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乔山人 于 2018-1-19 14:05 编辑
那是初冬的一个晚饭后,我沿厂门口的公路散步,消化晚饭给胃带来的压力。 厂门口这条六米宽的公路,因大山深处挖出了黑乌金般的煤炭而热闹起来,尽管国家给煤矿修了一条铁路运煤专线,但这条曾经寂寞的公路还是车来车往。开车的司机不知是致富心切还是在秀自己的车技,恨不能使汽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飞起来。 我没走多远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来往穿梭的汽车卷着灰尘不停的从我身旁呼啸而过,几乎要将我掀翻在地。我紧贴路沿站住,掀起衣领挡住嘴,在车辆的间隙里返回。 远远的,在厂门口路灯的照耀下,一位戴着草帽,拄半截木棍的老汉在公路的对面蹒跚着向山里的方向走着。一辆货车呼啸着从老人的身旁飞驰而过,老人就像张纸似的,差点被货车带来的风刮到路基下。看后面的车还远,我快步跑过去扶住老人,大声问他:“老人家,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我回家呀。”老人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迷茫的看着我。 “你家在哪儿呀?天黑了怎么一个人在走路呀?”我焦急地问。 “我家离这儿不远,就在姚家沟那一块儿。”老人含含糊糊地说。 姚家沟离我们厂四公里多,全是弯曲的山路,白天都不好走,更别说让一个老人晚上走了。就在这当口,天上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花,我当即决定送老人回家。 我快步跑回厂里将车开出来,帮老人摘下草帽,搀扶他坐在副驾驶位置,再帮他系好安全带。 “你是个好娃娃呐!”老人坐稳后感叹地对我说,“今晚多亏遇见了你,要不我真不知道啥时才能回到家。” “没事,你一个老人大晚上在公路边走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去也是应该的。”听到老人对我的表扬,心里微微一热,感觉自己就像活雷锋一样,嘴里却谦虚了一下。 “老人家,多大年纪了?你今天去哪儿去了?”我问老人。 “八十三了。”老人对我解释说,“我今儿到县城跟会去了,这是县上今年最后一个会。” 在和老人的交谈中得知,村里发往县城只有一趟班车,早上出山,下午返回,老人看戏入了迷,竟错过了班车的发车时间,只好从县城摸黑往家走。 “你怎么不让儿女送你去看戏呀?”我不解地问。 “唉,儿子和媳妇在外地打工,女子和我不在一个村儿住,但是一个大队,离的也不远,说好和我一起下县城逛会,临走时却有事来不了,我只好一个人去了。”老人无奈地说道。 “你女子胆子也太大了,她竟然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山逛会。”一股无名火从我的心底升腾起来。 “不怪女子,娃不让我一个人去,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老人笑嘻嘻地说。 “老人家,姚家沟到了,你家在哪块儿呀?”我将车停在姚家沟街道问老人。老人眯起眼睛看了看说,“再往前走,还没到,不远了。” “你知道路不?”我有点怀疑老人不识道。 “我知道,放心走吧,我给你指道。”老人胸有成竹地说。 出了姚家沟镇,我们的话题也随着公路的延伸而继续着。 “这是老伴去世后我第一次出山跟会看戏。”老人感叹地对我说。 “你老伴啥时候去世的?”我好奇地问。 “她走了整整十年了。”老人神色黯然地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十年内你一次山也没出去过?”我惊讶地问。 “是啊,再不去县城看看,这辈子怕再也出不去了。”老人伤感道。 我的心里瞬间如同惊雷滚过,在信息化的今天,还有这么闭塞的地方,真让人难以置信! 我们的汽车如同甲壳虫似的,爬行在千回百折的山路上。雪白的车灯劈开了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灯光下的雪花渐渐地大了起来,如同千万只飞舞的蝴蝶,在汽车的灯光里翩翩起舞。 突然,车前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我不知该咋走了。 “叔,咱们该咋走?” “你把我扶下来,让我观一观。” 老人一下车,就又戴上了草帽,却被凛冽的西风差点掀掉了。只见他一手按住草帽,一手搭凉棚向前后左右观察了一会儿后对我说,“一直朝前走。” 我一看左右都是水泥路,前行却是土路,怀疑老人看错了。 “叔,你再看看,别弄错了。”我担心地说。 “错不了,我在这儿活了一辈子,还能把路看错了。”老人很有把握地说,“快到了,我们村口有一排国家盖的大房,你看见大房子就到了。” 我心里没底地离开了公路,沿着老人指的只有一车宽的山路开始上山。山路如同喝醉了酒,东倒西歪在大山深处。一边是高高的山崖,一边临沟,黑沉沉的山沟折断了不断转弯的车灯,山风游走在黑黢黢的山林,不时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声。 突然,一汪薄冰拦在了车前,我停下车来,推开比人还高的被山柴紧贴着的车门走下车。在路边捡起一块料姜石扔进薄冰,只听沉闷的“咕咚”一声,看起来这坑水挺深的。我看着四周黑黝黝的大山,再次怀疑老人带错了路。如今村村通公路,他们村怎么会是这种窄小而泥泞的山路呢? “叔,你是不是带错路了?”我走到车跟前问坐在副驾驶上的老人。 “你扶我下来,让我再观一观。”我把老人扶下车,他再次手搭凉棚向四周观望。 “这是啥地方?你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了?”老人突然愤怒地质问我。 我一听这话心里一惊,头发欻地竖立在了头上。这是哪儿我怎么知道呀?我心里很清楚的知道,老人心里糊涂了。 “叔,你上车,咱们没走错路,我现在就送你回家。”我耐心地安慰着老人。 “你这娃咋不看路呢?怎么能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老人嘴里嘟囔着,很不情愿的上了车。 我不再说话,默默地将无法掉头的车一点点倒出了山路,重新回到十字路口。 “叔,你们村叫什么名字?”这回我学乖了,不再让他给我带路了。 “我们村叫王家崖。”老人气呼呼地说。 我拨通了当地同事的手机,确定了左拐就是去王家崖的公路。 宝麟铁路不时地掠过公路的上空,如一条黑色的长龙穿越在北山的深处。当车路过一座铁桥时,老人兴奋了起来,“这回走对了,这桥是国家修铁路时给我们建的,我早上坐班车就是从这铁桥上过去的。” “还是你领的路对着呢,刚才是我走错了。”我违心地安慰着老人。 “对对对,再往前走五里路就能看到国家盖的大房了。”老人兴致勃勃地说,“我女子家就在大房后面。” 看到老人兴奋的笑脸,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到了到了,你看不见大房吗?”老人指着路边一溜活动板房对着我喊。 我又一次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老人,“这些房子就是你说的国家盖的大房吗?” “是呀,这是建铁路时国家盖的大房子!”老人很肯定地说,“你回去吧,我女子家就在这房子后面。” “不行,我要看着你进家门才放心。”我不放心地说,“咱俩说好,如果这不是你女子家,你就跟我回我们厂,明天我带你去派出所,让警察帮你回家,行不?” “没问题,这就是我女子家。”老人像孩子似的,带头跑到板房后面的一户人家门前。 “小翠,小翠开门来。”老人拍打着大铁门喊着。 “把你咋不死到外面呢?你不是能跑的很么,大半夜跑回来干啥呀!”一位头发蓬松,睁着惺忪睡眼的中年妇女打开门,一看见老人张口就骂。 老人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微红着沧桑的脸低下了头,任由女子叫骂。 “叫你不要去县城跟会,你跑得比谁都欢,县城那么好你就住下么,怎么跑回来又害人来了。”女人口如机关枪,不依不饶地数落着。 “你暂停一下,我就问一句,这老汉是你爸不?”我忍不住打断了女人。 “是我爸咋咧?不是我爸又咋?”女人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我存在,她像吃了火药似的把矛头对准了我。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是你爸,我就算把他送到家了。”我强忍着胸腔里不断窜出的火苗说。 “哦,你要车费呢!多钱?”女人不屑地对我说。 “谁要你的臭钱!”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再爱钱也不会挣一个老人的钱!你是老人的女子,你爸说你妈去世后他很孤独,十年都没出过山了,你知道吗?你配做老人的女子吗?他没有要求去北京、去上海,仅仅是想去一趟这辈子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去的县城又怎么了?你不陪着去也就算了,还出言不逊地骂他,这就是你做女子的孝顺吗?”我气愤地怒骂着。 女人惊讶而呆呆地看着我。 “老人辛苦一辈子把你们抓养大容易吗?十年去一次县城看个秦腔戏你阻来挡去,你还是人吗?”我也打开了机关枪停不下来了,“你看看这么黑的天还下着雪,老人一个人沿着公路往回走,万一掉到沟里可咋办呀?你不问老人吃了喝了没,一见面就破口大骂,你还像个做女子的吗?” “叔叔,谢谢你送我爷爷回家。”不知什么时候女人的身边多了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 “这是你儿子吗?让你儿子看看你就是这样对待老人的,等你老了他也会这样对你!”我气得嘴唇哆嗦着说。 “对不起,我也是着急上火才这样的。”女人的声调降低了八度对我说,“你不知道,本来我今天是陪我爸去县城的,可是临时有急事了,我就对他说明天再去,谁知他偷偷的一个人坐车去了。我找了大半晚上,实在找不到,本来还想明天到派出所报案去呢,没想到你把我爸送回来了,谢谢啊。”女人不再嚣张了。 “娃娃,今晚你可吃大亏了,上我的当了。”老人惭愧地对我说,“其实我家离得很远,我骗你说很近,是怕你把我扔到半道上不管了。”随后又感叹到,“现在班车看见我们这些老年人都不停,你却大半夜专门送我回家,难得呀!” “没事,我能理解,再远我都会把你送到家的。”我稍微平息了一下语气,握着老人的手大度地说,“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是你成就我做了一件好事啊。” 我开车回家时,将公里数表回零,凌晨一点回到厂里一看,我的神啊,整整二十六公里山路! 第二天,大雪封山,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好后怕…… 作者简介
乔山人, 60后,陕西宝鸡扶风人。宝鸡市职工作家协会会员,西部文学签约作家。2012年以来,在企业杂志发表散文、诗歌等作品。2016年6月至今在江山文学网、盛京文学、陕西散文论坛、东南文艺、西部文学、作家新干线、执手文学等文学网络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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