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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记载：“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文中“坚明约束”，即坚决明确地遵守信约。秦国从秦穆公至秦昭王，二十余国君皆有背盟弃约之旧行。史公妙笔，二十余名秦王旧劣迹，不一一道明，借相如之口，一语概之，言简意赅。 秦穆公为秦国善背盟弃约之始作俑者，亦是秦国有侠义精神之国君。《史记·秦本纪》载秦穆公所丢良马，为三百平民私下分食。秦吏欲罚食马肉之人，秦穆公云：“君子不以畜害人，吾闻食马肉不饮酒，伤人。”穆公言讫而赏酒，并释三百人。此亦豪侠热肠也，故其亦云：“民之为盗，皆因饥寒所迫，吾之过，吾之过错也。”秦穆公能有此语，不是糊涂人，有清晰的治国逻辑，故“春秋五霸”有其名，亦不足为奇。如后世西晋晋惠帝司马衷，治国逻辑堪成问题。天下闹灾荒，百姓没饭吃，饿死不少人。此事报告晋惠帝，晋惠帝就说：“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吃肉粥？”有如此糊涂之治国逻辑，司马衷若不亡位于司马伦，岂非怪事！一国之君，能懂百姓的生活死存，才会有春秋霸业，如秦穆公。 秦穆公十五年，秦晋韩原之战，穆公中伏负伤，兵败之时，昔食其马肉、饮其美酒之三百壮士，突入阵中，争死救穆公。秦军得援兵，士气大振，俘获背盟弃约之晋惠公夷吾。昔夷吾与穆公有约，如穆公助他登上君位，将送晋国河西之地于穆公，亦与里克有约，若迎其为晋君，将赐汾阳城于里克。有此两约，夷吾便顺利为晋侯，夷吾一朝大权在手，便命里克自杀，亦失信穆公而有秦晋之战。此战，夷吾大败，若无同父异母之姐姐穆姬，求情于穆公，他早已身首异处。穆姬者，穆公之妻也。夷吾得一命，亦要履割河西之地之旧约，故夷吾“以地换命”，秦疆亦至黄河西岸。 秦穆公对于盟约，有双重策略，盟约有利于秦，坚守盟约，盟约不利于秦，他隐忍至适当时机，毁盟败约，不惜孤注一掷。如其与晋惠公之约属前者，与晋文公之约属后者。晋文公一亡，穆公不顾百里奚、蹇叔冒死相谏，毁盟攻晋，不惜崤之战和彭衙之战，两败于晋。穆公东进无望，遂向西“称霸西戎”。穆公守盟，有利则守，无利则废，其守盟之逻辑如其治民之逻辑，务实不务虚，虽亦有败绩。 秦穆公如此家风，传二十代未中绝。此二十代中，秦昭王玩穆公遗法，可谓精彩绝伦，跌碎六国国君之眼睛。概括一下秦昭王的手段，不过三招：第一招，“忍”，“忍”，“忍”；第二招，“打”，“打”，“打”；第三招，“骗，骗，骗”。前两招，可算得秦穆公之真传。第三招，非秦昭王独创，可他用得独领风骚，无人可及。 先观秦昭王之“忍术”。《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蔺相如完璧归赵”一节，蔺相如识破秦昭王骗术，欲砸碎和氏壁，并与和氏璧同碎秦宫大柱上。秦昭王赶紧用缓兵之计，立召官员，取地图，划十五城归赵国。最终，蔺相如仍暗派亲信夜走小路，送和氏璧归赵。秦昭王中计而大怒，大怒之余，仍忍怒释放蔺相如回赵国。后“渑池之会”，秦昭王辱赵王击盆助兴，蔺相如欲血溅昭王相胁，逼昭王为赵王击缶，后又高呼要秦王送咸阳给赵王祝寿。秦昭王居然全忍了，还忍得彻头彻尾。此等忍术，与秦穆公忍晋惠公食言割河西之地于秦，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观秦昭王善打诸侯。秦昭王六年，秦联合韩、魏、齐三国攻打楚国，杀楚国大将唐昧。秦昭王七年，秦攻楚，杀楚将景缺。秦昭王九年，秦出武关攻楚，杀楚兵五万，攻下楚城十六座。秦国攻打楚国四年，楚国大丧元气。秦昭王十四年，秦反击韩、魏联军，秦将白起斩杀联军二十四万人，俘获联军统帅公孙喜。秦昭王二十九年，秦将白起攻下楚都郢都，焚毁楚王坟墓。秦昭王四十七年，秦将白起长平大败赵将赵括，坑杀赵军四十万。秦昭王五十一年，灭周朝，俘虏周赧王，迁九鼎于咸阳。九鼎，天子权力之象征。秦昭王执政五十六年，几乎年年轮换攻打六国，一战杀敌几万，占敌几城，如家常便饭。秦昭王打诸侯五十多年，打得各诸侯国家散国破，杀敌上百万。如此善打之昭王，一日不闻杀伐声，会终日不痛快，手痒难熬。 善忍、善打之秦昭王，亦是善骗之人。秦昭王八年，诱骗楚怀王至武关会盟，途中劫持楚怀王至咸阳，囚禁于秦国。其间楚怀王拒割巫郡、黔中郡给秦国，脱逃赵国而未被收容，投魏途中又遭秦军抓捕，终死于秦国。秦昭王四十八年，昭王用国家力量替秦相范睢报私仇，杀魏相魏齐。范睢本魏国中大夫须贾门客，曾随须要出使齐国。齐襄王数落须贾，范雎仗义执言，辩才惊人。齐王赠范睢黄斤十金，欲聘范氏为客卿。范睢谢绝，随须贾归魏。须贾疑范氏与齐王有染，出卖魏国机密，报于魏相魏齐。魏齐不问青红，不问皂白，不听范睢辩冤，断其肋骨，打脱其齿，命宾客轮流对其脸撒尿。范睢诈死，潜逃入秦，因才高而为秦相。秦昭王义愤此事，欲杀魏齐。魏齐惊恐四逃，躲藏于赵国平原君赵胜家中。秦昭王诱骗赵胜入秦，囚于秦国，并传言赵孝成王赵丹，不斩魏齐，不放赵胜。魏齐又逃至魏国，求助于信陵君魏无忌而未果，自杀而亡。赵王砍下魏齐人头，换赵胜归国。秦昭王欲杀魏齐，天下尽知，赵胜不为不知。赵胜为“战国四公子”之一，亦为智谋之士，尚未识破昭王之骗术，亦见秦昭王骗术之高明。秦昭王骗人入秦，若不达目的，所囚之人必囚秦至死亦不释放。前有楚怀王，惜两郡之地，囚死于秦。如魏齐人头未至秦国，赵胜老死秦国亦未可知。魏齐人头至秦国，赵胜出关归赵国。昭王此举，亦有几分江湖义气，与秦穆公亡马之事有几分相似。 秦昭王“善忍”“善打”“善骗”，此三手，三手皆硬。三代之后，至秦王赢政，并吞六国，一统天下，尊称皇帝。嬴政有此千古业绩，与善惹事、不怕事的秦昭王留下的霸业密不可分。 “穆公遗风”，其优其劣，一言难尽，然其传于秦族百多年之久，秦族人终成帝业。故其必有合理之处。细察其因，“穆公遗风”之中，有权变之谋，善因时因地因人而变通。此种权变，貌似反复无常，实则“万变不离其宗”，即“其宗”为唯利是图，道义勉强为之。故“穆公遗风”中，其“遗法”如组合拳，战术、忍术、江湖义气和无赖气皆融于其中。秦昭王亦善用此组合拳，并比穆公多一套路，即骗术。 司马迁写《史记》时，对此两人用“未有坚明约束”概括之语，未放在《秦本纪》，而放在《廉颇蔺相如列传》中，用赵人蔺相如评论之语，其意颇深。蔺相如之言论，有史公之意，又非全是史公之意。故史公高才，对穆公与昭王难有定论，亦见评人之难。 〖简介〗 楼叶刚，钱派再传弟子，“讲文堂”创办人，江南独立作家，西部文学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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