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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叶刚眼中的浙江精神与浙江文化
〖小序〗 一口气写八百字或一千字的高考作文，总不过瘾，于是用了两三口气一写，等写完一数字数，超过一万字，总算有点过瘾。 明代徐渭参加乡试，写完一篇短文，时间有余，顺手画一幅祭祀图，图中一书生在拜祭祖先。考官阅卷时，非常欣赏徐渭的短文，看完短文后，发觉试卷反面有幅图画，于是徐渭落第。考官的批语是“文章太短”。徐渭第二次乡试时，又遇到同一个考官，徐渭非常生气，于是写了一篇长文章。这篇长文章，考卷不够写，就写在桌子上，桌子不够写，就写在凳子上。徐渭交卷时，背着桌子和凳子，考官问他何故如此做。徐渭说，你不是嫌我文章太短，这次，我写篇长文章给你看看。于是，徐渭被人叫成徐文长。 我此次写长文章，与徐渭的原因不同。因为从2017年10月10日以来，我在微信公众号中写了将近150篇文章，其中有百余篇是写浙江文化和浙江人的精神的。所以，这次，对着浙江省的高考题目写，一写就写成长文章。 〖正文〗 浙江在各省中区域面积不大，矿产资源贫乏，但浙江自古富丽繁华，名城重镇遍地，佳丽名人辈出。一贫一富，反差之大，两者偏偏和谐相融，大半与浙江独特的吴越文化与浙人的实干精神，融成巨大的精神大棚而形成独特的文化气候有关。 在浙江文人中，对浙山、浙水、浙人、浙事、浙情把握得最细腻的人，莫过于民国的郁达夫。读过《江南的冬景》一文的人，不论浙江人，还是外省人，都会对浙江人闲适、务实的精神，有所感触的。浙江人会做事，也会享受，在郁达夫身上还是比较明显的。郁达夫写文写得妙，抗战抗到底，多情多到累美人。郁达夫这种复杂而细腻的性格，与富春山水与浙江人文是分不开的。郁达夫旧时富阳鹳山故居，有万余册祖传古书，郁达夫能诵背其中万余首古诗。郁达夫醉心诗文，如酒客醉卧于酒坛一样，痴迷不绝。 郁达夫多才，又多情。他的妙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真可道尽他心中难解的绵绵情意。其实，郁达夫身上的多才与多情，与浙江的水乡文化有关。浙江多水，水是至柔之物，又是至灵之物，也是可爱之物。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借宝玉之口评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混迹情场的达夫，与宝玉神似，尽享人间男女之欢。达夫在水做的女儿之间游弋，水性是不错的。达夫水性不错，或许达夫本身就是一道江南的秀水。达夫避祸东南亚，所写的抗日新闻报道，干脆利落，如急雨敲竹庐，全然不似混迹脂胭堆的污泥浊人。水乡人的性格，有时如水形之多变，在圆瓶则圆形，在方瓶则方形，顺外物变化而变化，似乎在任何空间都能适应。水之务实之性，亦是水乡人务实之本。故浙人务实缘于浙水之务实，亦有几分道理。 满清入关，有“扬州十日”“嘉定三日”的屠城，湖州明史案文字狱，如此大规模遭灭之惨案，频发江南，其中浙江是重灾区。其中缘故，必是北方异族在征服江南人时，在军事和文化上遭到重创，才痛下屠城或灭族之狠手。此种事件，在北方稀见。因北方人性格如风沙，粗犷豪放，战败则归顺，愿战愿服，有愿赌服输之味，故北方多慷慨悲壮之士；江南人性格如水，水有韧性，败而不服，难忍耻辱，故浙江多复仇雪耻之乡。然而浙人遭辱，善隐忍又善雪耻的柔韧和多变性格，外人感之，不免有不直爽之感。故世人评价浙人尚文有余，尚武不足，多是偏弱之人。其实不然，浙人之柔，柔在身外，浙人之韧，韧在身内。浙人胸中有志，志必求高远，其行事必练达。有时为成其大志，不惜屈身示弱而不争，如水利万物而不争。此种示弱，如跳高前之屈膝，有巧干之味，非贪生怕死之示弱。故浙人实干也如此，总是与众不同，实而有用，干中有巧。 然而，实干又分英雄式实干与无赖式实干。英雄和无赖，都会实干。有正能量的实干，可以造福一方，是英雄式实干；负能量的实干，会遗祸他人，是无赖式实干。三国吴大帝孙权，是富阳人，与郁达夫是同乡。孙权最不靠谱的，身为东吴之首，居然常常“空手搏猛虎”。后在东吴群臣责备中，孙权再不敢如此哗众取宠。大概孙权治下的东吴臣民，都是务实之人。或许孙权面对这群务实之人，有点无趣，想要出一下风头，空手斗虎，以博世人眼球。或许孙权如此做，是给曹操、刘备一个心理震慑，以示自己的勇武精神。但这种务虚做法，即便搏虎成名，难免遭野虎咬伤、抓伤。毕竟，野虎是百兽之王，不是墙上的壁老虎，一鞋底即可拍成肉泥。即便如宁波雅戈尔野生动物园中的家养弱虎，照样可以把活人轻松叼走、咬死，何况山野猛虎。虽然苏轼、辛弃疾的诗词中，有羡慕孙权射虎的味道，但对空手搏虎还是持保留意见的。 孙权搏虎之事，是干在虚处，空博虚名，与他的名字中“权”“谋”两字不是很匹配。但孙权称得上有“权谋”的吴大帝，连一向自视谋深才高的曹操，也长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就在孙权治国，干在实处，眼光独到。东吴在孙权治下，鼎足天下，长盛不败，就在东吴有四杰“周瑜、鲁肃、吕蒙、陆逊”。此四人，相互轮替，执掌东吴军权，可略见孙权的务实之风。孙权用周瑜而赢得赤壁之大胜，周瑜卒前推荐鲁肃，鲁肃卒前推荐吕蒙，吕蒙卒前推荐陆逊。东吴四杰似乎除周瑜外，其余三人都不是孙权看对眼的，似乎孙权有没识破英雄的慧眼。其实不然，此中真是孙权慧眼独到之处，他用人不走眼，用在实处。周瑜、鲁肃、吕蒙看人也都不走眼，不走眼的人推荐出不走眼的人，东吴才可持续性强盛。最终，陆逊火烧连营，大败刘备，解除西蜀对东吴的威胁。此战，不在赤壁之战之下。周瑜不破曹，陆逊不破刘，东吴又何以偏安东南。“拥刘贬曹”的罗贯中写这一章节时，主观上想写出对刘备的同情，客观上偏偏写出陆逊之大才。东吴杰人辈出，传奇不断，关键性起点，就在孙仲谋。 有孙仲谋实干加慧眼，才有其治下群臣有样学样，个个实干加慧眼，最终东吴出现连环荐才的良性趋势。孙仲谋病逝之后，到王二代孙亮治国，孙权务实之风不存，东吴一代不如一代，到王四代孙皓轻松亡国。有眼光的实干精神，非人人皆有，亦非生理可遗传，乃有英雄本色之人，方能独具。 孙权治国，是英雄式实干。浙人之中，临安钱镠，也有如此风采。钱塘江本名浙江、之江，后来姓钱而叫钱塘江。这与钱镠王射潮神、修塘坝有关。钱塘江两岸，潮水之灾，苦害百姓，最大一次，杭城万余人丧命潮水之中。钱王射潮神，射出杭城百姓之快感，修塘堰修出杭城众民之心愿。钱王实干，百姓不惜把此江改姓为钱，千古相忆钱王。其间，最有味道的，就是金华大才子贯休，从兰溪一路跑到杭城，写下漂亮的诗句赞美钱镠“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贯休一介僧人，方外之人，善画善诗，自有一身傲骨，不喜媚俗，都忍不住高赞方内权贵钱镠。当然，钱镠高兴之余，想把诗文中的“十四”改成“四十”，在现实中，他还真的开始扩大州郡。这位敢想敢做的钱镠王，在萧山楼塔建州而未建成州，空留州影于后人吊古，就是他建州的一大明证。最终，钱镠王建州四十的梦想，没有完全实现，但吴越国成为江南第一佛国，却成不争的事实。不管钱镠建州成也好，不成也罢，但他务实之风，千年不绝。至近代，如钱镠后人钱钟书、钱学森、钱其琛、钱三强等人，都是实干之人。家风与国风，一脉相承，江南钱氏堪称一绝。 浙人无赖式实干，最有风味的，或许是施耐庵笔下的蒋门神夺快活林。蒋门神真有其人，是义乌佛堂人。佛堂，江南水乡名镇，水陆两通，宋时繁盛一时，武人辈出。最有名的，是三打少林寺的金台。金台是周侗的师傅，周侗是林冲、武松和岳飞的师傅。义乌武脉，源远流长，可追寻至大禹嫡传后人东汉太师楼重玉。故话本小说、演义小说写到义乌武人，不足为奇。因为义乌尚武之风，宋代有金台外传天下各省，明代有戚继光传至长城脚下。大才子施耐庵写武松醉打蒋门神一节，写得真是绝妙。蒋门神一人，到孟州夺施恩快活林，遭武松醉打，真是打得有缘。武松不是浙江人，醉拳也是独创的，但他所学武学源出“义乌拳头”，也算用“义乌武学”收拾义乌败类蒋门神，真是有趣。或许，施耐庵知道此中转折亲关系，不经意间写出义乌精神有自我净化的味道。 我每读武松醉打蒋门神一节，武松真是打出我心中的痛快，有时真想冲入小说之中，也痛打蒋门神一番。因为蒋门神像踩在脚底下的牛皮糖一样，丢尽浙江无赖的颜面，有失浙江无赖的精神。浙江无赖，以绍兴的“破脚骨”最有味道。绍兴周氏兄弟对“破脚骨”，有过一番解释。“破脚骨”是绍兴民间的无赖地痞之流，与人打架，非要打到脚骨打断，被人抬走才罢休。“破脚骨”遭人打断脚骨之后，嘴上不能讨饶，等到脚骨复原后，又要继续再打，打到脚骨再次打断为止。鲁迅对“破脚骨”精神，还是很认可的，因为他父亲就是如此教育他的。甲午战争失败后，鲁迅父亲对鲁迅说，如果你在外边受人无端欺负，一定要打回去，打不过回家带着族人，再打回去。鲁迅父亲也说，如果你在外边欺负别人被揍，打死也活该。鲁迅的硬骨头精神，就是如此炼成的，其中有“破脚骨”不服输的精神。当然，“破脚骨”精神与“硬骨头”精神的本质区别就在，前者有理没理都打你，后者揍你揍得合情合理合法。 《水浒传》中的蒋门神欠揍的原因，就是遭武松暴打，打得满地找牙后，嘴上服服帖帖，心里时刻想着耍阴谋报复武松。蒋门神的这种心态，非常像水乡人的韧性，但本质上是一种上不得台面的变态心理。因为浙江无赖的最大精神，不玩阴谋，玩阳谋。在这一点上，蒋门神不如北方无赖牛二。牛二不玩阴谋，玩阳谋。他就歪着脖子，要杨志用宝刀在众目睽睽之下抹他的脖子，试试刀锋。杨志试刀锋时，牛二没躲避，脖子抹下来时，他的嘴角还带着笑意。牛二的无赖式实干，比蒋门神的无赖式实干，少些花花肠子，所以他死得很痛快。 无赖精神自古不是浙江的主流精神，是主流精神之外的异化精神。蒋门神的无赖精神，也不是正宗的浙江无赖精神，是无赖精神之外的变态精神。所以，“千夫指”的实干，不是真正的实干，是披着实干画皮的假实干。这种蒋门神式样的“假实干”人物，自宋代以来，在浙江似乎也未绝种。识破画皮中的那颗灵魂，非有孙权、钱镠等真“实干者”的慧眼不可。 浙江人的真实干精神，如一大棚覆盖在全省，形成一种独特的文化气候，这是不容置疑的。这种气候，最早的形成地，应该是会稽山地区。这个会稽山地区，是不是以今天的绍兴地区为中心，在学术界还是有争议的。这个问题暂且不管。浙江人的实干精神具体到浙江各地，大致有如此文化脉络：绍兴的禹墨文化，诸暨的硬汉精神，萧山的涌潮精神，海宁的学术文化，义乌的以小博大思想，温州的实用主义，丽水的山水文化，衢州的南孔文化，舟山和天台的佛家文化，湖州的笔墨文化，宁波的硬气精神，杭州的旧都文化…… (因上传字数受限，所以分两篇上传） 〖简介〗 楼叶刚，学界泰斗钱钟书再传弟子，“讲文堂”创办人，浙江独立作家，西部文学作家协会会员，杭州萧山儒学学会会员，香港文联作家协会终生会员，《语文报》杯特等奖指导师，名列“互动百科”全球华人名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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