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合阳晓林 于 2018-3-5 19:15 编辑
在老家的那条巷子里,现在就数我婆的年岁最高了,年近半百的我还能叫一声婆,确实让很多的发小们都嫉妒着。顺理成章,我也就成了巷子里岁数最大的孙子了。 老屋的大门敞亮的打开着,院子里,我忙着扫地浇花。不经意,一个抬头。猛然!不知道我婆在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屋外的门坡坡上。她根本没看到在影壁后忙碌的我。只见她驻足静立着,佝偻着腰身,仰着筋脉瘦弱的脖子,眼睛疑惑着,搜索着,寻找着。她不停地侧身把左右邻居的屋舍看了再看,又使劲往我家里的深处瞅着,双眉又紧紧蹙着,苦苦思考着也回忆着。可就是不敢挪动腿脚,宛如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子。 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小跑着我迎了上去。“婆,您来了。”说着我紧忙把她往屋里搀。婆真的是老了,脚步很轻很轻,身子很轻很轻,胳膊腕儿很轻很轻…… “呀!这是我孙子,你,你,你这是在谁家?” “咱家呀,咱祖上的老院基,婆!” “是咱老屋,咋不像了?”她一脸的糊涂。 “婆,我把咱老屋的房子翻修了,也重新建造了。给您说过,经得您老同意的,您老很高兴,工期的从头至尾,您也常来照看的。” “呀!我孙子把老屋翻修了,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就那一年的麦收后开始盖的房,得是吗?”她又清楚了,而且把时间记得很准。 “您老记得准,是在麦收后。”我笑着回答 “别笑,我不糊涂,我记着呢。”她很自信。 我扶婆坐在院子的石凳上,递上一杯茶。 婆欢喜着,可坐下来没喝上几口茶,又是一脸的疑惑。不停的看看这儿,又瞅瞅哪儿,屋里的一切她又感到了陌生。刚刚说的话她又忘了。 “晓林,咱这是在哪呀?” “咱家呀” “哦!咱家的西邻居是你大伯父家?” “是的,是我大伯父家。”我把是字咬的很重。 “哦!好日子没见他了,你知道他又干啥去了?” “婆,我大伯走了,不在了,去世了十年多了。”我想,我的回答已经很清楚了。 “得是?嘛嘛!呀呀!就说哩嘛,咋就听不见他再把我叫娘咧,唉!你伯他都走了,唉!”奶奶伤感着,叹息着,眼圈红红的。 婆喝着水,我接着打理着院子的零碎活。 “晓林,你这是把我拉到哪了,这是哪儿……?”她又糊涂了。 “婆,这是咱家。” “咱家,咋不像了?” “婆,是咱家,我把老房子翻修了,另建了……” “哦!我孙子把老屋翻修了,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盖房子我还常常来看呢。”她,这会又清楚了。
这样的话我们婆孙一直在重复着。婆怎么问,我就怎么答。她不停的问,我就不停的答。即便同一个的问题,她要问我十次、几十次。突然,我觉得,像我这样的年岁,还能坐在我婆的身旁,回答婆的问话,真的是我的造化。有她老人家在,我终究觉得自己还只是个小娃娃!
我婆出身名门,本邑坊社村党氏。其祖父为清廷候补,居京畿,受俸禄。她的父亲是在复旦和陕师大教数学的党修甫教授,与鲁迅先生交情甚好,替先生向北新书局讨要所欠的高额稿费被传为佳话。 如今,我婆的其他兄弟姊妹们都在外工作,也都是她说的所谓的公家人,可曾外祖硬是把她留在了艰苦的农村。我婆的二弟,我的舅姥爷曾经说过,其实他们姐弟中最有资格出去有一份好工作的应该是我婆,我婆自小就跟着曾外祖父,走南闯北,读书学习见了很多世面。可就在解放前夕,为了不拖累曾外祖父的工作,我婆还是甘愿留在了农村,说起这些,舅姥爷满眼的遗憾着。 近几年,我婆患上了脑萎缩,时而清楚时而又迷糊,而且一年比不得一年。她总念叨着一串串我们压根没听过也没见过的人,一会说有人叫她去拉话话,一会儿又说是谁又约她玩纸牌抹花花,而那些人名字却都是已故去多年的上辈人。平日里,只要巷子里停一辆黑色的轿车,我婆就念叨着是不是她的孙子又回家了。不顾任何人的劝阻,倔犟地拄着拐杖,拉着她细碎的脚步儿硬是从巷子西头再挪到巷子东头。她先看看车,或者扶着车身等一会会。等确认车并不是我的后,又到老家的门上望一望,看看我那时常关着的大门是否卸下了铁锁。 老家的大门口,我婆看着它失望了多少次,我不知道。但她老人家见到我又是如何的高兴和欢喜,我却都记在了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