦是旁人拾之而传世,非其有意保存而流传。贺氏自号“四明狂客”,狂人写诗如善饮者豪喝,只图眼前快意,不图身后虚名。 知章心中狂草一诗,狂抛一诗,不如狂饮一杯。杜甫《饮中八仙歌》一诗中,醉八仙之首仙即贺知章:“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贺知章善饮酒,饮醉亦常事,否则杜甫笔下第一位醉仙就不会是贺知章。贺知章醉酒之后,诗兴大发,在诗人杜甫心中或许是有印象的。知章吟诗时大概一摇一摆,吟完后闲静恬乐,或许杜甫看在眼里,简直神似于醉酒之醉态。或许贺知章的醉态,唤起了杜甫强烈的创作欲望。故杜甫妙笔一写,知章醉酒时摇摆、酣眠之醉态,简直如一首醉人之好诗。 杜甫此两句妙诗,或许隐藏着贺知章醉酒吟诗的狂态。贺知章醉酒与醉诗,最有味的描写,或许不在杜甫笔下,或许是在李白笔下。李白《对酒忆贺监诗序》云:“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李白不忘贺知章金龟换酒之往事,唐代孟棨也很神往这件趣事,在《本事诗》记:“李太白初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赏者数四,号为谪仙。”孟棨补笔,道出前事,李白自忆,道出后事。两诗文一合读,一个可爱的贺知章跃然纸上。知章未读完李白《蜀道难》连叹四次居然酒瘾大发,不惜朝廷信物金龟去换美酒,欲与李白一醉方休。萧山多狂人,此言不虚。萧山才子贺知章性情如江潮之水,狂放不羁而情深义重,清初萧山诗人毛奇龄亦如此。真是知章狂风,千年不绝古越地。 狂人醉文、醉酒,皆是情最醉人。李白才情,知章读之如品美酒而真生出酒欲,酒欲一出,必要醉酒,酒一醉人,美妙之醉诗、醉文,又循环而至,连续不断。 越州另一醉客,非山阴王羲之莫属。晋代王羲之在兰亭聚会之时,酒酣意畅,挥毫醉写《兰亭集序》。酒醒之时,大喜此文,亦大喜其书法,复摹其字多次,皆不满意,唯喜首创之文,列为神品。其间,王氏亦多用其法临摹,有醒时摹写,有醉时摹写,有半醉半醒时摹写,所摹之书法,皆难与神品相比。千古行书《兰亭集序》之神品,后因唐太宗亦大喜之,死时做殉葬之品带入昭陵,自此真迹不现人间。神品之《兰亭集序》,今虽难睹其真貌,虽是憾事,然江南兰亭之神品,藏于北方古城之皇陵,亦有南文北藏之妙味。故王羲之“天下第一行文”之真迹,虽不见其形而尚可神往其神踪,此憾事亦非大憾事。 王羲之眼中,大憾之事,或许在醉客酣醉时之神思,踪影全无,难以复原,难以临摹。自家妙文之妙境,自家人难以从心所欲而复神游,此憾或为书圣之真憾。醉客写文,皆如此,神思之中唯有痛快,没有痛苦,故快意不绝。醉客如成醒客,世间陈规旧矩亦会重缚性灵,心难逾规矩,自难复入妙境。即使重醉,亦难入旧境,后醉与前醉之人间胜境,亦大相径庭。故神境何谓神,贵在其踪影之唯一。 越州两醉客,皆如楚狂人,唐有一客贺知章,晋有一客王羲之,一后一先,皆是酒中仙,醉酒而生神思,神思而生醉诗、醉文。越州醉客之醉风,遗味尚可寻,唯有贺、王两醉客,世间已难寻。
【简介】 楼叶刚,钱派再传弟子,“讲文堂”创办人,浙江独立作家,“西部文学”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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