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收顿散文】父亲的手抄本

显示全部楼层 · 2018-11-13 18:17:30

   周日，闲翻书柜，不经意间翻到了一沓手抄本，于是，心里便五味杂陈起来。
   这是父亲留下来的手抄本。经过20几年的日月侵蚀，本子里面的纸张已经开始泛黄了。
这是他老人家当年用小楷毛笔写成的，笔力遒劲雄健而不失圆润大度，显示出炉火纯青的书法技艺。我知道，这手抄本并非他刻意而为的杰作——在那个年代，由于家贫，为了省钱，他就用我废弃的笔记本来写，属于典型的变废为宝；此外，对乡村礼仪文化的挚爱以及活到老学到老的孜孜进取精神，促使他认真地写下这些蕴含着丰富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文字。
   由于我的钢笔字太潦草，相形之下，便显得父亲的手抄本不太雅观了，但无论如何，这手抄本都掩饰不了他老人家的灼灼风采，而且我知道，正是这些他中有我，我中有他的手抄本，使得我们父子二人那一段重合的生命轨迹有了无声的验证。
   手抄本的范畴说起来简单，无非是一些乡村红白之事的礼仪常识。可是，范畴简单并不等于内容简单，看罢那些五花八门的知识，我直呼过瘾——这里有许多经典对联，譬如，为同一天一身承当新郎和孝子者量身制作的对联：“当孝子做新郎哭笑不得；守灵堂入洞房进退两难”。这里有红白事执礼的详细步骤，譬如，有人过世了，便有从报丧开始到安葬结束期间详细的礼仪规定。这里有多篇优秀的祭文，其中一篇是族兄李孝义兄弟的祭父文，发自肺腑，情感真挚，读来令人潸然泪下。
   翻着父亲的手抄本，我不知不觉间翻起了他老人家的一生。
   父亲是一个怀才不遇的人。
   年少时，父亲是我们村的三大学生之一（另两个人是郁福芳和李贵生），这在当时算是学历最高的人了。
   父亲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他的字既有柳体的遒劲锋锐，又有颜体的圆润大度，还有行书的潇洒飘逸，让我打心眼里佩服不已（我在中学时代曾经练过毛笔字，怎奈心浮气躁，不能持之以恒，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至今也写不好毛笔字）。
   父亲会打篮球，他多次给我讲起年轻时打篮球的轶事，讲起哪个队员运球出色，哪个队员突破犀利，他那绘声绘色的讲述，让我听得入了迷。值得一提的是，就在他六十二岁那年的一个星期天，我和他在地里干活，中间休息时，他还在紧挨着的小学运动场接过村民扔过来的篮球，演示了投篮动作。尽管他年纪大了，可他那动作却有板有眼，绝非外行所能做出，而且这一行为充分表明了他老人家对篮球运动的挚爱和一颗不泯的童心。
父亲会剪纸手艺，会做礼馍，会写对联。我小时候，每逢过年，父亲都会剪出好看的福字和双喜字窗花，和母亲一道做出造型新颖独特，人物精巧别致的礼馍，不仅如此，他还拿出纸张笔墨，为乡亲们免费书写春联，而且写出的春联家家不重样，充分显示出他很高的文学修养。
尽管多才多艺，可父亲却终生不得志，究其原因，那时我家的阶级成分较高，他也就接受了清贫而落寞的命运，我的两个哥也因之失去了通过考学改变家庭面貌的机会。
   父亲的一生，虽说时运不济，可他并没有自暴自弃。
   他是一个勤劳不辍的人。直到去世前半年，77岁的他仍在地里干活。他种庄稼种得好，尤其是灌溉庄稼（我们那里叫浇水、浇地）有一套省时省水的好办法。
   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他一直教导我：“要感谢国家的好政策，不然的话，你咋有机会上大学？”“好好学习，将来好好工作，报效国家。”
   他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不仅春节之前为乡亲们免费写春联，送剪纸，平时，村里村外有了红白事，他都是礼宾先生，且随叫随到，义务打理乡亲们的事，他常常一连几天操劳，不能好好休息。至于过事的乡亲是否给他酬谢，他是毫不在意的，他也因此而获得了远乡近邻的尊崇。
他是一个不甘沉沦的人。尽管壮志难酬，他却没有萎靡不振，反而用积极的态度对待生活，用自己的满腹才华为乡亲们竭诚服务。他一方面博览群书，不断增加知识储备，另一方面，不断钻研传统礼仪文化，对于其中好的东西，他总是不辞辛苦，用毛笔抄录下来，以备不时之需，这几本手抄本，就是最好的见证。他的这种懿德范行深深影响了我，使我不仅很早就喜欢上了文学，还使我懂得了懂得了感恩，懂得了“吃亏是福”，懂得了与人为善。
   合上父亲的手抄本，已是子夜时分，正欲入睡时，我如梦方醒：再过几天，就是父亲去世20周年的日子了。于是，一丝惆怅，一腔怀念便不可遏抑——
   父母在，人生尚有去处，父母不在了，你的人生就只剩下了归途，再无去处。于是，便连夜写下这段文字，权做心香一炷！

2018.09.03.凌晨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