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小厌物如今很难发现了,就连代表它的文字符号已经沦落成了一个生僻的字——虱。 倘若今日的暖阳再倒退四十年,那条搁着我童年的巷道里,朝着正南那一溜土墙下,几位裹着黑棉袄,缠着大裆高腰的黑粗布棉裤的老爷爷们,他们或站立或圪蹴,三五人集一堆,六七人结一圈,他们挤在一起,拉着家常话,挺着坚硬的胡茬子,吸着呛人的旱烟锅。难得阳光和煦,有老人把撤下的裤带搭在了脖颈,把头埋在胸前,掰开裤腰逮虱子。也有不怕冷的硬朗老汉,干脆脱下棉衣,翻腾袖子里外,寻摸前襟后背,在老土布内衬的接缝中、补丁处,把那一只只很不情愿离去的痴情小厌物拔出来、扣出来或者是捏出来,有人逮住刚扔在面前蓬松的黄土中,立刻跑来一只鸡,眼尖嘴快伸长脖子“梆”一声,便噙在了嘴里。也有人抓住虱子竟然恨得咬牙切齿,两只手的大拇指盖儿相互合并使劲挤压着,临了,还少不了再骂上一句,“叫你狗日把老子的血再吸,叫你狗日把老子再咬……” 也不知哪朝哪代谁的一句戏言“穷生虼蚤,富惹虱”,让这些穷苦的庄稼人有了几分的慰藉和自信。秋冬晒暖暖逮虱子也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用不着笑话谁,那痴物你有、他有、我也有,谁要是没有,那才叫不正常呢。 据说在那个年代,凡在农村生活的人基本都曾寄生过虱子,但城里人也未必就没有过。我生在七十年代初,打记事也就记住了虱子。 只记得秋冬时节是虱子最张狂的时候。那时代物质匮乏,小娃娃还在长个头,家里人就把他们的棉衣常常做的偏大一点,就是为了能够多穿几年。也有的家庭哥哥穿了两三年的棉衣留着给弟弟接着再穿两三年。家道好点的挨身子还有个衬衣,但农村大多数娃娃没有衬衣,光身子裹棉衣,光屁股蹬棉裤,一连几年的棉衣穿下来,白生生的里面布都穿成了黑色。这,不生虱子才怪呢。 这些寄生在人身上的虱子,紧挨着肌肤,尽都藏在衣服的褶子里,行不离缝,动不出挡,撩拨起人了也没时没节。小时候和朋友正跳着方格子,正在勇敢闯关的对手突然停下了敏捷的脚步,为了不违反游戏规则他还得支着单腿保持着金鸡独立,然后把胳膊伸进棉衣再绕到后背。一只眼睛紧眯着,把已经痒得变了形的小脖子歪掂着,小手在衣服下边挠呀挠呀可还是挠不着。干脆,跳出方格外,跑到一棵老槐下,脊背挤着毛糙的树皮一阵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狂蹭。待身子不痒了也舒服了,再要接着游戏,小伙伴们坚持说他犯规了,只见他忿忿不平又无可奈何:“呸!都怪这虱子。”大家乐开了花,可他比谁都委屈。 读初中寄宿学校,宿舍是过去的老式窑洞,青砖泥缝,睡的地方是实心的土台上铺一层青砖。要天冷了褥子下还得铺个草垫子才能隔开身下冰冷的砖块,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是谁都逃不脱虱子的骚扰。我们每星期六回家背馍馍换衣服,母亲总少不了把我的衣服能洗的尽快洗,该刷的仔细刷,要晒的赶紧晒。她细心清理着藏在衣服褶缝深处的那些讨厌的虱子,在今天看来这足以让人起浑身的鸡皮疙瘩或者倒人胃口的肮脏事。 那个时代女孩子照样惹虱子,不过女娃娃对虱子的骚扰反应有几分的害羞和矜持。比如读初中的那一年,我就看到我那位漂亮的女神同桌突然在不停地在耸缩着靠我这边的肩头,尽管她上牙咬着下牙强忍着尽量不使在我面前失态,从她嘴角轻微的嘶嘶声中,我比她更明白:又是讨厌的虱子……。 在今天,看不到也听不到有关于虱子的踪迹已经好多年,尽管历史上竟有过“扪虱而谈”的典故,伟人毛泽东在长征途中、在延安与老外谈话时在裤腰中也摸出虱子竟然被当做了“佳话”。至今日,人们生活习惯和卫生条件日益提高,虱子,这个曾和我们这辈人最亲密无间的寄生虫终究淡出了我们的记忆也不再困扰我们的生活。不知它是否已经算的上是濒危动物,其实没有它更好,必定,它不是个好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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