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土散文】二狗他爸

二狗他爸     散文
文  闰土



    二狗他爸没了（即去世了），这消息不到两天时间就传遍了乔山脚下的永乐村。倒不是二狗他爸有多大名气，倒不是二狗他干有多大个事情，反正人们街谈巷议，成了这个村这几天的热门话题。你说这怪不怪，人活着的时候到没有什么，人一死，到说三道四的就来了。有追忆的、有赞成的、有漫骂的。
　　 二狗他爸二十三岁入党，二十五岁就从一个生产队长，被提拔到当时的大队当了名副主任，不久又成了大队党支部书记。在文化大革命中他被打倒了，停了几年，在那年“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学习小靳庄” 运动中，他又被推选为大队党支部书记。他在这不起眼的官位上，三起三落。
　　 上了年纪的人，议论最多的就是那年文化大革命，红卫兵造反派批斗他们这个村揪出来的十三名地、富、反、坏、右分子。在一次批斗会上，一个五十岁的“地主分子”，从站在批斗会上的凳子掉了下来，头都摔破了，造反派还说装着，当时主持会的他，当即让人送往医院。后来这个造反派头头说他“阶级界线不清，袒护地主分子”，上报虚假材料，不久他被撤职了。
　　 二狗他爸啥都好，庄稼汉行道是“摇楼洒籽垒垒子，天下雨了打磨子”，样样精通，但他有一个怪脾气，见不得那些邪马歪道，在村上胡整的人，正是这个脾气害了他，使他连受挫折，“官运”不通。
　　 那年国家收“农、林 特产税”，他执意要按实用面积计算，但上面派来的人，要按人头摊派。在一户农户家里，征收小组派人强装了这家四袋麦子，他一气之下，和乡上主管的副乡长吵了起来。这一次他亏吃大了，以阻碍征收特产税为名，又被撤职了。
　　 他清楚的记得，在撤职决定宣布的那天晚上，天上下着蒙蒙细雨，那位农户戴着一顶破旧草帽，胳膊下夹着六块钱一条的“金丝猴”烟，来感谢他，并向他赔情，劝说二狗他爸不该为他家闲事而受撤职处分。
　　 他感动了，他想他才真正为民办了实事，撤职算什么，这是他的本性所决定的，替民说话，替民办事，这是他历来的风格，他婉言谢绝了来人，并退回了烟。
　　 三月的天气，时冷时热，春分吹醒了柳枝，绿绿的柳芽看起来分外娇娆，路边的小草吐出了嫩芽，迎春花在塄边开放着，蜜蜂、蝴蝶也赶来了，给春天增添了艳丽的风采。人们坐在公路旁一家商店门口，七嘴八舌议论着这位老书记一一一二狗他爸。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人们吃的、喝的、穿的、戴的都好了起来，生活好了，人心情舒畅了，干活劲头也足了，人们都夸党的好政策。
　　 “我这条命是二狗他爸给的 。” 这时永乐三组的一位快八十岁的老人说道，“那年二狗他爸领导群众在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中，我不小心把架子车放在一个高崖下，准备用锨装土，这时只听二狗他爸大喊一声危险，把我推向一边，高崖土下来了，埋没了架子车，二狗他爸一条腿压在土下，他腿彻底骨折了，住了二十多天医院。”人们异口同声的都夸二狗他爸，说他够意思。
　　 二狗他爸在村上辈份低，他见人都叫爷、叔，就连小他二十岁的也得按辈份叫爷或叔。所以人们都不愿叫他名字，也不愿叫他官衔，叫顺口了，都称呼他一一一二狗他爸。在他的带领下，三年时间，共平整土地二百多亩，成了有名的旱涝保收田。
　　 二狗他爸一辈子养育了二男三女，他们都已娶媳妇的娶媳妇，出嫁的出嫁，各立家业，都混的不错。大儿子小名叫二狗，官名杨二强，在部队任连长后转业在县一个局局任局长，二儿子大学毕业，两口在省城一个科研单位上班，三个女儿都在外工作，家里就剩二狗他爸和老婆。
　　 人都说他育活好，教子有方，更有人说他前世烧了桶壮一捆香，把德积下了。也有人说，二狗他爸多少年来给咱村上把事办扎连，把力出完连，就在他退的那一年，又给村上争取了几个大项目，把咱村搞的风生水起。
　　 二狗他爸常对人说：“做人要有做人的原则，要上对得住天，下对得住地，日鬼弄棒槌的外事、偷鸡摸狗的外事，打死他也不干。” 有人接着话茬又说道。
　　 有一年，他还是村上的书记，村上要修建一条公路，卖掉了一批路边的风景树和木材树，收树的人实在过意不去，在挖完和伐完树后，晚上偷偷给他送了伍百元钱，他死活不要，卖树人把钱一放跑了。停了几天，他把这伍百元以村上党支部的名义，送给了出了车祸不久的一户人家，那时还没有什么贫困户、低保户，他看这家人可怜。
　　 俗话说：“你有千只手，难堵众人口”，也有人骂二狗他爸的，说他不失抬举，不懂人情。二狗他爸活着的时候曾对我讲过一件事 。那是一个初冬的夜晚，天冷冷的，雨加雪不停的下着，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正看中央新闻的乐趣，他不情愿的打开了头门，原来是山娃他爷，这位和他年龄相仿，自小在一块儿长大的伙伴来了，他随便应付了一下，等中央新闻一完，他问山娃他爷有什么事。来人结结巴巴的说道：“他想批一院庄基，请二狗他爸高抬贵手，给予方便。”
　　 当时负责审批庄基的他，知道山娃现住一宅，又要另批，不符合政策，婉言谢绝。山娃他爷执意留下申请表，走了。停了几天，在开会准备研究时，二狗他爸打开申请表，里面掉下五张绿颜色的百元大钞 。他生气了，把钱退给了山娃他爷，庄基也没有批成。过了一段时间，山娃他爷又来了，扬言给上面领导说好了，只要把庄基申请表送上去就行了，并又加了伍佰，共拿一千元给二狗他爸。
　　 “谁说了也不行，要不让他领导下来给你划庄基。” 二狗他爸彻底生气了，退回了钱，庄基地也没批成，后来人们知道了，都说他是个“六亲不认”的倔怂。
　　 那次，我从我们村上“老碗会”上得到消息，说大约十多年前，二狗他爸收到一张汇款单，汇款金额是一千元，那时一千元可不是个小数字啊，汇款地址是广州某集团公司。是谁汇的款？几天来他日夜排查，广州既无亲又无友，他纳闷了 。他按汇款人的地址、姓名他发去两封信询问，对方均无回音，是不是对方汇错了，他常常这样想着 。
　　 两个月过去了，眼看汇款取款日期到了，他不得不取出汇款，又存入银行，他暂时保管起来，不义之财，他是绝对不会动的。半年过去了，二狗他爸渐渐忘记了这笔存款。
　　 年底了，人们都欢庆春节，喜悦的气氛笼罩在古老的村庄。一天，二狗他爸收到从广州发来的一封挂号信，他急忙打开一看，迷团终于解开了，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上挂满了难得的笑容。
　　 原来是文化大革命中，在批斗会上从凳子上发昏掉下来的那位“地主分子”的孙子汇的，他爷爷在去世前，曾拉着这位刚从名牌大学毕业的孙子，告诉他，是二狗他爸从批斗会上救了他，为此还受到撤职的处分，让孙子记住，有空报答二狗他爸，说完，这位老人就咽气了。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连这娃的他爸都去世多少年了。二狗他爸只知道五组有这么个娃，并没有见过面。以前，从旁人口中得知这娃书念的好，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南方工作。信中说到，他现在是广州某集团公司副董事长，近一年来一直在国外，听爷爷说你是个大好人，为救他，都撤职了，现特寄一千元，略表寸心。
　　 二狗他爸彻底明白了，他停了没多久，把钱取出来，写上这娃的名字，捐给了村上修建的小学。又是一年过去了，村上捐款建校的名单，刻在一块大石碑上。第一位就写着：“杨兵强，捐款100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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