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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与局长们
乔阳在商业贸易局整整工作了二十年,经历过九任局长,可以说是九朝元老了。九位局长,有着的不同的经历,不同的色彩,不同的人生,也同样有着不同的处事风格。 乔阳与这九位局长,应该说相处得都不错。但是,要认真的评论起来,也有远与近,好与差,亲与疏之间的差别。 前十年中,最令乔阳尊敬的是余局长。乔阳能够进入商业贸易局,就是余局长点的头。那时,余局长已经五十多岁,算是老同志了。他这人早熟,年轻时就白了头发,而且头顶上的发落光了,只剩下周边的一圈。他还很风趣,人们都叫他“老白毛”,他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有点老玩童的味道。 乔阳上班后,第一次下乡就是跟着余局长。在一个公社听取书记汇报情况时,因为见乔阳是生人,那位公社书记并以脸色示意的形式向他请示:“这位是?”。他呢,眼一眯,脱口而出:“乔干事,新来的!”好像就是从这一天起,乔阳便成为乔干事了,直到后来升为科长,这个“干事”的称谓才不被人叫了。 他对乔阳的要求就一句话:“尽快进入状态,多学习,多做调查研究!” 那次下乡,他们要去看一家轮窑厂,厂长为了表示重视,将厂里新买的一台拖拉机开来接他们,还非要余局长坐拖拉机的机头。这可能是人家尊重局长的一种表现,可谁知道那路根本就不是路,全是犬牙交错的石头,拖拉机在上面跑,简直就是在跳舞。坐在机头上,差点没把余局长的心肝五脏给巅出来了。没跑一公里,余局长受不了了,敢紧叫停车,让他下来,蹲在路边足足歇了半个小时,才缓过气来。 那天晚上,余局长没有吃晚饭,脸色一直是苍白的,走路步子都不敢迈大,生怕再给“巅”下去了。可是,回到旅社,他叫乔阳帮他打来一盆水,脱去上衣,开始擦身子,然后,还自我调侃的说“一擦赛三洗,快活似神仙哩!”再然后,坐到窗台下的小桌前,打开包,掏出笔记本,与乔阳讨论一天来,在公社和厂里记下的情况,寻找问题,研究对策。 直到深夜了,他还与乔阳一起将研究好的意见整理成文,才算完成了任务。第二天与公社书记等人碰头时,向他们作了认真的交待,令公社的几位领导们非常地感动。 余局长不太爱管那些琐碎的事情,几位副局长各管一摊,各负其责,定期开会向他汇报结果。无论开大会、小会,不喜欢过多的发言,最后他的总结也是很简短的几个方面,说完就散会。然后就回家吃饭,从不去饭店。除非有特别的安排,没有办法。 余局长就当一任,到届后,坚持让新人上,他自己则去“政协”做了一名常委。而今,快一百岁了吧,身体依然很好。 余局长的这种精神、品德,以及他的那种生活态度、工作方法,让乔阳一直记着,一直实践着。很多年后,乔阳都想念那些日子,感觉做他的部下最快乐。也在无形中给乔阳树立了榜样,让乔阳在以后几十年的工作中,时时都拿余局长要求自己。 十多年后,乔阳又遇上了吴局长。乔阳能当上科长也是因为有了吴局长。吴局长原来是教师,学识渊博,勤于思考,工作认真,有股子拼命三郞的劲头。他曾在几所中学当过校长,又在两个乡做过党委书记,体制改革那年调来商业贸易局,先是副局长,很快便升为局长。他呀,虽然是个知识分子,但穿着、吃喝却很随意,平时与人相处也是大大咧咧的,没有什么讲究。但无论怎么着,那种文人的风趣、儒雅、精明都随时体现在他的言谈举止之中。 或许,是他在来到商业贸易局以前就知道乔阳。或许,是他主持商业贸易局工作以后所面临的形势使然。总之,他很器重乔阳。 这时的乔阳已是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了,正是人生最辉煌的时期。中等身材,因为不胖,看起来很修长。脸比早年方了些,也红润了些,两腮的胡子被刮得青森森的,显得很是英俊。经过十来年的磨练,人也老练了许多,说话不再抢人的先,办事也学会了三思而后行,算得上是个老“机关”了。 这时的商业贸易局已经存在了好几十年,是个老单位。吴局长对这种老单位有他自己独特的认识,曾指着局办公室后面的那口大水塘,对人说:“你们看那口大水塘,只见水流进来,不见水流出去。时间长了,这水塘会怎么样呢,臭了。现在我们的某些单位,就像那口大水塘,臭了!” 更严重的事吴局长没说,若仅仅是臭了,到也没有多大的问题。而是,臭过以后要发酵,要冒泡。单位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能进来的都不是一般的人。人多了,却没了干活的人了。多的都是些什么人呢?看的,站的,捣蛋的,挑毛病的!这样的单位,不是臭水塘,还能是什么呢! 问题是这个单位在,工作就在,事情总要人去做呀。 吴局长知道乔阳能做事,也知道乔阳在单位里的处境。 这期间,也正是机构改革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他顶着压力,在局机关内部的机构和人事上做了些调整,尤其是提拔了一批年轻些的人充实到第一线,做具体工作的负责人,承担主要任务。然而,他的这一举动却伤害另一批人。本来是他们的天下,现在却被新的一帮人代替了,他们怎么办呢,就等着退休吗!这就是一场政治搏弈,凡是损害自己利益的,一定不是朋友。凡是不能成为朋友的,就必须成为敌人,是敌人就必须被消灭。 乔阳成为局二级机构的负责人,自然要承担起这个机构的主要工作。若仅仅承担本单位的工作,还是很轻松的。可是,有些部门的工作依然效果不佳,这就影响了全局的工作节奏。因此,吴局长不得不给乔阳加码。 有一天,在吴局长办公室,吴局长显得很疲惫,也很无奈。他说:“乔科长,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是你看他们那几个人,就这么一堆了,怎么办呢,就当是帮我的忙吧。” 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乔阳就是想说不干,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无闻地做着本不该是他做的一些事情。这样做的结果会是什么?百害而无一利,得罪了一大批人。 中国社会自古以来,就有一个怪圈。只要是上级重视的事情,下面必然重视。这,就是所谓的上行下效。 这个时候,商业贸易局所管辖的业务,是举国上下要求改革呼声最高的时期,政治因素多,地方政府是按政绩说话的,政绩以什么作为依托——数据。因此,省与省比高低,市与市争名次,县与县更是一个劲的攀比。这样的形势,县委、县政府能不重视他们局的工作吗?但是,这样的重视,只体现在业绩上,其它的事情都只能被一片浮云掩盖着。 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容易出现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谁都知道一九五八年是个什么情形,打擦边球的,弄虚作假的,跟风造势的,直至放“卫星”……什么都来了。 吴局长是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有他特有的价值观,有他做事的原则。然而,当社会变化到这种状态时,最先被破坏的就是原则。谁坚持原则,谁就是绊脚石,谁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政治上的“认识不清”,单位内部的暗流涌动,很快便卷起了一场风波。不用说,倒霉的自然是吴局长了。 吴局长离开时,握着乔阳的手抖了又抖,那意思乔阳都懂。乔阳也觉得很不是滋味,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安慰这位离任的领导。 好在吴局长很豁达,当不当局长根本不在乎。第二年他自己去办了一家私立中学,且办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他还像先前一样,劲头十足。 吴局长还有一个嗜好,就是喜欢喝几杯。可能是身体里的酒精多了吧,去年患了脑中风。现在,身体是半边灵活,半边不爽。不过,这不影响他的情绪,还是那样的轻松,笑容依旧在他的脸上。 乔阳到商业贸易局的第十八个年头,又来了一位牛局长。这位牛局长与乔阳是老相识了,比乔阳还小两岁。令他不解的是这位牛局长,前几年还是某个乡下面的某个机构里面的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踏上了什么人的肩膀,竟然这么快就坐上了局长的位置。 牛局长,高高的个子,长方脸,小平头,天生一个帅哥。而且,话不多,脑子却活络很;既精明,又强干,确实是个当官的料。 牛局长来领导商业贸易局,乔阳当然是欢迎的,也是最主要的支持者之一。起初,他对乔阳也是信任有加。可是,随着位子的一天天稳固,亲信越来越多,形势便开始变化了。对乔阳只是一味的利用,而没有了原则,也没有了交情。 商业贸易局除了管理全县所归属的业务以外,局本身还有几个直属企业。形式上这些企业都是独立核算的经济单位,属局里的另一个层面上几个部门。但是,实际上它们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谁都不知道。表面看,局里没有人来具体领导。而这些企业的负责人都有通天的本事,很多事情都是直接与局长单线联系,其他人根本管不着。这样,局里局外很多人有意见。不知牛局长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在局里内设一个机构,专门来管理这些企业,并指定乔阳来兼任这个机构的负责人。既然局里有任命,乔阳不得不服从,也不能不工作。可是,当乔阳真的工作起来才发现,这完全是个幌子,他根本就推不动,什么也管不了,一切工作还是在牛局长那儿出,那儿进。而乔阳呢,对外撑着名义,对内承受着指责,甚至有可能还要担负着责任。乔阳是什么,就是个傀儡,是牛局长的挡箭牌。 在牛局长主持工作的第二年吧,局里集资盖职工宿舍楼,盖到一半了,没钱往下进行。牛局长想了个主意,要干部、职工再次集资,可是之前已集过一次了,大家都不积极,没有效果。牛局长来找乔阳,说:“老乔呀,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帮我一把,带个头吧。”这个时候,乔阳妻子的单位已分给他们一套房子了,他不想参加集资。可是,牛局长既然说了,不能不给个面子。于是,乔阳带头集了两万元。因为乔阳的带头,牛局长又开会加压,集资的事总算搞定,宿舍楼终于完成了。隔年,便开始分房子。凡是参加集资的人,基本上都分到了房子,唯独没有分给乔阳,原因是他有房子,不能享受第二次 “房改”。从理论上说是对的,“房改”每人只能享受一次。可是,不要说其它局了,就是他们商业贸易局,随便抽几户看看,夫妻一方在别的单位分过房子的就有很多,怎么别人就能享受第二次“房改”?没有就没有吧,乔阳本来就没有想过要房子。可是,让人不能理解的是,牛局长马上要调走了,在调令下来之前,他把经他手集资的,又没有分到房子的人,集资款全还了,却不还乔阳的。这是什么道理呀!乔阳多次找他要钱,他回答乔阳的就两个字:“没钱。”只有无赖才能说这样的话。 到这时,乔阳在商业贸易系统也算是个老人了,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处得很好。省厅各处室的领导能认识一大半,市局各部门的人处得跟兄弟似的。因此,到上级汇报工作,办理具体业务,只要是不违反原则的,一办一个准。也正因为有了这种方便,他在平时工作中注意掌握行业间、地区间发展变化的一些新的动态和信息。 这个时候正是信息产业起步、发展之时。但是,这些对于内陆地区的很多人来说,仅仅是信息而已,能够引起关注的人不多,能够迅速抓住,并能运用到实际工作中去的,只有那些有事业心、有思想准备的人才能做得到。 乔阳看到了这些信息。他敏锐地感觉到,在不久的将来,不仅机关工作,整个社会产业的发展格局,都将会产生彻底的革命。乔阳便通过县政府领导也关注这一动态的契机,请求以县政府的名义向省厅申请,再由省厅向省科技部门提出报告,在他们县里成立了一个旨在推动和促进生产力发展的经济实体。而且,还隶属于他们商业贸易局。乔阳对此充满了希望和信心,一门心思想让其尽快地发挥作用。 然而,乔阳想的太天真了。他虽然是这个机构的负责人,却当不了家,无法开展工作。 这个实体成立后,乔阳通过县科技部门对此项工作的重视,申请了一笔专项资金。可是,谁能想象得出,这笔资金竟然让他们商业贸易局给挪用了。 再加上,体制不顺,没有人手,这个机构还没有正式启动,便在无声无息中淹没了。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在谁?让乔阳无法不对牛局长耿耿于怀! 更让乔阳生气的是牛局长竟然强迫他去当“陪酒”。在他到商业贸易局工作的第二年,他已感到这个局的工作难做,就想着再挪窝,便三天两头的请市里的,县里的头头脑脑们吃饭。有一天在一个农庄里,请的是市里的什么部门的人,他知道乔阳酒量不错,特意邀请乔阳也参加。 乔阳可能也算得上是个小知识分子吧,人很潇洒,也很倔强。他喝酒完全看人,与投脾气的人,醉死了都喝。不对光的,一杯都不愿喝。 那天的几个人,一看就是一帮“政客”、“官僚”,把自己看得比天还高,视别人如粪土。看人只用眼角的余光,别人说话他只哼个腔。喝酒只想叫别人喝多,他们看热闹。你不喝,就不喝吧,还挑事,专门喜欢“群众”斗“群众”。看到别人喝多了,他们高兴之余,还骂人家是笨蛋,是酒疯子。 乔阳看牛局长的意思,一桌人陪了两圈,既敬了意,也实实在在的让几十杯的高度白酒灌到自己的胃里去了。说实在的,他不想再喝了,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再要喝下去就真的伤身了,而且还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 可是,牛局长不放过他,几次三番的要求他“再战”,而且是全面地“再战”。若是真的听了牛局长的,全面“再战”,会是什么后果呢。乔阳不再听他的了,没有动。 虽然,牛局长当时只说了两句“难过话”,也没怎么样,当场的事情就算过去了。谁知,夜里回县,他们坐在一辆车上,牛局长发脾气了:“老乔啊,咱们兄弟一场,一点面子都不给,不能为我冲锋陷阵,还是我的部下嘛!” 乔阳笑笑,以为他的酒喝多了,也没当会事。 然而,乔阳想得太简单了。牛局长竟然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在什么场合,只要乔阳在,总是以话“敲”他,而且工作上明显给他难堪。逢人便说:“我已经领导不了乔阳了。现在的乔阳呀,眼睛里哪有我呀,他只认识省里市里县里的领导了哟”。 或许是考虑牛局长的面子,或许是根本就觉得这人太没有意思了,乔阳一直没有反驳他。 乔阳的不满只在心里,经常自己跟自己说:这家伙,真“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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