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尊让微小说】生就此命

显示全部楼层 · 2018-5-5 22:30:41

我眼看着阿黄咬到了最后一刻，看着他全身是血，塔拉着被撕裂的下腭，拖着两只被咬断的后腿，拉着胯冲过了线。我因他骄傲和感动，更大的则是悲哀。

老财笑了，又开始拼命的拍着手，喊着，阿黄，好样的，有种，咬他，咬死他。押注的和围观的人群被这场死拼，被满地流淌的鲜血刺激的近乎疯狂，高兴的，丧气的都在歇斯底里地喊着叫着，催逼着他们赶紧搏杀。

可我知道，阿黄在赴死，我从他冲线时那回头一眼中，看懂了。

我心知肚明这场比赛毫无悬念，对面的那条比特犬虽然伤痕累累，可体力仍在，阿黄没有给对手造成致命的伤害。

他能坚持近一个小时的厮杀已经是奇迹了。几分钟后被对手撕开了胸。

比赛结束了。阿黄躺在地上残喘着，敞开的胸腔血如泉涌，已没有生还的希望。

那条比特犬卧在场外铺好的一块毯子上，带来的医生在现场救治。

老财中途试图认输，保住阿黄，可是赌注大，绑锅 (赌博时共同押注的) 的人坚决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只有斗下去。他看了看阿黄，说，我他吗的，真对不住你。拿出了两百块钱，说，来两个人，找块地埋了他，别让他抛尸荒野，他毕竟给我赢了许多场，这次也尽力了。

我试图去看看阿黄，告诉老财阿黄没有死。老财拉着链子在催我上车。

阿黄眼神涣散无力地看看我，又看看老财，没有祈求，没有怨恨，平静的做着最后的告别。

我们都没哭，上帝没有给我们哭和流泪的权利，任凭痛彻心肺。

身为斗犬，生就此命，咬死对方或者被对方咬死。

坐进车里，我看到有个人拿了一个铁棍，照着阿黄头砸了两下，装进了袋子。

从来到这里，他连一声都没有叫过，他对我说过，我们是斗犬，不是看门狗，上了场每次张口就是杀器。

我不知道那种痛到底有多痛，或许有一天我会体会到的。

屋里客厅中，巨大的花灯放着耀眼的光，电视机自顾自演绎着《动物世界》。

饭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白酒红酒，几个男女围在一起兴高采烈的分完了钱，开始享受这一切，吃得脑满肠肥，喝得满面红光。其中就有我的主人老財，比特犬的主人老虎，还有专门组织安排斗狗比赛的张老板。

我卧在漂亮舒服的床上，眼前放着一碗排骨大枣枸杞汤，一块牛肉，一口都不想动，毫无食欲。

看着他们那笑声和得意忘形的神态我感觉阵阵恶心和憎恶。

对面床上是空的，两个小时前，阿黄还躺在哪里，可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和阿黄是双胞胎，来到职业斗狗的老财家后，凭良心说他对我们比对他爹妈老婆好多了，给了我们好多幸福快乐的时光，那时我跟阿黄一起吃住，游戏，训练，行影不离。

一年前老财开始带阿黄参加比赛，阿黄连赢十几场，声名鹊起，成了整个东安地区斗狗界的明星，老财凭借着他赢了几十万块钱。

一个月前，张老板来到了家里，约下了这场比赛。对方是从河南过来的比特犬，在当地很有名气，第一次来东安约场。

一周前，张老板将老虎带到老财家，他说这次除过本地的爱好者外还约到了外地几个土豪，很有钱，赌注很高，估计到时人会很多，场子上会是一笔很大的数字，所以必须要有把握。

一场阴谋在推杯换盏间开始酝酿。

阿黄的明星效应在那放着，又是主场，到时买他赢的人肯定会很多。比特犬新来的，实力如何赌客不熟悉，要想赢钱就要在他身上押注，爆冷门。

最终商定，三个人暗地里将赌注押在比特犬身上，原则上不接受场上资金，对外就说老虎自己包了，逼着赌客押阿黄。具体操作由老财来进行，不能做的太明显。

在比赛的前两天，老财断了阿黄的伙食，只给喝水，还加大了训练量，今天上场出发前，他又抽了阿黄几管子血。

这就是阿黄死在比特犬口下的真正原因。准确地说，他不是战死的，他是被自己的主人老财害死的，谋财害命，如果是一场公平的决斗，阿黄绝对会干掉那只比特犬，我相信。

杯盘狼藉，夜宴散场。

老财醉意酩酊，兴奋异常，这次赚大了。我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的丑态，满脑子都是阿黄的目光，血躯。

他蹲在我的床前，抱着我的头，满嘴酒味熏得我难受死了，我慢慢闭上了眼，不想看他。

兄弟 (忘了说，我的名字叫兄弟，老财说，我跟他一样白，有气质，才给我起的这名字)，我对不住阿黄，我也估计阿黄能赢的，舍不得阿黄，可这次赌注太大了，没办法。阿黄走了，下来就靠你了，好好干。

人类说，酒后吐真言，可我在他的话里闻到的却是一股血腥味，铜臭味，听到的却是虚伪和冷酷。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决定绝食，拒绝训练，一半为我，一半为我的哥哥阿黄。

打吧，骂吧，你是主人，你完全有理由和权利主宰我的生死命运。

我同样也有权利选择吃还是不吃，我只求给我一个承诺，在沙场上给我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纵死无憾。

不得不承认，老财是个聪明的家伙。

这天，当他端来一碗炒鸡蛋的时候，香味让我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叫。老财笑着说，兄弟，咱一块吃。我强忍着没有动，扭过了头，不再看他。

他轻轻的抚摸着我，一种慈父的模样，几乎让我都感动了。

我知道你和阿黄感情很好，是亲兄弟，可他毕竟走了，我也认错了。你要听话就好好吃，好好训练，我约场子，不再干这蠢事了。

说完，老财用手捏起一块鸡蛋放进自己嘴里，故意绊的嘴吧嗒吧嗒直响，又捏起一块放到我嘴边，兄弟，张嘴，我给你喂。看到他此时那一脸谄媚样，我真的想笑，不由张开了嘴。

一切又重新开始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沙场是我的归宿地，要想多活几年，唯有将自己变的更加强悍。

老财制定的训练内容在业内是很有名的，营养搭配，体重控制都有一套详细的计划。

早上在跑步机上跑步练速度，晚上拖着汽车轮胎在院里跑着练力量。他专门找来一块方木，我每天在上面抛，抛的木屑横飞，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爪痕。

为了锻炼嘴部力量和牙齿，我咬住一块拴着绳子的生肉，被老财吊在空中，犹如荡秋千，他在旁边推来推去，转来转去，拉着我的两条后腿，使劲的向后拉，嘴里喊着，咬住，咬住，一咬就是一两个小时，他不说松口，我就死命坚持着，常常一场训练下来，我都感觉嘴不是我的了，酸痛麻木。

这期间老财带着我赶了两次场子，让我观摩学习。张老板也来约过场，老财说，赌注太小，划不来。老财建议让再约老虎，半年多了比特犬的伤早都好了。

公安打击斗狗的力度最近很大，罚款很重，好多人都在躲风头，大场子并不好约。

这对我无疑是最大的好消息，我渴望着这种残杀就此终结。

老财不这么想，约不到像样的场子猴急了一样。

功夫不负苦心人，在张老板的耐心劝说下，老虎应战了，日子定在半个月后，地点在终南山一处农家乐内，一天三场，我们是第一场。

我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没有退路，也无处可逃，唯有舍命一搏，所有的斗狗比赛，几乎没有全身而退的，最多最常见的就是两败俱伤。

不用老财督促，我开始自己加大训练量。

晚上，老财将阿黄上次比赛的视频一遍遍放着，说，兄弟，看仔细，这条比特犬有啥缺点，弱点，反正我看了好多遍了，真的看不出来，这是一条全能性的猛犬，就是公平地咬，阿黄未必能赢他。

我不想看，这一幕刻在我的脑海里，阿黄是我亲哥哥。我将头埋到了胸前，耳朵里是喧嚣的喊声，咬，咬，咬，掏胸，摔头，咬住了，别松口……

老财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显得很浮躁，自言自语着，我靠，我真是个瓜子，我应该带你先去小场子试战两次，积累点经验，不该头一场就挑这家伙。阿黄败了怪我，我真的想让你赢这一场，不想让你步你哥的后尘。

我慢慢抬起了头，眼睛死死的盯着屏幕，盯着比特犬的每一个动作。

接下来的几天，老财不在出门，我们吃住都在一起，天天给我炖王八汤，让医生来注射能量，吃的好多东西我都没见过。

斗狗的赛场是正方形，边长约十米，地上划着一条红色的对角线，相斗的狗各居一角，斗狗中如果那条狗不再冲线，就判为输了。场地用铁栏杆围了起来，栏杆外面放着几圈椅子，供观看的人坐。

今天来的人很多，押注的都在前排，看热闹的在后面，场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此刻我就站在一角，老财抱着我的脖子蹲在旁边。对面是比特犬和老虎，就是那只杀死我哥的凶手。

我们刚洗完澡 (斗狗中为了预防有人给狗身上抹药，每次都要现场冲洗)，秤了体重，他比我轻了0.4公斤，算同等级。等着身上干了，外面钱押好了，就可以开始了。

老财说的对，比特犬身上有股杀气和霸气，我感觉到了，他毕竟久经沙场，在血腥中自然养成。

没什么可怕的，死死的盯着他，脑子里回放着他和阿黄一战的情景。

押注喊来喊去，终于完成了。张老板走进了场子，开始数数。

三、二、一，放。

我没有丝毫的迟疑扑向对方，厮杀就此开始，老财和老虎在旁边又是跺脚又是拍手的喊着叫着。

我和比特犬缠在了一起，攻击是最好的防御，爪子击打，身体撞击，头部紧紧抵在一起，摆着，摇着，撞着，翻滚着，都在寻找着可以咬住对方的机会，时机电光石火。

他原来没那么可怕，脖子虽被几次咬中，都被我甩脱，疼痛一次一次袭来。这家伙反应很快，动作敏捷，我两次咬中他的头皮，可惜咬的太浅，也被他甩脱。

当他再次张口想咬住我脖子的时候，我不在躲闪，咬住了他的上腭，牙齿贯穿了，同时他也咬住了我的下腭，牙齿穿插在了一起，奇怪的是我不再感觉疼痛，咬住是唯一的信念。

血流过身体，流向地面，已分不清都是谁的血。

好好好，咬住咬住，老财和老虎在兴奋的喊着。所有人都在喊着。

时间一分分过去，倒下起来，推来推去，我们都在摆着，摇着，拉着，想撕裂对方的嘴唇。

体力在极度的消耗，战斗才刚刚开始，我要保存体力，不在做无谓的攻击，只是死死咬住他的嘴。

彼此的喘息声，越来越紧，越大，越短促。

两个口都紧，快十分钟了都不松，不行就拉开重来。我听到张老板在说。

任凭老财和老虎他们怎么拉，怎么喊，我绝对不会松口，我决心和他拼这个耐力，我感觉我有机会，他咬的已没有刚才那么有力了。

一块不知什么样的工具从嘴的缝隙塞了进来，我的嘴被撬开了。比特犬也被撬开了。

我们被拉回各自的位置，清洗了身上的血迹。

我很生气，我只想杀死他，老财死死的抱着我，说，好样的，就这样咬。

新一轮的攻击又开始了，厮杀中我都不知道被他咬了哪里，神经已经麻木到不知道疼痛，到处都在流血。

他也同样浑身是血。

围观的人兴奋到了极点，喊声不停。

疼痛，理智，畏惧，统统没有，一切都是下意识的，都是最原始的。

当我们再次被撬开的时候，我只听见张老板说，再这样咬下去，两个狗就都完了，还咬不咬？要不然试一试看那个狗还冲线，不冲线的就算输，如果都冲就继续咬。

张老板说的完全是废话，试验过后，新一轮的厮杀又开始了。

我感觉我的血快要流干了，嘴也出不上劲，明明几次都咬住了对方的要害，却被他摔脱了，每一秒都是生死的较量。

我被他挑翻在地，仰面朝天，挣扎中胸还是被咬住了，阿黄就是这样被他掏了胸的，又一次故计重施。可是他的脖子暴露在我的口边，我拼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死死咬住了他的喉管，疯狂的拉扯起来，两只锋利的爪子在他脸上轮番抠着。一切动作都是眨眼间的事。

我成功了，他在我胸部咬穿了一个洞，好在不深，我咬断了他的喉管。

终于结束了，我躺在地上无力再起来。老财将我抱出场地，招来了兽医缝着胸前的伤口，脸上满是笑容，兄弟，有种，真他妈有种，咱赢了，他一遍遍说着。

你先给检查一下，该上药的上药，该缝的缝上，我去算账。老财对兽医说完，转身和所有押注的去找张老板。

忽然外面警笛响成一片，无数的警察冲进了农家乐，场子乱了套，人们四下乱跑，警察追着撵着抓着。

老财跑的无影无踪，老虎让抓住了，场子不大一会就安静了下来。

那条比特犬已没有了呼吸，身下是一滩血。

兽医没跑，他还在不慌不忙的给我治疗着。

一个警察来到了跟前，看了看说，都成了这样了，能救活吗？走，先到派出所再说。

兽医说，救活救不过也得救，我只是张老板请来的医生，斗狗跟我又没有关系，我为啥要去。

我仰躺在地上，感到了秋日的太阳暖融融的，看到了天空不停变换着的云彩，有一朵好像我的哥哥阿黄，原来他一直在看着我的战斗，院里的许多桂树都开满了桂花，送来阵阵香气，极力掩盖着这一地的血腥味

作者简介：王尊让，西安蓝田汤峪镇人，喜欢文学，书法，旅游。西部文学小说版版主。陕西散文学会会员，蓝田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