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牛小说】一碗热汤面

那个年月，一到农历三四月份，都是青黄不接的日子，别说吃好，饿肚子也是常见的事。但每年的五月十号这天，母亲都会雷打不动地做顿臊子面吃。因为，这天不寻常，是父亲的生日。

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一大早，母亲把面缸放到，将手伸进去，用小扫把在面缸里面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扫了一遍又一遍。倒进面盆，用手按了按，叹一声：臊子面吃不成了，只能做顿汤面了。

所谓“汤面”，就是用些许碎肉，爆锅炒熟，与切成薄片的红白萝卜或土豆大白菜洋柿子酱烩在一起，加水烧开，将擀好的面片下锅。如果再有绿油油的菠菜或油白菜最好，待面片煮熟时将这些绿色菜品下锅点缀，这样，色、香、味俱全。在那个年月的这个时节，绝对是人间美味世纪佳肴。

但那天的汤面没有肉。几个月都没有闻到肉星的香味了。都快忘记肉是什么滋味了。

期待的汤面终于在午饭时候开吃了。母亲先给父亲盛了稠稠的一大碗，又给我盛了一大碗，接着又给三个姐姐每人一碗。但明显，姐姐的要比我碗里稀了很多。最后，才给自己剩了一碗，依然稀了很多。

我低着头，吃的满头是汗，时不时地看看父亲姐姐的碗，生怕他们比我吃的快。这时，一声“大哥大姐，打发一点吧！”的喊声从大门外传来。一位穿着邋遢，满脸尘灰，满嘴挂满花白胡茬的乞丐推开门站着。母亲看了一眼，转身去厨房拿出一个冷馍走向乞丐。乞丐接过馍，说了声谢谢大姐，却并没有转身离去，两眼巴巴地望着母亲手里端着的饭碗，脖子上突兀的喉结明显蠕动着。母亲明白了，说了声，你进来吧。放着饭碗进了厨房，拉开橱柜门，弯腰拿出一只偌大的碗——这是哥哥当兵前支民夫用的，是用大号电灯罩焊接而成的，这一碗能顶至少两个普通碗的承载量——走向锅台，揭开锅盖，连汤带面盛了满满一碗递给乞丐。这一碗，使得锅里的汤汤水水只剩下个锅底。乞丐放下手里的袋子，又是作揖又是点头地谢个没完。父亲让乞丐上桌吃，他硬是不肯，蹲在地上，声音很响地吃起来。

这时，我碗里的饭已经吃完，走向锅台。伸出饭勺，却捞不出几片面。没面了！我喊了一声，把饭勺用力往锅里一甩，溅起的面汤流到锅台上。
别叫唤！母亲放下碗走过来，拿起笊篱，连汤带面总算盛了半碗。我不停地埋怨母亲把那么多面盛给乞丐，又扭头对着发愣的乞丐，怒不可遏：
“我家好不容易吃顿汤面，就让你碰到了，真是倒霉透了！”
“咋样说话哩？没大没小的！叔叔说不定几天都没有吃上一顿热乎饭了。”母亲边说边把自己碗里的面片往我碗里扒拉。然后，从锅里舀了半碗汤，取了一个玉米面馍扳碎泡在碗里。
这是，乞丐站起来，对母亲说：
“大姐，要不把我碗里的面片也拣给孩子。”
“吃完快滚，吃你的剩饭，恶心死了。”我分明看到乞丐嘴唇上的胡茬沾着亮晶晶的鼻涕。
“滚！滚一边去！熊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坐在桌子上的父亲吼了起来。平日里我最怕父亲，父亲不怒自威，发起脾气来全家人都会敛声静气。

乞丐也被父亲的吼声镇住了，脸色很是尴尬，父亲似乎意识到什么，对着乞丐，语气平缓地说：你吃你的饭。这孩子不懂事，是我教育不严。乞丐没有说什么，低着头，呼呼噜噜快速吃完饭，放下碗筷，提起袋子，连声说着这是他三天来吃的第一顿热乎饭，不停地点头说着谢谢倒着身子向门口退去。

乞丐走后，父亲把我叫到跟前又一顿训斥：
“你现在越来越没教养了，人家乞丐比你有教养懂礼貌，不就是给了人家一碗热汤面。你看看人家，一看就比我和你妈年长，却一口一个大哥大姐地叫。为什么？能放得下身子，受得了委屈，忍得了屈辱。这是什么？这就是能力，生存的能力。再看看你。一个比我都年长的长者，你竟然一点礼貌没有，让人家尴尬难堪。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起起落落。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最后，父亲说了一句话，另我震惊不已：我六岁时，你爷爷就去世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你奶奶就带着我也要过饭。别说一碗汤面，就是有人给我们一碗面汤，我和你奶奶也感激不尽。

从此，在我幼小心里对乞丐这个名词有了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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