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笑君 于 2018-8-11 21:15 编辑
第九章:梦在这里酝酿
这一年,乔阳的父亲被抽调到一个偏远的公社做“路线教育”工作去了,县委大院的宿舍里就他一个人住着。 每天上班,干着累死人一般的苦力,早、中、晚三餐还要自己做饭。真的是觉得天都要塌了,随时都有被压下去的感觉。然而,这样的累着,苦着,并没有让他感觉不行。只要身体还能正常运行,就会睁着眼睛往前走。真正难受的,是下班后回到家就他一个人,看着四壁白墙,两间空当当的屋子,心中的那种寂寞,眼前的那种悲凉,是别人不能理解的。 他们厂里住在镇子上的人不少,可是,大家都不来往。下了班都回到各自的家,既没有电话,也没有电视,大部分人的选择可能就是睡觉。乔阳是个年轻人,不可能一晚上就能睡得着。他的选择,要么看书,要么到街上瞎逛。 那时的县城真的很小,也就县委大院门前的那条所谓的长江路,是柏油铺的,大约一公里那么长。路灯也是那种白炽灯炮上面加个盖,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周边吸满了蚊虫,让人不敢靠近。他经常在这条路上走着,两边的建筑物也都是灰暗的,让人很压抑。而且,有着数不清的巷子,像一个个黑洞似的,让人感觉很害怕。他想回忆过去,却常常被路人打扰。他想思考未来,却像这条路似的,总是阴暗、阴暗的,令人不敢去想。他只能往前走,可走着、走着,前方的路便没有了。他只得回头,只得仍旧回到那空洞洞的一个人呆着的屋子里。躲到床上,睡觉,睡不着也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必须起来的时候。 此时,乔阳经常想到上学时读过的书,想到在人民公社放电影时看过的那些电影。他的脑子里便会闪现出很多东西,尤其是牵动了少年时代的梦幻:不是想着当作家吗! 乔阳开始挤时间看书、看报,买书、买报。注意观察事物,开始思考问题。 乔阳一个人生活,妈妈每月只要他上交工资的一部分,要保证他的生活不至于太苦。他还是省下尽可能省的钱,并将这些钱都花在了买书上。星期天,他什么地方也不去,只去新华书店,掏尽口袋里所有的钱,换回喜欢的书。 有一回,好像是“五·四”青年节吧,厂里组织青年工人到古城参观逍遥津公园。乔阳进去后只随便地看了两眼,便一个人跑到新华书店看书去了,正好看到一本早就想买的《现代汉语大辞典》,一问书价是五元钱,觉得非常好,顺手就掏钱,可是翻遍了口袋,只有三元钱。那个失望呀,比三天不吃饭还要痛苦。 回到逍遥津后,乔阳将此事告诉了一个同事(就是他现在的妻子),她毫不犹豫地掏出五元钱给他。只见他没有思考,没有任何杂念,更是不顾汽车就要开了(误了点,跟不上队伍,当天就有可能回不了家的风险),疯狂地跑向新华书店,将这本书买到了手。 如今,这本书还在,黄色的缎子封面早已破损,很多书页也已翻烂了,可依然在使用着。每一次使用,都会唤起他对那个时代,那个过程,那个心境的回忆。 每天晚上下班,乔阳必到邮政局门前的报栏前看报,直到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回家做饭、吃饭,就是吃饭时也看着书。还有,每天早晨都要上那个公共厕所,为了节约时间,上厕所也带着一本书,在坑上蹲多久,书就看多久。经常忘了时间,也根本感觉不到那里的臭味难闻。 是第三年吧,乔阳的妈妈带着弟弟妹妹们重新回来了。 虽然,组织上给他家又增加了一间房,可是,人多了,房子依然不够住,他家就在正房的边上加盖了一间小房子,当时人称“防震棚”,最多也就十来个平方吧。这个“防震棚”就成了乔阳的卧室兼书房,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吧,他真的有了当作家的梦想。 每天,乔阳还是正常上班,干活。只是人们忽然发觉他变得沉默、不爱说话了。其实不是,他在思考问题,在构筑他的文学梦想。每天上下班改变了不走大路,走河边;或者是一个人单走,不跟大伙儿一块,最多也就是小兄弟小杨和他一路。因为,他需要清静,不受干扰,便于想心事。 每天晚上,关起门,躲进小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铁床,一盏台灯,这便是乔阳的现实世界。然而,他梦里的世界,只在他的笔下,他的心中。反过来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可是,这种现实与虚幻的交替,却把他的心灵、眼界,全都扯到了另一种状态,让他在一片浮华与寂寥的躁动中,充满了一种希望,一种寄托。 但是,这种追逐空想的生活是不现实的。因此,他在同事们的眼中变得木然了,呆滞了,死板了。在家人的眼中变得古怪了,难以捉摸了,不可交流了。最终,使他变成了一个孤独、冷漠、烦躁、焦虑的人。 或许,是他的性格使然吧,他对开始的事业,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虽然,没有结果,没有光亮,更不知道未来。 夏天,大院里到处都是纳凉的人,乔阳只在他的小屋里。无论背心有多湿,无论肩膀上多少只蚊子,那似乎都与他无关。 有天晚上,正是三伏天,气温一定在三十八、九度以上。乔阳没有出去纳凉,仍然在小屋里奋斗。可能是实在困得不行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往床上一躺,便睡着了。 母亲心痛他每天这样,说他,他也不听,特意去看看他。母亲一进门,就被一股热气冲得要吐。眼前的景象,令母亲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只见他的小铁床上垫着一床粗糙的竹席,人躺在上面,人有多长,汗水就流有多长。背心、短裤、头发全是湿的。身上还有几只蚊子,一动也不动地吸着他的血,而他却睡得死死的。 母亲没有多想,什么也没有说,顾不得自己也热得不行,坐在床边,一边心疼,一边不声不响地为他打着扇子,直至深夜。 冬天,不管夜有多深,乔阳的小屋里总有亮光。外面的寒风有多烈,他的小屋里,只有一个坐在桌子旁的身影。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与他没有丝毫的联系。 小兄弟小杨,就住在乔阳家后面隔两排房子的那幢平房里。他家本来都是城里人,不知道为什么高中没毕业便辍学了,也进了这个厂,成了乔阳的同事。小杨很瘦、很矮,做体力活明显不行,乔阳对他多有关照,他们自然而然的成为好友。小杨却又是个体育爱好者,每天早上,都喜欢打篮球。或许,是因为当了这么个泥水匠的工人,便失去了过去的球友,没有了伴。天刚麻麻亮,就来敲乔阳的门,约他一道去打球,可是每次来敲门,都不是一声、两声就能敲起来的。即使敲起来了,随着他去了,乔阳也依然是一副完全没有睡醒似的,没精打彩的,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就没有打球的兴趣。小杨叫了他几次,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了。 这样的生活过了多久?他已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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