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香若兰随笔】兰梅之殇（原创）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2-3 18:08:57

本帖最后由洛沙于 2015-2-3 18:51 编辑

      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走在那片养育了我的土地上，看着那熟悉却又陌生的街道故人，心里五味陈杂。一切都不再是儿时的模样了。虽然这几十年间，我也回去了很多次，可是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几乎很少见到儿时的朋友。然而这次机缘巧合，我竟与好友兰梅那风烛残年的母亲不期而遇，当老人家认出我，当我们四目相对，我看见她浑浊的眼里泪光闪闪......
   我知道老人家看见我，一定是想起自己的女儿兰梅了。我的朋友兰梅人如其名，长得婉约，秀丽。兰心慧质，白净的鸭蛋脸上，一双乌黑的凤眼，两条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脑后，高挑的身材显的有些单薄，却很迷人。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却并没有受到命运的垂青，她长眠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好些年了，我想现在她的坟头一定蒿草丛生了。兰梅是小学时代最好的朋友，我们常常一起玩，一起讨论学习上遇到的难题，一起劳动。我们同是班上的学习尖子，班干部，并且常常代表学校去参加各种考试，因为志趣相投，我们便有多的机会在一起，在小学升初中的考试中，兰梅和我及另外一名好友，一起考入了省级重点初中，在那个年代，我们真的让我们的学校老师和家长在众人面前实实在在地荣耀了一把。
   我们曾一起度过了最愉快的童年时光。记得有一年放秋假，老师给我们的任务是捡棉花，或许城里的孩子从来没有放过秋假，但是农村在秋忙时节，学校会放十几天的假期，让孩子帮助大人摘棉花，掰玉米，挖红薯。同时老师也会给每个学生分配一个任务，每个人开学时要给班里交几斤棉花，卖棉花所得将作为班费存起来。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兰梅和我一起去捡棉花，那时我们刚刚学会骑自行车，而当时农村人的自行车是那种加重的，主要是为了驮东西方便，于是我坐在车的后座，兰梅骑着车载着我，我们俩高高兴兴的出发了。自行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飞快的行驶，即使路的两边的野草和树木已经在秋风中变得枯黄萧条，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我们的心情，作为孩子的我们依然像出笼的小鸟满心欢喜，只见前面突然变成了上坡路，兰梅对我说了声：“坐稳了，我要加速了！”她越骑越快，迅速的向坡顶冲去。可是就在冲下土坡时，我们对面出现了一个正在骑车上坡的人，当时我们只是八九岁的小孩子，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不知如何应对，眼看快要撞上迎面而来的人了，我们赶紧左拐，对方为了躲避我们竟也右拐，就这样左躲右闪，却正好撞在一起，一下子我们俩飞向路边的土地里，自行车也被甩出很远，同时迎面而来的人也被摔在路边。这时只见兰梅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过来扶起我，我们又一起向那个被撞倒的人走去，看来那个人也被摔得不轻，我们一起向那个人伸出手，却发现这是兰梅哥哥的好朋友。“对不起，哥哥！”我们说。看见是我们，那个哥哥笑了，“原来是你们两个冒失鬼！记住今后·骑车一定要靠右行，不然会出大事的。”我们不好意思的说：“我们记住了！”这时我们发现那位大哥哥好像扭伤了脚，自行车链子也断了，“怎么办呢？我们必须想办法帮大哥哥。”我说：“要不然，兰梅你骑车回家，借个小平车，我和大哥哥先在这等你。”兰梅毫不犹豫的骑上车，过了很长时间，只见兰梅气喘吁吁的拉着小平车跑了过来，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就这样我们把大哥哥的自行车架到板车上，把大哥哥送回了家。那天下午我们没有捡到棉花，可是对两个年幼的女孩来说，那也是我们过得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下午。
   本来兰梅聪明漂亮，应该有一个好的前程。可是命运却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她唯一的哥哥，在即将娶亲的前一个月出了车祸。于是她家的天塌了，父母一下全都病倒了。年纪尚小的她必须替父母妹妹撑起这个家，她辍学了。我知道她是多么留恋在学校的日子，然而她却决然的离开了学校，我在她坚强的眼神中竟没有发现一滴泪水。那时她不过是年仅13岁的一个孩子。
   命运似乎对我还是有所眷顾，在寒来暑往中我已升入高中。可是每到寒暑假，我依然会去她家玩。她喜欢听我讲学校的事，也喜欢朝我借一些书来看，而她给我讲的最多的是她的噩梦，她说她几乎每次做梦都是在学校上学，而每一次她都会梦到自己在参加考试，却回答不出那些题目，她每次都会急哭，急醒。我深深的理解她的痛苦和无奈，身在烈日下的田野里劳作，心却在她向往眷恋的校园徘徊。
      兰梅哥哥的离世，已经彻底的击垮了她的父母。人过中年的父母在这次打击后迅速衰老，几年后他们便头发花白，干活也力不从心了。而此时的兰梅却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女了，常年的劳动让她更加健康漂亮。这时父母决定给她招个上门女婿，以便减轻女儿的负担。按常理像兰梅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完全有可能找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男子。可是在80年代初期的农村，优秀的男孩子是绝不可能给别人当上门女婿的。并且谁家也不会愿意娶一个要养活父母，还要供妹妹上学的女子做媳妇。贫穷让人们变得很现实，因此即使像兰梅这样聪慧美丽的女孩子也依然无法有一个令人满意的婚姻。在愿意做上门女婿的男孩子中，父母为她选中了老实甚至有些迟钝的小李，小李虽然身材还算高大，但从他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的智慧之相。唯一的优点是重体力活似乎难不倒他。兰梅是一个心高气傲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子，在她的心中小李是多么的让她无法接受和忍受，她渴望他理解他，和她有同样的追求，然而小李除了干活睡觉，别无他长。他对生活的理解无非是干活，娶个女人，生个孩子而已。兰梅在小李的身上感觉不到温暖和爱情，她感觉自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和无奈。如果说辍学对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那么这桩不幸的婚姻更是致命的伤害了她那颗倔强的心。
   我不知道几年后，兰梅是在怎样的一种无奈中接受了这桩婚姻，或许是孩子的降生吧，或许是沉重的体力劳动？由于我一直在上学，见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只是偶尔听母亲说起她，说她活得很苦，她男人很懒，家里的重体力活件件离不了她。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她得了乳腺癌，不久于人世。我和我的丈夫回老家去看她。见到她我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那个美丽的女子已经浮肿的让我无法将她和那个过去的她联系起来了，我强忍住泪水，故作笑容：“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们找好的医院，好的大夫来治，好吗？”她只是稍稍看了我和我的丈夫一眼，便深深的埋下头，她说：“你真有福气，找了这么好的丈夫，我祝福你！”她顿了顿接着说：“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请原谅我的不礼貌，我选择低下头，是不想让我现在的样子吓到你们。”我理解她的痛，那样一个高傲美丽的女子，她仅仅想在儿时的朋友面前保持最后那仅有的尊严！在我回城后不久，母亲便打来电话：“兰梅走了！”由于当时我正待产在家，最终没能回家送她一程。如果她不是生在那样一个贫穷的年代，那她一定会像梅一样坚韧，像兰一样优雅吧？
   今天我写下这些文字，以纪念我那英年早逝的朋友，愿她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