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黄金酒杯征文】都是谁的错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2-13 19:52:05

鄙人属羊，生在三月初三。据说，这一天是庄户人的鬼节。在这一天，大凡是家里有在三年以内去了世的人，都得到坟上去祭奠，俗称上新坟。除了到新去世的人坟上祭奠，也得到祖坟上去烧纸，俗称上祖坟。因此，我们陕北的信天游里就有了“三月里来是清明，家家户户上坟茔”的说法。可见，在这一天，大凡是人家的，绝对都不会有什么好心境的。然就在这一天，最不幸的是，我却居然光秃秃，赤条条地大哭大叫着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也可以说是“生不逢时”吧！
　　翌年三月三，家里人都不急着去上坟，而是准备了一只大盘子，里面放上书本，秤杆，还有牛鞭，吃食等物，让刚满周岁的我来抓。据说，如果先抓了书本，就预示着将来肯定是“公家人”。抓了秤杆，就是生意人。抓了牛鞭，就是受苦人。如果抓了吃食，就没希望了，一辈子就是个好吃懒做，“于国于家”都“无望”的人了。爷爷和奶奶一辈子都是受苦人，对第一个孙子的期望，当然就是将来能当上公家人。当他们把盘子刚放好，我就去抓了，结果抓起的却是牛鞭。家里人赶忙夺下牛鞭，放好后叫我再抓，我还是一把又抓起了牛鞭。家里人不甘心，又一次夺下来，重新放好，继续叫我抓。可我一把抓过去，还是牛鞭，而且这下是死活都不放手了。奶奶恼了，拉起后炕上的笤帚疙瘩狠狠地给了我一下，我立即大哭着表示抗议，气得奶奶没好气地骂道：“死苦坯子”！妈妈见状，就赶紧把我抱上走开了。
　　以后，每年三月三，我都跟上爷爷奶奶去上祖坟，但手中总是少不了那根鞭子。我用那根鞭子，打翻过供桌上的祭食，打灭过烧纸点着的柴火堆，还把燃着的香烛一根根打坏。到五岁那年，跟着爷爷去照果园，趁他不注意，就把半棵树的果子都打落在地上。到爷爷发现时，我早就躲到爪哇国去了。
　　就这样，这根牛鞭一直伴随着我，走过了“大跃进”，走过了“三年困难”，一直到“十年动乱”，还是“难割难舍”。奶奶信命，就找人给我算了一下。那先生说，这娃是属羊的，属羊的生到三月本来就不好，何况这娃又是三月初三，这就更不好了。因为三月天，对羊来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时候的羊子正跑青，青草吃不上，干草不去吃，几天光景，就能瘦死，正所谓：“三月羊，撂过墙”，说的就是这个理了！
　　奶奶从此以后，再也不多管我了。反正是“死苦坯子”，是“撂过墙”的羊，何须太认真呢！
　　就在我还没有长大时，奶奶和爷爷都相继离开了人世。文化大革命的到来，首先剥夺了我上学的权力。作为家中的长子，我从14岁就操起了牛鞭，开始了人生最艰难的躬耕生涯。在那三年里，我由开始拿不动锄头，一直到样样农活不落人下，三年光景就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这时候，农村生活的种种不如意接踵而至，特别是被人看不起，极大地伤到了我那从没有过的自尊。认识到一个人在社会上没有文化，那是万万不行的。就在17岁那年，和生产队又吵着复了学。到18岁那年，又从学校当了兵。
　　倒霉的是，我不能坐车，偏偏就分配我去开车。汽车连有那么多职位，一个一个都是人家的。如果当时分配我去当汽修工，电工，焊工，或者文书，上司，油料员，那怕是炊事员，只要是不在汽车上，我相信我都一定能干好的。可我们汽车连的连长是山西人，说起来还是半个老乡呢。他给我说，汽车连开汽车的兵，都是师里千挑万捡选出来的，能把你挑上，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不能坐车，就锻炼唄，时间长了就好了。我巴不得连长说的都能实现。可一年都下来了，不但没有好了，反而越来越严重，到最后是，一看到汽车，就蹲到地上吐开了，气得连长说，我见过人晕车，还没见过你这样晕车的。这以后，就把我从司机班里下了出来。当时，正好连里的油料员复员了，就让我去管油料。我乐得这下再也不用天天跟着坐汽车了。从此后，我就成了连里的大忙人。文书复员了，就去干文书的活。上司请假了，就去干上司的活。值班员不在了，连长就大呐二喊，叫我到司机班赶紧去派个车。三年下来，不说“劳苦功高”，起码也尽力尽心。我一直憧憬着，将来当汽车连的连长那是不指望的，但到团里去当个宣传干事什么的，总觉得还是可以胜任的。只要是提携一把，肯定就能平步青云的。谁知这一年，邓小平东山再起，一句“部队要整顿，部队要整编”，首先就从我们空军开始了。在整顿和整编中，就偏偏查出我还没有被编制到部队里边。这对连队来说，相当于一个大事故啊！一时间，连领导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应对。正好在这时，部队复员工作开始了，权衡再三，为息事宁人，还是把我复员了。
　　人说，“铁打的衙门流动的兵”。我们当兵的也常常调侃说：“当兵不提干，趁早回家转”。我们这批兵，在走的那一年，按国家政策，只要是当兵的，复员回来都给安排工作的。我想，早回来早安排，早安排早稳定，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可就在这一年，国家的政策变成了，城市户口的回来就安排工作，农村户口的回来就不安排工作，不幸的是，大爷我正好就是农村户口。说什么呢，活该咱倒霉唄！
　　这一年，延长县接连招了几次工，我的战友，我的同学，我的户下兄弟，一个个都走了。我却窝在家里走不了。原因就是公社书记是我们南河沟人，他和我爸同在一个公社工作，我爸只要一找他，他就说，咱们干部子弟先不忙，以后招工机会多的是，咱们都在公社工作，有我在，还怕咱的娃娃没工作吗？我爸是个老实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真不急了。可我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坐在家里等安排吧，农村人唯一能干的，就是操牛鞭干活，不得已，我只能是一边等待，一边操起牛鞭干活了。
　　那知到了秋后，国家政策又变了。变成了招工招干都必须是城市户口。这一下，公社书记也没了招，在万般无奈之下，就动用了手中的权力，把我安排到公社的拖拉机站去当会计。我爸非常地不满意，书记解释说，事在人为嘛，虽然是个社办单位，但“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嘛，将来的发展一眼看着，离了机械化什么都弄不成，娃到这样的单位上还能招了活？
　　也是邓大人和我过不去。我在拖拉机站干了还不到三年，他老人家一个“农业生产责任制”，就把这个社会，“一夜回到解放前”。从此，拖拉机站再也无人问津了。“一眼看着，离了机械化什么都弄不成”的单位，竟然在一夜之间就这样叫我“招了活”！
　　那时候，还没有出门打工和自主创业一说。我人还没离开拖拉机站，村里就把土地都给我分好了。“招了活”一时又无业可谋的我，只得又一次操起了牛鞭。
　　这一操，就是十年。
　　十年里，说不尽“风霜雪雨相严逼”，道不完“酸甜苦辣尽得尝”。日日鞭在手，年年没消停。正叹“山穷水尽疑无路”，却喜“柳暗花明又一村”。到了八九年，延长县在解决最后一批老干部的商品粮问题时，我爸的恢复粮问题也解决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我的工作按复退军人也安排了。
　　尽管这一天来的是那么迟，我却没有怠慢。第一天接到通知，第二天就到延长卷烟厂报了到。在车间里干了不到一个月，就遇上了一个好人，当时是卷烟厂办公室的主任高成林，听说我能写东西，就一把把我调到了他的办公室。从这以后，我就人模狗样的混成了机关工作人员。正当我觉得能开始飞黄腾达的时候，卷烟厂却意外地倒闭了。
　　人说，事不过三。我在短短的40多年里，三次操起牛鞭。眼看着，又得操牛鞭了。可这次我成了城市户口，农村回去连地都没了，恓惶的是，竟连操牛鞭的条件都没了。呜呼！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就在卷烟厂附近开了一个一毛钱的门市，一直到现在。一个文友给我的总结是：“赚钱不多，买馍买菜将就。虽然麻烦，大小也是老板。一日三餐，不问春夏秋冬。闲来敲字，网上消遣作乐”！
　　我常常想，妈妈把我生到三月初三，那是没办法的事。可我奶奶在我过周岁的时候，您明明知道，我抓了牛鞭，那将来是要受苦的，您为什么还要在盘子里再放上一支牛鞭呢？您就不会放上一只金元宝吗？您害得我一辈子几次都得操起牛鞭才能过活。再说那算命的也缺德，你明明知道，好卦一般不灵，可瞎卦那是百算百灵啊！我又没有挖你们家祖坟，你怎么就能诌出“三月羊，撂过墙”这样的狗屁话来？天底下属羊的那么多，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没“撂过墙”，就单单把我一个人“撂过墙”了呢？你害得我这一辈子谋事事不成，谋财一场空，你要是能活到现在，我非得把你的舌根子给抽了不可！
　　
　　 2013年3月1日星期五下午4时于小卖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