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评庄子眼中的“屠龙术”与“乌龟术” 在《庄子·列御寇》中庄子说道:“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通“殚”)千金之家(家产)。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技巧)。”朱泙漫耗尽千金,学成“屠龙术”,世间却无龙可屠。“屠龙术”在庄子眼中,是“有名无利”之术。如此华而不实的“屠龙术”,不如“屠狗术”“屠羊术”“屠牛术”实用。这些“术”,还有用武之地。 庄子用“屠龙术”的寓言,本意是抨击儒墨两家,评说战国各诸侯国不可能推行两家主张。西汉司马迁在《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评价孟子“迂腐”,也可做一佐证。他说:“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孟子)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别人都在磨刀霍霍,孟子却游说各国君王要磨快嘴皮子。在现实面前,屠刀对屠刀,比嘴唇对屠刀,更有效。这是战国君王的生存法则。在没有灭掉对手之前,他们是不会舍弃这种生存哲学的,谁舍弃,谁就是别人的“盘中餐”。最终,秦国统一天下,用的是兵家的军事手段。在这个客观事实面前,孟子的儒术理想在战国是很悲壮的。 庄子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身在这个时代之中,看清这个时代的真面目。道家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在天下四分五裂的伤口上,撒把盐,产生分裂中再分裂的效果,如老子的“小国寡民”“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似乎就有这种味道。诸侯国互相攻灭,就是不断“做大”自己,“做小”甚至“做灭”别人。这就是“战国法则”。庄子的道家法则与“战国法则”,是格格不入的。庄子没法战胜“战国法则”,他就用“乌龟术”跳出“战国法则”。 《庄子·秋水》中有个“庄子钓于濮水”的寓言故事,其中有段庄子和两位楚大夫的精彩对话:“庄子在濮水钓鱼,楚王派两位大夫前往表达心意,请他做官,他们对庄子说:‘希望能用全境的政务来劳烦您。’庄子拿着鱼竿不回头看他们,说:‘我听说楚国有一只神龟,死的时候已经有三千岁了,国王用锦缎将它包好放在竹匣中珍藏在宗庙的堂上。这只神龟,它是宁愿死去为了留下骨骸而显示尊贵呢?还是宁愿活在烂泥里拖着尾巴爬行呢?’两位大夫说:‘宁愿活在烂泥里拖着尾巴爬行。’庄子说:‘你们回去吧!我宁愿像龟一样在烂泥里拖着尾巴活着。’”这就是庄子的“乌龟术”,在生命面前,“名”和“利”,都将退居二线。庄子用“乌龟术”评论“名利”,有着对“自由”的向往。这一点很像陈寅恪给自己写的墓志铭“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清代笔记,把 “名”和“利”比作两条船,比庄子更干脆。台湾学者南怀瑾在《论语别裁》是如此写这故事的。乾隆下江南,在镇江金山寺,见江面上船只往来如梭,就问身边的一位老禅师,说你在这寺中修行了多少年了。老禅师说:“几十年了。”乾隆又问:“既然你已修行了几十年,可知每天长江上有多少船只往来。”老禅师说:“滔滔江面,有船两只。”乾隆不解,老禅师就解释说:“人生只有两只船,一只为名,一只为利。”乾隆听罢若有所思。对于这件事情,《钻石王老五的艰难爱情》中有句台词:“有一天,乾隆和纪晓岚站在山上,他们看着山下江面上船来船往,乾隆就问纪晓岚江面上总共有多少条船,纪晓岚就说总共有两条船,一条叫名,一条叫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我的船叫感情。”这两个故事中,乾隆这个配角没变,另外两个主角有变动。到底这个比喻是谁说的,是金山寺禅师,还是纪晓岚,很难争论清楚。 清人对江船闲评“名利”,有种轻松诙谐的意味。大概是“康乾盛世”的折射,这与庄子的诙谐不同。庄子的风趣妙喻,是带酸泪的,与战国多灾多乱相关。所以庄子与两位楚大夫对话时,脸部表情是冰冷的、严肃的。乾隆与金山寺禅师、纪昀对话时,三人的面部肌肉是松弛的,带着微笑的。名利本身不丑陋,在追名逐利中异化人性,这样的名利才是丑陋的。所以《钻石王老五的艰难爱情》中有第三条船,是感情。第三条船的存在,大概是看到名利异化人心的丑陋一面。这与庄子的人生追求相似,都在名利之外,寻找别样的人生渡船。这种寻找,清代兰溪大才子李渔似乎也寻出妙悟。他有幅妙联:“人生两演员,天地大舞台。”李渔的戏班子,办得风生水起,这是不绝史书的。在天地这个大舞台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两个角色,概括得很绝。其实,人生的两个演员,一个为“名”而演,一个为“利”而演,也是对此联的一种别解。李渔悟得很妙,还是圈在其中。 庄子则不然,非要站在圈外,静观圈内的名利。最终,他的视点,落在“乌龟术”上,不落在“屠龙术”上。 2018.1.11
〖简介〗 楼叶刚,学界泰斗钱钟书再传弟子,“讲文堂”创办人,浙江独立作家,西部文学作家协会会员,杭州萧山儒学学会会员,中华楼氏宗亲理事会秘书长,香港文联作家协会终生会员,《语文报》杯特等奖指导师,名列“互动百科”全球华人名人百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