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weishuai 于 2018-1-31 15:11 编辑
车门像是经过剪刀的锋刃裁扯，光“哗啦”一声跳出来，丁奕一贯保持的灵巧身材，在人流的前堵后拥中不胫而走，突然一只手握住她窄小的肩膀，用东西顶着她的腰，丁奕能感觉到那把刀还是很尖锐的，那只宽大的手掌随时可能把刀捅进她的身体。她意识到自己被劫持了，心如小鹿的搜索发生这件事的原由，却已经被慌乱逼的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丁奕紧张的呼吸达到了顶点，整个身体似乎变成了一条牛皮筋，随时有可能撕开动脉血管，喷浆而出。她窒息的攥着手心，想愤力甩开身后这个不知所谓而又大胆的劫匪。可她还是被那只有力的手臂说服了，身体瑟缩的往车门口慢慢移动。她手臂上的肌肉僵硬而冰凉的搭在地铁的门把手上，有一种想叫出声，却被掐住喉咙的压迫感。 她出于本能微微侧过头，只看见一个白花花的脑袋，郑重的咳嗽声似乎有意警告她不要企图索要他的面目，否则就是自找苦吃。 在这些下意识的行为伸出触角探究劫持者时，她的勇气在直凛凛的苍老的男声中被喝退，带着不断从身体内部溢出的冷汗立在扶手电梯上，在人群中寻找焦急的寻求求救的目标。她带着满心的疑惑，压抑着心里的恐惧，碍于背后尖锐的刀子，被恫吓指挥着在人群中一步一步走出地铁口。 出地铁口时，丁奕自觉后腰口的顶撞退去了，接着，背后有人诚恳的叫了声“姑娘，对不起！”这是个熟悉而又令人反感的声音。丁奕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回过头，那个面容软塌塌的老头，满怀歉意的望着她，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的做法，还有自己的请求。丁奕有一种说不出的恼火。左手插在腰间，右手频频拨弄头发，看着老头子双臂静垂，佝偻的身子，真想把他一脚踹翻在地，扬长而去。 老头还是先开口：“姑娘，只要你答应我，你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行！” “你知道吗？你这是绑架，是犯罪！”丁奕铿锵有力的警告老头。 “姑娘，你就帮帮我这个忙吧，求你了！”老头带着懊悔而又乞求的语气。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们家的事我不想掺和。”丁奕烦感的捂着额头，她都快崩溃了。 “她快不行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去一趟吧！”老头的眼眶里含满了泪水。 丁奕想转身走掉，可她又于心不忍，可能是因为老头憨厚而又不理智的行为，还有那份彻头彻尾的死心眼。她既不愿意在这个老头的哀求种妥协，去冒不必要的危险，从而惹一身麻烦。但同时她又犹豫，或许这是一个简单的请求，只是占用自己少许时间，从而帮助一个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 老头拿出照片，递给丁奕看。其实她已经看过好多次了，她不明白老头怎么找上自己的。她每次都说和自己没什么瓜葛，可都没说出口，实际上她有些害怕。更何况他老伴还是一个疯子，一个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疯子。照片里 一个面容枯瘦的老太婆躺在一间屋子里，像一只脱壳的核桃，皱巴巴的脸上，肤色毫无光彩，拽着这个世界上仅有的空气，迟迟不肯撒手。 老头凝望着丁奕，那双渴望的眼神，浑浊之中带着悲伤的爱意，匍匐着窥视她内心的怜悯。 “姑娘你就行行好吧！只是见一面，让她安心的离开这个世界吧！” 丁奕的内心的确有点松动了，但她没有很快答应，只是说我考虑考虑。老头颤抖的双手握着丁奕的胳膊，脸上的泪水都带着感激，谢谢你！姑娘。你是个好人，随即说出掏出写着自己家地址的纸条递了过去，等待丁奕的到来。 2 孟老头目送丁奕的背影远去，其实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惦记着躺在床上的老伴，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如果她还在，也许跟丁奕差不多大，他的生活也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自从没了女儿，老伴的精神状况就日益塌陷，最初找遍了附近各个地方，后来托人去外地找，老伴还请了本系统的邮政领导，去电视台登新闻，登报纸，可都没有收获。老伴的心劲似乎被这些竹篮打水的结果卸去了一大块，每天呆呆的坐在门口望着街上的人，逐渐变的神智不清，萎靡不振。嘴里喃喃自语“都怪妈不好！为什么要再找一个男人，让你跟着受气！” 孟老头一想到这，好像有人用锥子在他心窝里戳，逐渐的戳的麻木了！ 回到房间时，老伴痴汪汪的眼睛似乎已经暗淡无力，他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却总是强挤着笑容，说他的信送出去了，小萍收到信就回来了。老伴不相信，说孟老头在骗他，起身就要去找，老伴在房里转着圈找鞋，转着转着，又把找女儿的事情忘了。 鞋是孟老头藏起来的，他害怕老伴穿上鞋就这么冲到大街上，蓬头垢面的横冲乱撞。那样的话，街坊邻居肯定会以为自己在虐待老伴，所以他不在家的时候，会加把锁，避免外人进来看到失去心智的老伴，也防止老伴出去受到不必要的麻烦。 老伴是在街上的人群中看见丁奕的，她把丁奕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在人群中绊了几下，等她追上去的时候，公交车已经开走了。她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路人诚惶诚恐，孟老头以为老伴又犯病了，只能哄着她写信让小萍回家。 老伴因为丁奕的出现，不再死气沉沉，反而情绪非常激进，时常在睡梦中念叨小萍的名字，老头实在忍不住了，就塞上耳朵，捂着被子，由她去闹。有时候闹腾的睡不着觉，梦老头干脆去住宾馆。就连孟老头的亲生儿子都不回家了，儿子劝孟老头把这个疯女人送精神病医院。 孟老头觉得这是没良心的话，这么做人不道德。况且这件事情还是他的儿子闹的，要不是自己的儿子跟这娘两闹腾，小萍也不会走，并且这么长时间都没个音信，都不知道活着没有。想到这，老头打心底觉得委屈和气愤，他觉得自己也没干啥坏事，就是想有个伴安度退休时间，可现在弄的鸡飞狗跳。 可静下心来思量，比起孤单，孟老头更愿意照顾这个脑子不清楚的老伴，而不是清净的守着寂寞，毕竟人还是要有个伴陪着，也是被陪着，也是陪着这个世界，被这个世界陪着。 出于这种心理作用，她愈发害怕失去这份陪伴，他尝试着去寻找那个和小萍相似的女孩，希望能祈求他帮帮自己，也帮帮自己的老伴。 3 步入惠云巷的路口，丁奕瞅了瞅那张几乎揉皱的纸条，字迹完全不是出于一个老者之手，至少不够工整，好像是一个文化程度不高，情急之下潦草的邀约。 丁奕就是喜欢盯着一些细枝末节，无端揣摩，这来源于电视剧《女人心计》里的传染，和缺少安全感的下意识敏感在作祟。 她甩了甩头发，管他呢？！ 为了摆脱这次出差应付主管扔过来的烫熟山芋，她即兴发挥，把孟老头说成了自己的姨夫，将那个黑暗角落里的疯女人改换门庭，尊称为病重的姨妈，再加以非常真实的煽情表演，让自己这个一贯顺从的小职员巧妙的躲开了这次任务的指派。 若不如此非但要硬着头皮去解决远在它地的麻烦，还要继续承受好人卡的义务。对此，她心里有这样一种感想，好女孩和温顺的女孩，在这个虎狼成群的职场，只不过意味着必须接受一些别人都在摆脱的义务，理所当然的吞咽一些本该由别人完成的事情，最后功劳是大家的，责任则是自己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去帮助这个爱妻如命的老者，至少她是在帮别人缓解内心的悲伤，想到这她的内心推开那些原有的恐惧，积极的搜寻着门牌号，企图感受这一对夫妻的感情经历。 她没有打电话，她觉得自己以寻找的方式出乎意外的走进那间屋子，或许能给他们带来一份意外的惊喜。会住在哪呢？！ 她的目光在凌乱无序的人流中穿越而过，希望尽快确定方向，可是经过四下打探，她的步子才兜兜转转的绕进一处陈旧的邮政系统的家属院，一楼拐角处小门脸前立着一个人，怔怔的望着自己，惊骇犹疑的眼神，让她感到很是疑惑。 孟老头把手里塑料袋里的东西递给那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在说什么。直到孟老头眼角的余光察觉到丁奕，他拖着老迈而又像是接到了一件欣喜地礼物那样，顾不得放下双手，便面带笑容的迎了上来， 丁奕面对孟老头她觉得也许她对这一对老夫妻的确很重要，能感受到那份朴实的爱与关怀。丁奕虽然和孟老头一直在说话，可那个人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丁奕，骑着中通快递的三轮电动车从她身边过去的时候，坚持扭着脖子打量她。 她可以肯定，这个人绝不是因为她的颜值，而两眼发直，更多的是一种警惕加审视。好像她的出现是荒谬而不可思议的。孟老头看着出神的的丁奕，让她不要有什么顾虑，并叮嘱自己，见了老伴就说自己是莫小萍，就说是从外地回来，这些年杳无音讯是得了一场大病，有个好人收养了你，最近病情才恢复。 丁奕只管点着头，连连称是！但是心头又好像感觉蒙上了一层细纱，有点看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在悄悄向她逼近。 4 腐旧而又潮湿的味道在楼道里肆意弥漫，斑驳脱落的墙壁上贴满了各色的广告纸，还有角落里散发出来的尿骚味，让丁奕不禁轻掩鼻息，好像一不小心就可能走进某个遗弃很久的下水道，而其中布满了各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粪便和蟑螂。 老头身上廉价的肥皂味配合着清嗓子的声音，让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异，随着气味的不同，格格不入的尾随前行，幸好随着随着昏暗的灯光，经过并不高的三楼已经移步到了门前。 当门把手推开的一瞬间，丁奕强烈的按耐着自己这个未知的举动所面临的场景，屋子里一股浓墨重彩的药片味道，很是刺鼻。生活用品凌乱而琐碎的搁的到处都是，但孟老头还是不温不火的换了鞋，一一将地上杂乱无章的生活基调简单地归纳入位，然后略带歉意的看着丁奕说：“姑娘！你别介意，进来吧！” 说实话，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转身走掉，她觉得自己可能随时跟这些物品一样，被那个疯女人拆的七零八落，然后扔得到处都是。可她看着孟老头那双眼睛里沉沉的目光，她放弃了这一想法。 扣开门口的灯光开关，卧室门锁的那一头疯狂的掀动着门板，一股粗拉拉的铁链声在地上蹭出连贯而又刺耳的声音，老头一点也不害怕那个妇人声音里的幼稚而张狂的力量，不知道孟老头对着门缝说了句什么，里面疯女人的声音连同脚步一并退却了。老头从裤腰带上解下那一串钥匙，丁奕看的很清楚，孟老头的肋下有一块红斑，很醒目，好像是用烧红的铁烙上去的，好像受了某种内伤。 她咬着嘴唇尝试凑上去，尽管恐惧占据了她内心大部分领地，丁奕仍旧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疯女人蜷缩着全身的肌肉窝在床的角落，两只胳膊如一个被击溃的拳击手挡住自己的面孔，灰白的头发好像是从烟囱里掏出来的，两只脚粘满了水和灰尘的混合物，僵硬而又力道十足的戳进褥子。嘴里发出咬字不清晰的话语，好像有一块骨头始终啃不到嘴里。 也许是目睹了这种异于常人的场面，丁奕的紧张和害怕突然间被她的同情心卸掉了，如同一种来自潜意识的怜悯，她觉得一个人的悲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却又费劲的挣扎着，却走不出自己那个世界。 “姑娘，别怕！跟她聊聊吧！”随着孟老头把门锁放在桌子上，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面对一个可怜的病人，而是在接近一个含冤待雪的囚犯。 “妈！我回来了！我是小萍啊！”丁奕的嘴唇尽量显得亲昵，自然，温和，还参杂着少有的急切情感。妇人鬼怪的从手指的缝隙撩了她一眼，颤颤微微的频频挥动手臂，反应强烈的侧过头，好像看到了一个恶魔一样，嘴里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 丁奕往前大胆的挪着步子，谁想疯女人情绪更加激烈，惊慌失措的抓起手头的枕头，被子，朝她狠狠的丢过来，仿佛遇上了一个猛兽。丁奕被孟老头拉了出来，坐在椅子上看着孟老头叹气，觉得他很可怜。可转眼看看屋里的疯女人，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5 老头把那只盛着白开水油腻斑斑的玻璃杯递给丁奕，鼓着腮帮子陪着笑，仿佛内心的感激连同他的悲伤，都随着喉结上耿直的力量，混着口腔里的唾液一并强行咽进肚里。 疯女人终于稍稍安静了些，孟老头竖起食指示意丁奕不要出声，好像对着一只惊吓的麻雀，只能温顺的抚摸她的情绪，以待将她捕获进自己的纱瓮之内。 他一步一步的向墙角那个形同怪物一般的人凑上去，而老妇人却不敢直面丁奕，就在老头撕开老妇人的视线时，她几乎是发疯般的尖叫着：“鬼！有鬼！”这种凄厉的叫声，好像是从一个黑窟窿里传出来的，仿佛霎时间有一群蝙蝠迎面扑来，触目惊心。 丁奕的双腿止不住的抖动着，她的瞳孔已经张开到极点，全身像冰块一般，被冻住了。以至于那杯水的温度都烫红了她的手心。 老头的带着柔和的语气解释道，你看！不是鬼？！是小萍回来了！妇人的全身对着墙壁只是埋着头，好像见到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自己的仇人，丁奕直直的坐在那，她既不敢上前去配合老头演戏，也不敢退到门外躲避。 老头掰开妇人的双臂，撩开她眼前的发丝，诱使她去正视坐在客厅的丁奕，老妇人的双眼，像一只在茶水里面长时间浸泡的桂圆肉，还带着些许血色，嘴角上挂着口水，两颊上凸起的颧骨，使得她的眼窝极力向后退缩，里面收容了所有的紧张和不可思议。 老头故意大声的叫着，小萍回来了，快让你妈来看看你。丁奕深呼吸了一口气，附和着往屋里走，丁奕脸上的肌肉并不是勉强的挤出笑，而是出于恐惧的变形。 她亦步亦趋的往前走，老妇人却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晃动地双手快要把丁奕藏在树杈上的心窝给摇下来了。 老头像大人哄孩子那样，一边挪开她粗筋凸起的手臂，拨开她的面容，一边又在她耳边悄悄嘀咕。可就在她腐败变质的眼神触及丁奕满脸亲昵的笑容时，她一把推过这个所谓的亲生女儿，连连吼叫着诡戾的嗓音，丁奕急忙向后退了几步，耳膜深受重创，声音里残存的余孽在屋子里久久不能停歇。 老头折腾的满脸大汗，随机丢开了情绪亢奋的疯女人，似乎很无奈的走了出来。丁奕看着老头疲软的神色，她觉得地狱大概与此情形相差不大，她把整杯微温的水灌进喉咙，但是却发现肚里有一纸条不知趣的鱼，在吐着泡泡。 老头猛烈的吸食着烟的麻醉，好像这种刺激而又惊险的场景，让他的意识每每遭到重创，而只有浑浊的烟圈才能将他的烦恼暂时轻轻掩盖，不，应该说是得以暂时解脱。他或许时常这样复归生活的平静，丁奕眨了眨眼，她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在做好事，更多的是将事情搞得更糟。 老头眼角犀利的目光洞察到了丁奕这一细微的内心潜台词，他的舌头在口腔里绕了一圈，食指点了点烟头上的灰，说：“姑娘，谢谢你能来！” 丁奕觉得这不是感谢，这是一个人在生活满目疮痍时，渴求的一丝帮助，可她却无能为力，反而心怀歉疚，她看了屋里的那个疯女人，然后告辞，掩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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