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乔山人 于 2017-12-27 21:22 编辑
见惯了城市里雍容隆重的结婚仪式,我不禁想起了遗落在家乡的婚俗。 我的家乡地处乔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乔山,属六盘山系千山余脉的一部分,东西长不足百公里,西至凤翔,东到扶风、永寿的交界处。乔山脚下曾是西周的建都之地和周礼的发源地,这里民风淳厚,注重礼仪,德和、恭敬、谦让、宽厚、信义、仁爱、孝廉等传统民俗礼仪传承了一代又一代,乔山婚俗便是其中之一。 在我的家乡,每当有少女初长成,就会有能说会道的媒人登门说媒。来时会带来诸多适婚小伙的信息。女方爹娘假意谦虚一番后,便从中挑选出中意的小伙,和媒人约定好“背看”的日子。“背看”就是双方大人分别带着各自的子女,却并不正面接触,一般在集市上,由媒人远远地指给对方看男女主人公。主要是看穿着打扮,举止仪态等是否称心。 “背看”完之后,如果双方相悦,就会通过媒人交换双方的生辰八字,卜吉凶、合八字,看大相是否相生相克。生辰八字没问题,接下来就是彩礼。经过媒人多次沟通、协调,会将定下的彩礼数目告知男方,由男方提前准备。 彩礼钱说好之后,男孩就可以约女孩单独见面了。男孩带上女孩到县城百货大楼或者布匹市场购买几身新衣和结婚用的一应物品。然后,告知媒人要求 “下货”,就是将双方一起买好的聘礼送到女方家里。 “下货”这天,媒人带着男孩和聘礼来到女孩家。“丈母娘爱女婿,前后院抓母鸡。”准丈母娘提前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招待准女婿和媒人。一般都是先吃鸡蛋挂面油烙馍,然后再吃西府特色一口香臊子面。吃饭时,女孩的邻家嫂子和闺蜜们挤在门侧,对准女婿评头论足,揶揄打趣,直到准女婿红着脸从包围圈里冲出去才算罢休。准女婿前脚刚走,嫂子们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聘礼,用手摸着绸缎面料,嘴里啧啧称赞。 男方家长直到“打婚单”时才登场。所谓“打婚单”就是男孩的父亲提着礼品,将男孩女孩的生辰八字提供给阴阳先生,由先生推算出结婚吉日,并在“婚单”里详细的写清楚诸多注意事项。然后,带着儿子和“婚单”、礼品及空白喜帖到女方家,客气地告诉亲家,由于自己不清楚女方家有多少亲属,不晓家住哪里,只好将空白的请帖交与亲家,由亲家代发云云。 婚礼前几个月男方家就忙活开了,收拾新房,请油漆匠将家里的所有门窗重新油漆一遍,给新房里添置家具等等。山里人娶媳嫁女一般都喜欢把日子定在腊月,一来腊月是农闲季节,二来离春节近,可以沾沾新年的喜气。婚礼的前一天,主家会召集族人前来帮忙,杀猪、蒸馍、压面、贴对联、搭彩棚。 傍晚时分,新郎在父亲的带领下,带上香烛纸裱来到祖宗的坟前,请祖先回家一起参加后人的婚礼,告知祖先,家族要增添新成员了。回到家里,在祖宗牌位前摆上敬献的水果饭食,父子俩给祖先上香磕头,将先人安顿好后,再召集亲朋好友和帮忙的左邻右舍入席吃晚饭。以前山里人的生活没有现在这么好,基本上晚餐都是用三角片片面招待大家,一口香臊子面只有在第二天早上娶回新媳妇才能吃到。所有参加婚礼的亲戚朋友都是在前一天下午就住到男女双方的家里,晚上全村每家腾出一个炕来,招呼主家的亲戚住下。村子如果太小,主家得到邻村去给人下话找炕供亲戚歇息。山里人淳朴,遇到这事,都很慷慨,只要主家能找来,都会想办法给腾出一个炕来。 山里人娶媳妇时间早,一般凌晨三、四点就出发,赶天亮前娶回家。如果遇到同村两家以上在同一天娶媳妇的,两家则是暗暗较劲,早早通知亲家,提早动手,尽量赶在对方娶回家之前先到家,这叫“争门”,谁家媳妇早到谁更有福。 娶亲队伍离开新郎家时,必须每人吃一碗臊子面,不能空心,这叫实实在在。到新娘家后,大门紧闭,男方点燃炮竹,以告知女方家和村里人,娶亲的队伍到了。大门开了,新娘的闺房门却紧关。男方一帮子小伙先是文明地敲门,门内要求发红包,红包从门下塞进去不少,门若依然不开。性急的小伙子会用身体撞门,吓得里面的伴娘赶紧打开房门。新郎借机抱走身着大红嫁衣头顶大红盖头的新娘,其他人则被新娘家要求最少也得吃一碗臊子面才得离开。在娶亲的队伍中,有一位上年纪的长辈拿提货笼笼,里面装着一块豆腐,由女方切下一半退回一半,寓意都有福气;还有猪蹄和两根被切掉根须的大葱,女方收下后,再还给男方两根带须的大葱,意思是从此女孩扎根在男方家里。等这些仪式完成后,娶亲的队伍带上女方的陪嫁和宾客,浩浩荡荡地返回。 娶亲的队伍回到新郎家门口后,大炮小炮齐响,娃娃们蹦蹦跳跳地喊:“鞭炮一响,女子变成婆娘。”大人们在一边笑哈哈地骂娃娃是“哈怂”。 按照阴阳先生的安排,新娘从彩车(自行车)的左边或者右边下车,方向千万不能错。新郎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从彩车上抱起新娘进入大门。到大门口后,一位身披大红风衣的老者手提木斗,从斗里抓出谷草节和彩纸、水果糖、硬币混合物抛到一对新人的身上,嘴里念到:“一撒金,二撒银,三撒媳妇进了门。”孩子们则一哄而上,你争我抢捡拾硬币和糖果。 新娘一进大门,主家请来帮忙招呼客人的人赶紧拿出金丝猴香烟,满脸堆笑地招呼娘家人入席就坐。早饭的餐桌上,只给娘家人摆上五道凉菜,一荤四素,其他客人则享受不到。穿着新衣新帽的娘家人正襟危坐,优雅地夹一筷子放进嘴里,然后放下筷子咀嚼一会儿,再拿起筷子夹一口,让主家不能失笑娘家人没有礼数。吃罢凉菜,热气腾腾的臊子面就上席了。娘家人被冻了大半晌了,看见热腾腾香喷喷的臊子面立刻眼前一亮,这时候也顾不得礼数了,端过碗呼噜呼噜就开吃了。臊子面讲究的是汤煎、汪、稀,面条薄、筋、光,有嚼头,饭量好的来客一顿吃个三四十碗不在话下。 吃完早饭,天还没亮,娘家人被安排到村里农户家的热炕上休息,新郎和父亲端上水果糖、烟茶到各家挨个问候。 中午时分举行婚礼,主持婚礼的一般都是村里说话幽默风趣的人。婚礼开始之时,新娘一般都不好意思出来,村里的小伙子就到婚房“邀请”,送女的娘家女宾和主家接亲的代表一番挣扯之后,新娘才羞羞答答地走出房门。看到新娘出了房门,有些主家悄悄地溜进新房,将新娘的盖头布取出来送进厨房,新娘的婆婆接过盖头布,放到灶火的柴禾墩墩上,用屁股使劲压几下,意思是婆子要将媳妇压住。即使娘家人撞见了也见怪不怪,因为大家都这样,习惯了。 “忽然媳妇出了门,照得满院一堂红;就像崖上灵芝草,八级台风吹不倒。”主持人看到新娘走出房门,即刻大声唱道。“大家看人家这新媳妇长得:眼睛大得灵醒的,毛盖(头发)梳的匀称的,奶头大得齐整的,沟子(屁股)大得平整的……”主持人的调皮话臊得新娘的脸像红帖子似的,通红通红,惹得乡亲们哈哈大笑。接下来是宣读结婚证书、拜天地了。 “拜东方,甲乙木,好像东吴去招亲;招了孙权他妹子,和和气气一辈子。拜南方,丙丁火,丙丁火上放光明;光明本是日月星,一男一女配成婚,好象张生戏莺莺。拜西方,庚辛金,金银金水金德新;金银本是传国宝,扎脚夫妻配到老。拜北方,壬癸水,壬癸水上两条龙;好象一雌配一雄,把新娘好得说不成……” 最后就到了游戏环节了。刚一开始还比较文明,用红线绑一块水果糖或者苹果让一对新人同时咬,或者搬一条凳子让新人从两头上过独木桥等等,到最后就有点玩得过头了,这时候娘家送嫁的女宾们就跑过来,生拉硬扯拽走了新娘。主家接亲的妇女看到新娘就要进新房了,她先跑进新房,装模作样地给新娘子铺床,边铺边说:“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后生女郎;富贵双全,永远吉祥。”娘家人为感谢铺床辛苦,就拿出提前织好的手帕作为答谢礼。而村里的小伙、女子们这时候也趁机涌进新房要手帕。这个说门帘是他挂的,那个说被子是他抱的,大家都找理由讨要手帕。 要手帕这个风俗要追溯到南北朝时期,当时在乔山脚下的法门寺有一才女名叫苏若兰,她的丈夫豆滔官为秦州刺史,却因得罪建都古长安的前秦符坚而被革去官职发配到流沙边关(今甘肃敦煌地区)。苏若兰日夜思念丈夫,倾满腹才华,写下了感天动地的七千九百五十八首情诗,并用五彩丝线把这些情诗凝聚在巧妙排列的八百四十一个字中,织成了千古流芳的“织锦回文璇玑图”。从那儿以后,乔山脚下的女子们出嫁时,都要带上几百条自己织成的图案各异的土布手帕,在婚礼上散发给婆家的亲戚好友,大家从手帕上就能断定新娘子是不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媳妇,这个风俗一直延续至今。 到了晚上,客人们都已散尽,村里和新郎一起长大的小伙子们少不了要来闹洞房。如果谁家没人去闹洞房,说明这家人在村里的人缘不好。有些确实人缘不好的主家,半下午就去找村里的小伙子们说好话,央求人家晚上来闹洞房。闹洞房时,主家端上酒菜招呼着。酒壮怂人胆,三杯酒下肚,小伙子们丢弃了羞涩,一拥而上的闹新娘,直闹腾到大半夜才散去,新郎的父母在自个的房子里偷着乐。 新娘婚后第一年的正月初十,由哥嫂接回娘家躲灯,十六日凌晨再送回婆家。如果遇到同村还有一家又得争门,看谁先回到家,凌晨两点都有到家的。十六晚上,村里辈分大的婆婆婶婶和年龄小的孩子们,装扮成老两口给新娘送娃娃。他们用枕头装扮成小孩的样子抱在怀里,送到新娘的房子。一帮老娘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将“娃娃”送到新娘的怀里,寓意新娘早生贵子。主家高兴得端上早就准备好的饭菜,请这帮祈福送子的娘儿们饱餐一顿。 至此,乔山真正的结婚风俗才算结束。 作者简介 乔山人,60后,陕西宝鸡人。上世纪九十年代从事新闻业余写作,其作品散见于省市各报及省广播电台等新闻媒体,2012年以来,在企业杂志上发表散文、诗歌等作品。散文《带着父母逛景致》获得2014年河北省企业职工散文年度优秀奖;散文《陕北的秋天》获得盛京文学网2016年度十佳散文作品奖第一名;2017年4月,散文《地下六十米》获得第三届盛京网络文学奖全国大赛散文优秀奖。2016年6月至今在江山文学网、盛京文学网、西部文学网、执手文学等文学网络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9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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