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麦场静了,专门留下负责安全的老贺头也在一棵树的阴凉处打着盹。太阳把麦杆晒得白生生发着耀眼的白光。
天还没大亮的时候,生产队长就领社员们在场里摊好了今夏的最后一场生小麦。去年的墒情好,小麦长势出奇好,不光是穗大粒饱,麦秸秆也粗壮厚实。
晒在场里的麦子已经被社员们上下左右拢了好几回。此刻火毒的太阳晒的麦芒硬邦邦端溜溜的坚挺着,肥胖的麦粒已经挣破了裹在身上的胞衣,麦粒儿扑簌簌欢喜地往下掉。难得好收成,老贺头盘算着这样好的收成,按自家的劳力算计,他家估计能分到多少的小麦。生产队长也高兴,麦子丰收已成定局,加上这样壮实的麦秸杆,今冬,饲养室那二十来号的牲口肯定能养的滚瓜溜圆。
正午,是晾晒的好时节。生产队长建议大家都先回去吃饭,今天的时间给足些,大家可以微微打个盹儿,下午三点再准时碾场。一连几天没黑没夜的辛苦劳作,不说人,就连队里那头最健壮的高头大马,看一眼往地里拉回麦子的皮轱辘大车,它那四条腿都在打着寒颤。也该歇歇了,要歇息的不光是农人,还有早已经疲惫的牲口们。
……先是梁山的西北角有一堆白亮亮的云已经探出山头正腾空而起,一堆堆、一块块,挤得密实,翻着窝窝。后来,天的南边也在潮云,挤挤挨挨,炫白的云稍托着厚实黑云把天压的很低很低。两边的云都越积越多,谁也不肯示弱,彼此间起起伏伏,排开了阵势,不知是打算相互迎接着,还是准备对抗战斗着……。一阵风悄悄生起,风往西吹,轻轻摇着已经耷拉的树叶,吹着正在暴晒的麦秸秆深处发出了“叭”“咯”“吱”的脆裂声。
云动的诡异,风吹诡异,可这时候的庄稼人偏偏疲惫的睡沉了。
风越吹越凉,透心的凉,滲的人打冷颤。云越跑越快,滚滚滔滔,凶凶恶恶。如烈马,如战车,如煞神。天越来越暗,昏昏浩浩,远处的山尽都成了黑色。所有的乌云遮盖了先前的白稍,天空依然静得不动声色,可南北两路的云眼看着要碰撞在一起,而这样的悄然无息更让人感到恐怖惊骇。
除了头顶上还是蓝蓝的天,周围早已经被黑云压成了恐怖。嗖,一阵带着些许凉气的阴风,吹醒了还在迷糊的老贺头。他打了个寒颤,本能地望了望高高的天空。随即一脸的恐慌,来不及拉上鞋的后跟,赶紧往村里跑着去报信。
急促的上工铃响起了“当当当当当当当……”
“快,快,快,快去场里,……雨,雨,大雨,大雨要来了呀……。快,快……。”
才微微打了个盹的庄稼人被惊醒了,抬头看看天,立刻变了脸色,抱怨着老贺头怎么才才通知大家。来不及戴上草帽,来不及穿上背心,明知要在雨里战斗了可没人敢穿上防雨的雨衣。
保管室的门打开了,该用的农具一抢而空。掂麦杈,提扫帚,拿木锨的,抱簸箕的,有人推着车,有人扛着堆麦子的刮板儿……。所有人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老人们也待不住了,蹒跚着脚步,拿着筛子抱着口袋,跑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嘴里哀求着慈悲的菩萨,抱怨着不顾人死活的老天爷。
得赶紧收拾起这满场的小麦。不等队长一声令下,村民们都自觉的操起了家具。男人挥杈挑,女人随后扫,年长者把扫不动的麦穗往一堆堆推。挑起的麦秸弥漫着黄土粉尘的味道也充满了紧张,人们秉着呼吸,没人敢说出多余一句话,躲猫猫似得,唯恐惊动了天上已经压得很低的乌云。
原本的东风,突然又转成了狂躁的西风,风开始踅起了窝子。而头顶的乌云,也越压越低,越压越低,似乎就要掉在了这片的庄稼地里,掉在着铺满麦子的碾麦场。突然,“咔嚓……啪。”一声可怕的雷声从头顶的云缝缝里砸了下来,所有人的肌肉紧紧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是生产队长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快点,来不及了啦!快点,再快点……。
雷声不断,狂风不断,已经有铜钱大的雨点儿砸在了他们的身上,也砸到了这群人一年最寄希望的口粮。所有的人,如同打了鸡血,急红眼的要抢回原本属于他们的粮食。男人喊号子,女人应着声,老人指挥忙,娃娃们帮着腔。叫号声,应答声,老人的声音娃娃的欢嚷,风声,雷声,挑杈声,扫帚声,木锨声,簸箕的扇簸声霎时交织在一起。
男人们的浑身早已被汗水浸成了黑灰的泥,麦杈挑起,结实的胳膊上满满的腱子肉,喘着粗气的胸脯起起伏伏,几乎没有一次完整吐纳换气的机会,不敢有一丝丝的松懈。平日娇柔的女人们也使出了和男人们一样的力气。她们争着,抢着,扫着,推着。汗水从额头,从发根流到了脸上,几点雨滴也湿了单薄的花衣服,衣服紧贴着娇柔的身子,把丰满的臀乳不管不顾地凸起来,头发上衣服上都是麦芒和细细的麦衣,涂黑了杏子眼,染灰了鼻梁梁。人流穿梭者,各忙各的活,年岁大社员们迅速地把堆起来的新麦打扫,能挑的挑出来,挑不出来的就遮盖起来。年龄小的娃娃,按着簸箕压着袋子,只等大人们一声召唤就立刻送上去需要的农具。
雨点越下越大,越来越紧,眼瞅着地面全湿了。好在已是尾声了,干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的一杈,最后的一扫帚,最后的一袋子……。满满的一场麦,短短的几十分钟,颗粒归仓。
待社员们回到家里,这雨还是下了,下的很大,亦如是谁不小心戳漏了天。可是硷上的社员们心中还是踏实的,因为老龙王并没能夺走了他们的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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