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叶刚文论〗千古妙文贵多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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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126 | 回复2 | 2017-10-18 09: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ouyegang 于 2017-10-18 09:28 编辑

    昨夜读《墨子》之书,其书句句经典。今晨读2003年之《书摘》旧文,未见太多心怡之文章,仅一两篇在其他书中读过之文,还差强人意。
   《墨子》之思想,千年淘洗,依旧生辉;《书摘》旧文,十年存放,已散朽味。其中深故,自与学人之精思深浅有关,亦与学人有否有“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之格局有关,更与学人十余载中有否重读自家文、重修自家文有关。曹雪芹悼红轩中重修《红楼梦》达十年,增删五次,真是字字句句皆辛苦。这份十年滋味,曹雪芹实在太强烈,在第一回中忍不住就写下一首五绝诗: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曹雪芹十年前写《红楼梦》第一回的时候,不会有这首绝句的。这首绝句,是曹雪芹在批阅《红楼梦》十载之后,自然而产生的一种心得。
       心得自然产生,不用刻意制造心得,这样的事情,在文学创史上,多不胜数。司马迁在写《史记》的时候,写完一篇传记,都有个“太史公曰”,做点自我的点评。本来写史书,史家以旁观者叙写,留待阅者评论之即可。司马迁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才写下自评。如司马迁写完《屈原列传》,马上就写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过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鵩鸟赋》(贾谊所作),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写屈原的历史,就写屈原的生平大事即可,最后把自己的行踪也写进去,把贾谊也进去了。屈原、贾谊、司马迁三人的生活年代,完全是没有交集的年份。司马迁写史书的时候,用情总是太深,深到传记写完,余味还是太浓,停不下来笔,如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中崔莺莺送别张生时的痛苦,痛得实在没法收场,非得来个《五煞》《四煞》《三煞》《二煞》《一煞》五个曲牌,才把两人分别时的不舍给“煞止”,这才弄出最后一个曲牌《收尾》而收场。司马迁收不住自己的才情,又怕世人不懂自己的才情,就来个“太史公曰”。
       后世不少人写文章,也用这种方法结文,比较有名的模仿者,如王安石,他的作品最后一段常是“王子曰:”。还有清代蒲松龄《聊斋志异》许多篇目最后一段都以“异史氏曰:”作为评论的开头,“异史氏”自然是蒲松龄的自称。中国如此,古希腊的伊索写《伊索寓言》也如此,写完寓言故事后,把寓意都写出来了。如《赫耳墨斯和雕像者》一文,赫耳墨斯自认为自己的雕像比宙斯、赫拉的雕像贵,他没想他的雕像是添头,买前两个,白赠赫耳墨斯雕像,文章到此结束,余味很好,末段偏偏补笔“这个故事适用于那些爱慕虚荣而不被人重视的人”。如《蚊子和狮子》一文,蚊子打败了强大的狮子,得意飞翔时,死在蜘蛛网中,叙事之后尾段也有一句评论“这故事适用于那些打败过大人物,却被小人物打败的人”。太史公发点自评,还算含蓄,带点暗示,给人留点想象空间,西方伊索的自说自评简直不给人想象,大有“你听完我的故事,就按我最后一段说的去做,别费脑筋多想了”,这“明示”有“明”得服务太周到的味道。
    故明末清初大才子金圣叹,在点评《水浒传》时腰斩《水浒》,把《水浒》腰斩到一百零八将梁山英雄排座次而杀笔,后事皆成余味,让读者自思。此种余味笔法,如中国写意画中的“空白艺术”。如齐白石画虾不画水,画出虾跃出水面的姿势,观者在空白处似乎观到满眼尽是水。观者,亦在创作,此是书画之妙法精髓。创作亦如此。
    写者写文章是“一度创作”,读者读文是“二度创作”。这些写者简直不给读者“二度创作”,直接把读者“二度创作”的权力给收回了,要读者去“三度创作”“四度创作”了。这种自写自评,有时还非读作者的点评不可,如蒲松龄的《促织》,尾段“异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而奉行者即为定例。’”这还真是蒲松龄的千古绝评,如非其亲自操刀点评,旁人读完此文后,还真难有此当头棒喝。这种妙例,亦有不少,然如此笔法,仍亦值得商榷。当然,文章在修改过程中,感受会越来越丰富,思想也会越来越深刻。司马迁写《史记》十八年,十八年间不断修改,用个“太史公曰”,跟曹雪芹十载批阅后写首七绝一样,合情合理。长文自有长叹,余味难尽,做个补笔。王安石、蒲松龄、伊索,写的是短文,短文短叹,唯有留余味,才可形成“短文长叹”之效。
重修旧文,如孔子《论语》所言“温故而知新”。金庸对此有其高见,他曾云“未有独特之构思不写”,估计此语,在金庸重修其作品时所悟。金庸亦花十余载重修其众多武侠小说,最终化成一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此十四部书,部部构思不同。此亦是金庸封笔之缘故,非有突破之旧书之构思不写。学者梁治平曾于美国芝加哥大学的“东方图书馆”,寻找翻得最破的东方图书,发现是金庸的武侠小说。学者判断粉丝多少,不用大数据,看看书页残破状态,即可对比出阅读人数,甚是有味。此中亦可知,金庸修其书必有大删大改,大构小思之处,尽力回避重复累赘之语。否则,美国学者必不其账。
        《墨子》一书,亦有此感。《墨子》一书,言简意赅,墨子毕其一生精思于一书,故墨家可成百家之一家。墨子如此,老子亦如此。老子生于春秋乱世,一生静思乱世之象,于周朝守藏室内著书立说,书稿即成,又遭周室内乱而焚毁。毕生心血一毁,老子大悲,此后行踪,司马迁在《史记·老子传》中略有一二记载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言道德五千言而去,莫知始终”老子《道德经》如非函谷关守关关令尹喜,必将中绝于世,此亦后世书客之大幸。老子一生大道之说,何止五千字,然五千字乃老子大道学说之纲要而已,亦足以使老子圣于乱世。春秋百家之圣人,写文笔墨经济,非有精妙之思,不落于笔端,此亦春秋学术之风气。然其间精思,圣人有几多重修,亦难以考证。今日读者,只可尽情品尝其妙思即可,亦无须费时考证其重修次数。正如钱钟书所云:“假如你吃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又何必认识那个下蛋的母鸡呢?”
   圣人、大师费时重修旧文,最终精思妙语“藏于名山”而传于后人,后人可读一妙书而变通人生之道,亦省下不少精力和时日。故圣人、大师之功,不可抹,亦不可没。
    今读《书摘》旧文,书中所获寥寥,然于书外确得一新思。我读《书摘》旧文,缘于读近期《书摘》新文,其味颇合口味。十载后,若我重读《书摘》新文,如今晨读《书摘》旧文一般。估计,大致会如此。《论语》中子夏云:“切问而近思。”“近思”,即“思近”,思考眼前之世事。《文摘》新文与当下思潮有关,读来熟悉感而生亲切感。然旧文在与其所发表之时,亦与其时下思潮有关,昔人在昔时读时自有其亲切感。
    一景有一情,此景有此情,彼景有彼情,时过境迁,情景一变,昔时之观感,亦会变味。如旧年读蔡义江旧版之《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才始知《红楼》之妙处。近日重读蔡氏新版其书,大删改前书,此时方知前书亦有不少糟粕。两书前后差别之大,亦与学术潮流之大变相关。此亦是圣人、大师于不同时潮中,寻找不变之千古思想之缘由。故思潮常变,唯有向真、向善、向美之人性真味不变,文才历百代而不衰,妙思才可穿千年,越百域。如此之文,千古之下,又有几篇?
        可历时间劫难而不衰之文,唯有宗师之文,如墨子之文。如吾辈之文,或许皆将湮没于后世红尘之中。如此命运,思来自有悲叹,然亦无须多悲。世事皆成空,又何必多伤“空文”之千古之憾。
        千言万感,皆是废语,终用好友王华妙语作结:“读厚厚一书,读后虽皆忘,如有一妙句,终生不忘,此亦是好书,不算白读。”

简介
楼叶刚,钱派再传弟子,“讲文堂”创办人,浙江独立作家,西部文学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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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个人认证 企业认证 | 2017-10-18 10:05:42 | 显示全部楼层
读厚厚一书,读后虽皆忘,如有一妙句,终生不忘,此亦是好书,不算白读。”
欣赏佳作,学习问好,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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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 2017-10-18 21: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老师佳作,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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